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学詹姆斯·赖特的空灵,未竟,我的生活注定已飞不起来]
过了晚九点,田径场转圈的人已由骤雨
变为稀稀拉拉的几粒。
小儿从乒乓球馆出来
我们都不想回家。穿过高低不一的草丛
吐纳着江南四月
雨后无处不在的青草桂花香气。
灯光照着足球场上的绿茵像一片低矮的森林。
明亮的雨珠闪烁着。
心事如磐啊,我向七岁儿子
借一点安慰——他像一只小猴
不停地尝试,要挂在我的手臂。
走了不远就停驻。唉
已是一匹老马,再也无力
发现平常事物里的新奇。
此刻应该是宁静的,但心中的愤慨
又如何止息?
他说突然有灵感,要写一首诗,
随即说出几句。
我也感到此处有诗
在心里蠢蠢欲动。
要不要教他写诗?他的眼里都是彩虹。
天又要下雨的样子。
一个电话进来,朋友说着
马上要做的一件事。
我看见有人往雨中走去……
[幻 象]
山野最初的火把,是如雪的梨花樱花纷飞的闪电
桃花像炭火在燃烧
玉兰花瓣掉在地上,快要熄灭的火焰
披着倒春寒褴褛的披风
饥渴,像狼的眼睛
我们少了一件阳光暖暖的衣裳
万物正在醒来!
是谁,还往我们心里灌满了忧伤
谁的浓烟在我身后?
花在开!花开的声音,像一片幻象
[松风阁的一个下午]
追着冬日害羞的阳光,到这松林野地,我们是来拥抱孤独的。
湖水清寂,又瘦了一米。
没有酒,人生故事
在古树茶和黄金陈皮汤里荡漾……
我们都读过《天道》,但还没悟透
仍在尘世奔波逐流——
几个相似的灵魂近乎奢侈。
“咕噜噜咕噜噜”,茶水似乎也冒着生命苍凉的暖意。
一个下午足以虚度,
还有什么更加欢愉?
我起身,听见岁月掉落的声音
宛若水鸟飞过江去。
[卧龙湾漫步]
大雨初歇,阳光像一个小女孩的羞怯。绿野大地盘膝而坐。
一只松鼠在树梢蹿来蹿去,
鸟儿陶醉在自己的欢乐中,
李溪的乳汁满溢着。
不远的村庄机器轰鸣,公路上车来车往,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我和小儿缓慢走着,
像一只老牛,跟着它的牛犊。
三十多年前我在这里求学,
那时的绿荫仍在身边,
我却已是中年,默默无言。
[普明寺访梅兼怀陈亮]
鸟鸣推推搡搡,一群落花掠过了湖面。
水中半块石头,一截铁链
岸边一把燃尽的香,在无声诉说。
一场大梦不断醒来,
浮生只是经过。
梅花开满了山坡,红的云绿的云
哪朵是你,哪朵是我?
每年到此遇见相同和不同的人,
又过了一个冬天。
春风未吹,阳光在我的白发丛林
把忧伤的火焰点燃。
只此青绿,喂我饥饿双眼,
一晃已到人生的盛年。
想起陈亮壮怀悲情的一生,
倘若他突然出现,会和我说些什么?
不见龙窟寺,只有普明寺。
崆峒书院一把锁锁着传说。
陈亮的坟茔像一堆寂寞的质询,
人生须臾皆过客。
[深夜从山西回城风雨大作]
我们在宛若民国的小院玩了一夜牌,暂且抛开对未来的忧惧。
十一点,该回家了,雨紧跟着我们
开始是几粒樱桃,像美丽的女主人
扑闪的眼睛,渐渐像愤怒。
我们都沉默着。雨像一万头受惊的公牛狂奔,
公路堆满落叶和吹折的树枝
以及人类的垃圾,我的马常常被绊住脚步——
它已慢得像一只蜗牛。
而我又如何停驻?
这击打着我们的发疯的风和雨!
当我们终于回到家,
仿佛已把惊涛骇浪的余生提前经历。
[打开天窗]
离画展开幕还有半小时,我把车停在街衢打开天窗,读赖特的几首诗。
他凝神记下田园生活
扑入眼晴和心灵的事物。
那些细节让我欢愉
一次次往返、停驻。
几只鸟在头顶的绿荫里歌唱,我听出
是春日的欢乐。
香樟树籽纷纷掉落,像一朵朵黑色的花溅在车顶。
人们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
有些孤独,有些闲适。
写完这首诗,就去见好多或浓或淡的朋友
我准备好了微笑和掌声,也会迎接他们
相同的礼仪。
[创作谈]
我觉得写作是对自己的救赎。我不敢妄谈时代,但我在蚂蚁般的诗句中呈现了它的迷茫和挣扎,以及不凋的江南山野。蝴蝶的翅膀扑扇着风暴。
一首诗必须是一首诗,它要有骨头,能立起,而非瘫软如鼻涕虫!
诗是血,也是极致的语言。世界陷在诗人手艺的肉里。考验诗者的,一是真诚,二是发现,三是匠心,四是精确。
好诗多是不写下来就无法畅快呼吸的哀恸,眼泪像冰融于诗行中。一首诗的不得不写度低于八十分(百分计),我仿佛看见作者急急的虚荣。
在时间的河流里,血能不能是最后的拯救?太多默默的脸:默默地生活,默默地死去,墓碑上一个个驴一样的姓名也渐渐湮入虚空。
诗歌是我们的黑洞,还是光亮的出口?有时觉得诗歌终是虚妄,对亲人无用,并且因为专注于诗歌而让别的混世萎缩。但是,没有了诗歌,我们柔软敏感的内心又如何安放?我既爱世俗的打牌,也一直挥舞着小锄头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辛勤锄草和掘进。
写诗某种意义上就是和自己的语言搏斗,那些一挥而就的诗,终究是少的。
我爱大师们的各一部分,有些是眼睛,有些是鼻子,有些是健美的身体。哦,还有高贵而痛苦的灵魂,在他们伟大的孤独、悲伤、黑暗和明澈里看见同样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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