◎陈 丹

[炉 火]

灶膛里草木灰渐次温热
　　大部分时候，它冷静喑哑
　　关于生火，他只教过我一次：
　　“火要空心，人要真心。”
　　木柴砌在屋檐下，整整齐齐
　　堆成竹简的样子，仿佛万卷藏书
　　大半生他凝视石块、土地和庄稼
　　火光嵌入抬头纹里
　　映在他微闭的眼皮上
　　然后是水泡般的眼袋，线条陡峭的双颊
　　眸子深藏。角落慢慢腾腾放出光亮
　　将外祖父整个身子裹进一个暖融融的世界

[遗 忘]

你告诉我，风为什么也会老
　　她蹙眉无寐总试图寻找爱的理由
　　你告诉我，杨树叶为什么一吹就绿了
　　她在课本里圈出“麦芒”这个词，批注了问号
　　你告诉我，桑葚熟时为什么是紫红的
　　她小住北地，杏子青青腮红薄施春尚好
　　你告诉我……
　　她蓦然被眼前一幕吸引
　　麻雀飞掠，纵身在空中划出轻盈的三起落
　　恰如——
　　石子儿从湖面跳跃三次一头扎进水中

[数不清的栀子花]

在阿克苏望见新月，边疆之夜
　　启明星抖下光屑
　　金鞭溪的飞瀑白珠沥下
　　无数的清晨，它们向土地跳伞
　　将这个隐秘的时刻带到一九九二年
　　六月初三，月亮拢拢纱帐
　　蒲扇一霎儿盖住天光
　　月亮就趁机贴近一点
　　姆妈，姆妈。外祖母的呼噜声升起
　　哗，哗，哗，百万朵栀子花盛放
　　衣柜里挂满母亲漂亮的时装
　　她捉迷藏的笑脸从衣物间冒出
　　变成了一朵新鲜的栀子花

[失 去]

闯入一条古老的街，有人买精美的茶盏
　　流连把玩着瓷色、山水虫鱼花卉灵禽
　　眼前是一间铺子，满目尽是宣纸
　　一中年男子着宽袍大袖端坐
　　我瞟一眼他的侧脸
　　他意态萧然，手握羊毫小笔
　　镜片后深渺的声音传来——
　　“怀纸七尺”，只见
　　墨迹宛若游龙，一挥而就
　　回去的路尽管漆黑一团
　　山道上也有滚石跌落
　　我什么也没买
　　偶然途经这里的生活已经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