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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再悲戚一小会儿(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7071
◎ 严琼丽

[跛脚的黑乌鸦]

令我伤神的事物,从未与我脱离
  桃子的核是我的哀愁,蜜梨里流出的甜蜜也是我的哀愁
  我沮丧地吃完一根可乐味的棒棒冰
  深秋的艳阳天里,跛脚的受伤的黑乌鸦
  钻进路边的灌木丛里。闪闪躲躲的落魄
  和担忧,像极了种在我心脏裂痕之中
  肥胖的山茶
  同样地颤颤抖抖,笨拙而局促
  同样地迟疑不定、不知所以
  我蹲下去,伸出我的手
  献出我的眼泪。跛脚的黑色的乌鸦
  发光的黑色的羽毛,赤黄色的坚硬的喙
  赤黄色的不利索的爪子,我怎么也看不到它的眼睛
  一切迷惘尽在闪躲之中,千万言语尽在沉默之中
  我有我铺满杂草的海,它有它布好瀑布的悬崖

[别 离 ]

容我再悲戚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就可以了
  我可以扶着墙站起来
  洁白的墙壁已经不止一次给过我站起来的力量
  台灯的光,微弱而低沉
  杯子里蔓延出来的水汽,在屋顶旋转
  记忆早已无须训练
  便会自动清理,玫瑰的花枝
  不需要我修补,那些退化的刺
  就自己重生出来
  今天之后,我被捆绑的逆鳞将获得重生
  我不会是街上一个失意、对生活丧失信心的人
  我是一只获得新生的飞鸟
  除了天空和自己
  我不再轻信:世间还有哪个地方,可以成为安全的岛屿

[在黑夜中迷路的鹰]

翻过贺兰山,雪就停了
  雪停了,这茫茫黑夜里的
  唯一一只鹰,就该迷路了
  雪停了,我的行囊
  就装不下我言不由衷的痛苦
  和它迂回的苦楚了
  我也会如它在天空中探寻的那般
  在黑夜中丢失一个行人该有的方向
  尖锐的沙砾,熟知羊只迁徙的路径
  失去颜色的山河
  拉起一道又一道梁子,隔断了我和鹰的去路
  没有边界的辽阔,不是辽阔
  没有终点的飞翔,彻底失去了飞翔的意义
  只有一只猎物俯视一只,一只猎物仰视一只
  的移动囚笼,深知早已界定的地域
  永远无法承载各自所背负的天空

[面临报废的机器]

在只剩下白灰的火炉旁
  我提着漆黑的老烧水壶,往锑盆里加水
  他的双脚,摆在岸上,和马上就要破碎的木桩子
  一样笨拙,我伸出冰冷的双手
  把它们从岸上拉下来,在70℃的热河中
  它们像两条失去行动力的鱼
  我只敢把水,送上去,不敢搓
  他自己弯下那截修补不好的躯干
  把外裤的裤脚送到膝盖上去,又拉起自己的保暖裤
  一叠又一叠地翻过来,像两只装面的口袋
  一拍,一层皮屑纷扬;又拍,又一层皮屑纷扬
  三拍,“连皮都一层一层地死了,这是什么病
  吃了那么多药,医生也看不出个二三四来”
  我拉开他的手,把那两只口袋拍干净后,又堆叠在他的膝盖上
  他那两根褪开层层包裹的,又枯又瘦的枝干,吊在空中
  发颤,我又加了点热水,把热水送上去
  “你已经73岁啦,人和机器是一样的
  年代久了,零件也难免松散、脱落,就是重新安装上去了
  也不可能和新的一样了,你不要乱想了,能有什么怪病”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一台机器,老到出现散落零件的状况
  差不多,就要报废了。我用香皂,涂满自己的双手
  像擦一件易碎的玻璃仪器一样,小心地拿捏分寸
  替他剔净了小腿上的皮屑
  他颤抖啊,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瘦老头
  抖得像个刚从浴盆里抱出来的小婴孩
  我擦干了水,帮他放下裤脚后,把他搀进了房间
  出来之后,独自面对着盆里游荡的皮屑
  我一点也不害怕死亡的到来
  我甚至久久地等待着它,只有它可以让我父亲信服: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相继离开
  病痛,只会让这个过程更刻骨铭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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