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枣

[茶是续命的水]

大半生，我圈地为牢
　　早七晚九，守着这间老店
　　我也一天天地破旧
　　像一只摇摇欲坠的木头书架
　　怀抱许多卖不动的书
　　目睹着一批批文具
　　鲜衣怒马，被不同的人买走
　　我也曾有过无数芬芳的梦想
　　字词怒放于洁白的纸上
　　在成为一位浑身散发铜臭味的
　　个体户之前，我努力想当一个诗人
　　事实上，我也写过许多美好的句子
　　感动过旁人，但更多的是
　　把自己融化成一杯寡淡的水
　　现在，我只看重每天的毛利
　　人间的功名就像眼前的这条街道
　　熙熙攘攘，嘈杂无序
　　我与各色人等打交道
　　或开心，或不快，或成知交老友
　　而过客众多，如时光流转
　　我也假装云游半生，阅尽千山万水
　　只有茶是续命的水
　　这些植物的芽叶，由鲜嫩到枯干
　　借助一壶烧开的水，说话和写诗……
　　每一种生命都有相同之处
　　风还在高处吹
　　雨还是一点一滴地渗入骨骼
　　我手里的茶，无风无雨，由浓转淡

[只取一瓢饮]

林老师所在学校有教职员工
　　一百零五人，她是一百零五分之一
　　如果算上学生恐怕得有一千五百人
　　那她只能是一千五百分之一
　　甚至更少
　　在我们家里，四口人
　　她就是四分之一，甚至更多
　　一条街道两边，开满各种饮品店
　　哪怕实体店一再低迷，疫情持续冲击
　　该吃的还得吃，该喝的照样喝
　　这个世界，天高地厚，汪洋恣肆
　　但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钞票像鸡毛一般满天飞
　　我只要一张，遮羞，糊口
　　我的朋友当中，不乏酒量超人的
　　才高八斗的，也有富可敌国的
　　生活永远如一场觥筹交错的宴席
　　而我只喜欢端着自己的小茶杯
　　站在角落，一口一口地慢慢啜饮
　　茶汤薄淡，如暖阳，也如细月
　　香气收敛，缓缓地散布在心脏周围……
　　我是我的唯一
　　像一杯茶，在浩瀚的人生里
　　杯水车薪般地毫无意义
　　但于我自己的某个时刻：清晨或者傍晚
　　焦虑干渴时，静寂无聊时
　　我拯救了我自己。每一天开始
　　投身到滚沸的生活，耗尽内心的储藏

[杯中日月长]

早起是对清晨的敬重
　　这么多年来，我屡屡重复这些动作——
　　把店门打开，把水倒进壶里
　　烧水，泡茶。其间做成几笔小生意
　　卖出一条红领巾或者一盒改正带
　　有时我一人独饮
　　有时跟三五好友……
　　喝茶是对内心的敬重
　　把杯子烫热，把头杯茶倒掉
　　我敬你，敬自己，敬扑面而来的生活
　　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
　　我把每一天都放在茶壶里烧得滚沸
　　把筛捡过的理想分成
　　一包七克或者九克
　　有的闻香，有的品味，有的留韵
　　日常是神明的馈赠
　　在每个事物里，甚至廉价的小文具里
　　依次安排了利润和危机
　　在泛黄的书页间植入悲悯
　　以及云朵的叹息……
　　是的，就是他交代给我的任务
　　我喝茶不仅是解渴，还要戒焦虑
　　社交不仅是诉求，还要默默倾听
　　挣钱不仅是获取，还要合理消费
　　就像把沉甸甸的光阴一点一滴地花掉

[饮茶记]

茶盘是一座孤岛
　　我派出三艘小船去接上岛的客人
　　三艘陶瓷小船
　　走旱路，心里装满刚刚话别茶叶的水
　　茶为铁观音。也可以是水仙、白芽奇兰
　　忍痛作别腹内的芬芳
　　我一肚子草莽，穿过黑夜的丛林
　　来到这个清晨的码头
　　人们各安天命，因谋生而机关算尽
　　茶在滚水里，榨干苦汁
　　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山高水长，风狂雨骤，你我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