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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5724
◎陈星光

[想学詹姆斯·赖特的空灵,未竟,我的生活注定已飞不起来]

过了晚九点,田径场转圈的人
  已由骤雨
  变为稀稀拉拉的几粒。
  小儿从乒乓球馆出来
  我们都不想回家。穿过高低不一的草丛
  吐纳着江南四月
  雨后无处不在的青草桂花香气。
  灯光照着足球场上的绿茵像一片低矮的森林。
  明亮的雨珠闪烁着。
  心事如磐啊,我向七岁儿子
  借一点安慰——他像一只小猴
  不停地尝试,要挂在我的手臂。
  走了不远就停驻。唉
  已是一匹老马,再也无力
  发现平常事物里的新奇。
  此刻应该是宁静的,但心中的愤慨
  又如何止息?
  他说突然有灵感,要写一首诗,
  随即说出几句。
  我也感到此处有诗
  在心里蠢蠢欲动。
  要不要教他写诗?他的眼里都是彩虹。
  天又要下雨的样子。
  一个电话进来,朋友说着
  马上要做的一件事。
  我看见有人往雨中走去……

[幻 象]

山野最初的火把,是如雪的梨花
  樱花纷飞的闪电
  桃花像炭火在燃烧
  玉兰花瓣掉在地上,快要熄灭的火焰
  披着倒春寒褴褛的披风
  饥渴,像狼的眼睛
  我们少了一件阳光暖暖的衣裳
  万物正在醒来!
  是谁,还往我们心里灌满了忧伤
  谁的浓烟在我身后?
  花在开!花开的声音,像一片幻象

[松风阁的一个下午]

追着冬日害羞的阳光,到这松林野地,
  我们是来拥抱孤独的。
  湖水清寂,又瘦了一米。
  没有酒,人生故事
  在古树茶和黄金陈皮汤里荡漾……
  我们都读过《天道》,但还没悟透
  仍在尘世奔波逐流——
  几个相似的灵魂近乎奢侈。
  “咕噜噜咕噜噜”,茶水似乎也冒着生命苍凉的暖意。
  一个下午足以虚度,
  还有什么更加欢愉?
  我起身,听见岁月掉落的声音
  宛若水鸟飞过江去。

[卧龙湾漫步]

大雨初歇,阳光像一个小女孩的羞怯。
  绿野大地盘膝而坐。
  一只松鼠在树梢蹿来蹿去,
  鸟儿陶醉在自己的欢乐中,
  李溪的乳汁满溢着。
  不远的村庄机器轰鸣,公路上车来车往,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我和小儿缓慢走着,
  像一只老牛,跟着它的牛犊。
  三十多年前我在这里求学,
  那时的绿荫仍在身边,
  我却已是中年,默默无言。

[普明寺访梅兼怀陈亮]

鸟鸣推推搡搡,一群落花
  掠过了湖面。
  水中半块石头,一截铁链
  岸边一把燃尽的香,在无声诉说。
  一场大梦不断醒来,
  浮生只是经过。
  梅花开满了山坡,红的云绿的云
  哪朵是你,哪朵是我?
  每年到此遇见相同和不同的人,
  又过了一个冬天。
  春风未吹,阳光在我的白发丛林
  把忧伤的火焰点燃。
  只此青绿,喂我饥饿双眼,
  一晃已到人生的盛年。
  想起陈亮壮怀悲情的一生,
  倘若他突然出现,会和我说些什么?
  不见龙窟寺,只有普明寺。
  崆峒书院一把锁锁着传说。
  陈亮的坟茔像一堆寂寞的质询,
  人生须臾皆过客。

[深夜从山西回城风雨大作]

我们在宛若民国的小院玩了一夜牌,
  暂且抛开对未来的忧惧。
  十一点,该回家了,雨紧跟着我们
  开始是几粒樱桃,像美丽的女主人
  扑闪的眼睛,渐渐像愤怒。
  我们都沉默着。雨像一万头受惊的公牛狂奔,
  公路堆满落叶和吹折的树枝
  以及人类的垃圾,我的马常常被绊住脚步——
  它已慢得像一只蜗牛。
  而我又如何停驻?
  这击打着我们的发疯的风和雨!
  当我们终于回到家,
  仿佛已把惊涛骇浪的余生提前经历。

[打开天窗]

离画展开幕还有半小时,我把车停在街衢
  打开天窗,读赖特的几首诗。
  他凝神记下田园生活
  扑入眼晴和心灵的事物。
  那些细节让我欢愉
  一次次往返、停驻。
  几只鸟在头顶的绿荫里歌唱,我听出
  是春日的欢乐。
  香樟树籽纷纷掉落,像一朵朵黑色的花溅在车顶。
  人们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
  有些孤独,有些闲适。
  写完这首诗,就去见好多或浓或淡的朋友
  我准备好了微笑和掌声,也会迎接他们
  相同的礼仪。

[创作谈]

我觉得写作是对自己的救赎。我不敢妄谈时代,但我在蚂蚁般的诗句中呈现了它的迷茫和挣扎,以及不凋的江南山野。
  蝴蝶的翅膀扑扇着风暴。
  一首诗必须是一首诗,它要有骨头,能立起,而非瘫软如鼻涕虫!
  诗是血,也是极致的语言。世界陷在诗人手艺的肉里。考验诗者的,一是真诚,二是发现,三是匠心,四是精确。
  好诗多是不写下来就无法畅快呼吸的哀恸,眼泪像冰融于诗行中。一首诗的不得不写度低于八十分(百分计),我仿佛看见作者急急的虚荣。
  在时间的河流里,血能不能是最后的拯救?太多默默的脸:默默地生活,默默地死去,墓碑上一个个驴一样的姓名也渐渐湮入虚空。
  诗歌是我们的黑洞,还是光亮的出口?有时觉得诗歌终是虚妄,对亲人无用,并且因为专注于诗歌而让别的混世萎缩。但是,没有了诗歌,我们柔软敏感的内心又如何安放?我既爱世俗的打牌,也一直挥舞着小锄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辛勤锄草和掘进。
  写诗某种意义上就是和自己的语言搏斗,那些一挥而就的诗,终究是少的。
  我爱大师们的各一部分,有些是眼睛,有些是鼻子,有些是健美的身体。哦,还有高贵而痛苦的灵魂,在他们伟大的孤独、悲伤、黑暗和明澈里看见同样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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