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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上(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8627
◎冯 晏

[路 上]

总有大货车让右侧车窗玻璃发出痉挛
  总有抖动,当又一辆车速度过快
  总有类似吉普车像一头大象
  移动旷野和云。或穿过暴雨水帘洞
  总有省界、市界、区界被跨过去
  下一站却不是终点。当韩城迎面渐渐靠近
  方向盘已闻到旧石器时代晚期
  夏、商、西周,春秋战国
  总有地下留给地上的陶碗、青铜工具
  骨头制品,老房子、雕花及碑文
  京昆高速休息站的羊肉饸饹让一片麦子
  得到黄昏的称赞。前方,落日从黄河西岸
  为公路铺满金银,久违了,烟波浩渺
  总有某一段黄河,让我再次靠近痛感神经
  时空隧道一个入口发烫,贴在胸前

[谒司马迁墓]

从司马古道通往山顶的“高山仰止”坊
  “汉太史司马祠”坊,山门 ,陡坡
  慢慢接近。从内心的远古发酵,到面对面
  触摸城墙,垛口青砖,触摸接通了
  脚下九十九级台阶的一块石,一寸土
  粗粝与光滑,一只右手被发现
  舔舐远处黄河吹来的风,落在唇边的沙
  我体内的司马迁从芝川镇
  隔空而至。从“史笔昭世”坊
  “君子万年”牌匾,石碑,楹联
  慢慢深入进去。上午,光线经过朝神道
  找到了司马迁祠,从寝宫中供奉的司马迁
  泥塑坐像的头顶发光,有些刺眼
  从已知汉字的铅,重量感,我听见《史记》
  正以多种形式刻竹,浸墨,镶镜框
  我听见酷刑后的闪电像悬崖席卷一支笔
  在山顶,我们由左向右环墓三圈
  听见山下,黄河正向古河道退潮
  从蒙古包形状,八卦图纹饰
  我听见元世祖忽必烈下令修建墓冢的传说
  坐下来,轻读碑文:“汉太史司马公墓”
  ——为清乾隆陕西巡抚毕沅题书
  山顶,只有古松枝在动,摇晃影子
  气流从内向外,相隔一千七百年,历史认出当代

[巩 义]

三个月前,巩义在我们赶往的车道上
  渐渐升高,直到入口被看清。不仅是为了
  杜甫诞生窑,窑洞内
  长条石刻“诗圣故里”,汉白玉雕像
  杜甫诗句在窑洞里从我们的身体
  向外分行,为了一种像恨的爱:“路有冻死骨”
  围绕呼救,深层意象,从古典到现代性
  巩义有翟平以及他的周密和向导
  建于东汉永平七年的慈云寺,经文缓慢
  打开于青龙山峡谷,宋陵石像群的
  坚硬和残缺,住进人类记忆史的沉默重物
  黄河、伊洛河交汇曲线的土黄与藏青
  位于荥阳,刘禹锡和李商隐墓前
  再拍一张。那时还没有一场混乱围绕暴雨
  洪水冲进巩义,没有因质疑堤坝而失眠的夜
  没有西高东低,隐喻一条水蛇
  在激烈爬行。被千年前遗址烫到脚底的
  每一下都有傍晚降温,出土文物的沁
  锈迹,美艳与残存;呼吸进石窟寺佛雕群
  所暗示的神秘感,置身于时空观
  那时,没有提及贾鲁河被称作小黄河
  洪水一路向东,受灾群众被困,求天神
  没有不该有的七月下旬,钝痛
  那时在笔架山下我们合影,忘忧
  高春林、森子夫妇,一片又一片白云
  赶来见面,在杜甫墓前闻旋转如古乐的草香
  采摘野花积攒成束,点燃香烟
  纷纷举过头顶,向孤独而鹤立鞠躬
  再鞠躬。比起诗圣,风避开了我们的骨头

[穽底挂壁公路]

岩壁从岩壁下滑到穽底村开出的公路上
  距山顶三百米,沟底五百米
  悬空于一处峭壁,超出认知落差的
  仰望和幽深,岩壁从岩壁升起
  慢慢穿过陡峭,刹车抖动,眼神抖动
  右脚也抖动。隧道接通隧道,镂空的左边
  石柱之间,被群峰诱惑的斜视
  与聚精会神的方向触发了意识冲突
  惊险在惊险中升温又闪烁,风中有琴
  鹰落到鹰的位置,果真我们离开了现实
  十四年修筑一千五百米,异乡接通了异乡
  去听都市,地铁,游乐场和电影院
  或者去广场喂鸽子,去酒吧听一次梦
  远处更远,天边从天边抵达
  挂在找到前方的人们身边,挂在胆怯
  单纯的身边。赶路或者回家
  奇迹像一阵椰风里的甜。我仰慕村民的手
  双肩,工装服,风中碎片
  变脆的岩石离开岩石,被撬下的石块
  告别了石块。像拔掉虎牙,硬度放弃了硬度
  我仰慕铁锤,粗钉,随心中的神触摸石缝
  盐渍里有汗滴,汗滴里有骨折,骨折处
  有季风和口哨。“愚公移山”被挪用到穽底村
  挂壁公路让惊险盘旋着太行山
  我感到头顶三五朵飞云经过的眩晕
  感到路边偶遇的一两只白狐散发气味的眩晕
  新闻从新闻里跳出,突发事件在手机
  网络里让眩晕复杂化。恐高之处被恐高症的
  病史激活时,我正从穽底开车去山西
  云冈石窟在等,因为每一尊佛我都想去谒

[见到悬空寺]

见到悬空寺,见到钻入岩石的红色飞梁
  体内的鹰。见到铁杉木构建在半空的十一处庙宇
  壁画落上一只巨大幻觉,梦醒梦中
  四十间殿的每一个醒目部位都有细雕
  都有被嵌在北岳恒山九十度直角上树林的手
  抓住一千多年不放。力学原理抓住了
  岩石和支点,悬浮和凸凹抓住了天和地
  悬空寺的台阶一级一级让身体
  向半空不断升高,右手扶梯一路摸到的
  是时间的粗颗粒浸润过谷底曾经的流水
  空寂听见我体内有山,是的,也有海
  李白曾经是划船抵达悬空寺的
  或者不是。一块巨石“壮观”的题字还立在
  岩壁下,空的水翻动大脑对地壳变迁的想象
  黄瓦顶,绿屋檐,悬空寺由虚到实
  悬在半空像一场远离现实的大梦
  据说徐霞客也来过,相逢,告别
  傍晚,我的宝葫芦护身符在锁骨中心
  反射夕阳的一束红光,另一束更耀眼的
  来自我正经过五佛殿内的圣像
  我的翡翠冰凉,而脚底悬空的木头发烫
  被北魏或者更早时期的一瞬间
  吹起几根头发,之后就是巨大的融合观
  被一阵风从天峰岭吹起,穿过长线桥
  佛、道、儒三教合一的南楼和北楼
  左侧孔子,中间释迦牟尼,以及右侧的老子
  建筑审美心灵时,头顶是热的
  柱子审美坚硬时,细长是妖娆的
  雕刻审美雕刻,小宇宙的自由态向外辐射
  我由此看到天峰岭升起几朵云穿着袈裟又从翠屏峰
  轻轻退出,从封峰顶到峰顶,弯月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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