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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小夜曲(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34316
◎庞 培

[崎岖小夜曲]

只有早晨的空气,和
  屋子里的钢琴曲心心相印
  林中百鸟齐鸣
  天空,仿佛伸到另一个天空深处的
  枝柯
  在某些时刻,只有
  三月的布谷鸟传递出融雪
  仿佛舒伯特本人在读《舒伯特》
  传记,并亲自坐下来
  (冬天这台陈年磨损的老钢琴!)
  弹奏出他爱人脸庞的明净
  即兴演绎上一小段
  关于深山铁路的小夜曲

[早上出门]

多年前一个早晨
  和她一起出门
  在她脸上看到
  冬天的霞光
  看到行人、早点摊和太阳
  像白昼吐出的第一口呼吸
  我去天井的墙根
  取自行车
  她忙着转身用一把旧的小锁
  锁门
  我俩的租住屋前
  世界好似一个梦想的战利品
  到了院门口,俩人战战兢兢
  “扑哧!”一声笑出声……
  内心几分别扭和紧张
  汇入大街的人流——
  我去城里四处找工作
  她往医院的方向上班

[人 世]

她把拐杖头上的手柄
  伸出窗口,老态龙钟
  撑起临街挑开的木窗
  我正从窗下走过
  我俩四目以对
  只一瞬间,我就看出
  她已瘫痪在床多时
  倚靠一只受惊吓的藤椅
  慢慢在屋子里过活
  每天,就像囚犯放风,她有自己
  固定开窗的时间
  我碰巧走进这段时间,这个
  古镇灰色转动的河流眼珠
  悲伤执拗,满头银发,一言不发
  正在告别这世上像我这样
  同样执拗、悲伤的行人

[治多县夜空]

我觉得我欠这里的夜晚一次旅行
  不是今晚,不是早晨酒店醒来
  去卫生间
  想起外面草原
  我的那次旅行,被迷失在时间、人生
  尘世的深处。这个高海拔凌晨的
  玉树州治多县仿佛浩瀚星辰中的
  一双眼睛,看着我人生的整个黑暗
  看见我来到哪里?曾经历过什么?
  各种命运。水池哗哗响的水声
  黄河、长江、澜沧江在我头顶
  等在酒店门外的,却是一次
  错误的经历
  我不该这个时候来,草原
  在你最破败、凄惨的时辰
  骑马的康巴藏民把马儿拴在了
  带有铁丝网的围栏木桩上
  西天取经路上的唐僧
  被一辆高寒的油罐车吸引目光
  清晨,正倾斜过车身缓缓转弯
  山是蓝的,在一颗晨星的隘口
  我不该作此瞭望。山谷上空,月亮拉开的窗帘
  看到了县城街道
  贫病交加的颜色
  我划亮一根火柴,仔细辨认
  我放下的行李中,没有一件
  关于你的经文。唐蕃古道的治多县
  美丽的通天河

[泪]

我曾经在吉他上弹奏人类的泪滴
  那泪滴从尼龙或古典琴必备的羊肠细弦
  夺眶而出
  并不出自任何人的眼瞳、眼眶或面庞
  而琴师哽咽的手指
  拨弄着它
  包裹着它内心深处的黑暗
  从此我明白,人的哭泣
  有可能是格外孤寂的音乐
  音乐家泰雷加的生平
  被含在一滴泪中
  在我怀里,我并不知晓这行泪
  为谁而落
  只感觉吉他的琴身修长腼腆,面板柔嫩响亮
  如同我从未去过的森林高山
  从未游历过的卡斯蒂利亚平原
  我曾经在吉他上弹奏人类的梦想
  我曾经是一滴金属的泪
  我怀里抱着一张鲜花盛开的面孔

[褪色的唱片]

我没有动它
  因为颜色会动
  在一间屋子里
  颜色遭遇了声音
  声音饱满、潮润
  逐渐干枯
  声音在失去的往日里自在
  墙壁周围出现裂缝
  我让裂缝看起来像音乐
  最年轻的一道裂缝
  是完全静止、柔和的黑暗
  是的。我让光线存在
  让他们自己去演奏
  百乐门。上海工部局乐队
  纽约小糖人
  巴黎蒙巴纳斯
  周璇。陈歌辛。史逸欣……
  天花板上的小电扇旋动了一下
  “海内存知己”
  颜色因灰尘而愈加逼真
  正如声音因寂静而沉默
  年华因迷失而易逝
  空气因呼吸——成为唱片
  而我,我是一个清澈的听觉
  ·创作谈·
  一首清新的诗
  古时中国人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说的就是诗。诗和芳草一样年年绿,年年枯萎,到处迎风生长,凡有生命处都有绿草。甚至浩渺碧波的大海,也是青草或诗歌样式的一种生长蓬勃。诗无所谓高贵,也无所谓卑贱,只是生命本身。人所最后拥有的,只是一首诗的清新。
  他们手上紧攥着一首诗的清新,坐在你对面,而他们并没有对于词语的丝毫认识,这不妨碍诗的感情从他们眼里、呼吸和沉默中流露出来,诗就像青年人的恋爱一样危险,一样孤立。
  在众人中间,当一名诗人坐下来时,诗,往往会在周围更多的陌生人那里。而一名诗人,恰恰是那位远离诗歌者。
  诗人,倍受责疑,是唯一有权利在开口言说时保持沉默的人。
  换句话说,人们失去的不是诗歌,而是某种言辞。
  ——永远不要低估晚风拂柳时脚下那一小片轻柔荡漾的草地。
  今天早晨,诗在我的房子里随处走动,而我仿佛一名不敢轻易弄出声响,预备下楼去吃早饭的半夜匆匆入住的房客。
  人们的灵魂永远在诗的驿站暂居。对于院墙和钟楼般的夜色,既不敢造次,也不能窥探太久。所以说,诗——包含了人生的全部开端和结束。就像爱(我们所有人都是以爱开始,渐渐经由无爱而终止)。而真理在于结束比开端更困难,困难百倍。世人多数皆无法体味爱情崇高瑰丽的延续、生长和结束(果)。因天赋的、无意识的开端容易,也较为普遍,但智性和文明礼乐层面的体面收场,由于有了人文和人为意识的介入,一般的世人只有可能选择撒手;只有可能自动愚昧,而抱憾终生了。
  ——我的早饭我永远吃不好,因为连自己的胃都提心吊胆。所谓诗人,是指房间经常空荡荡主人不在的那种人。
  另一方面,又像是无时、无处不在。连窗外天气也变得神出鬼没的。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韦应物:《秦妇吟》)
  在街上,你会迎面猝见一首诗的清新,它吹起人的头发。它到达任何它其实不在的地方。
  当巴黎时期困苦中的茨维塔雅娃写信给里尔克时,如同用手拍打到了一只苍蝇:
  “终有一天,我们会重逢。倘若我们一同被人梦见。”
  ——没有人彼此梦见。只有可能梦见那一首诗的清新。
  晚上,我打开灯,一首诗的清新还在那里,就像一个刚冲完凉的人,赤脚,手上拿着松软的浴巾走路一样(这样的走路感跟平常上街不大一样)。因为水的湿漉漉的温凉还在他的思想或大脑皮层滴落。“冲凉”,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好像这个词里面不仅有着水流清凉,有着天渐暗下来夜晚的水分,而且还有光亮和朝向僻静房间的窗户。人类通过窗户冲洗身子,而不是水龙头金属的帘网。
  问题或许在于冲凉之前和冲凉之后——一首诗如果垂下清新的影子。生活寄寓在这天然母性的、女性的影子里。
  夜晚和夜晚在喃喃道别。
  我们听得见困倦于故事情节的诗句和犯迷糊的诗句之间的不同点。当我拔下钥匙,走进自己那个黑暗中空荡荡的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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