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站]
一个四等小站,你来送我没有象征,也没有隐喻
此时下雨,滴在你脸上
与你的眼泪无关
此时有一片落叶,从我的头顶
飘过,与我年过半百
仍在漂泊的身世无关
此时风吹起你蓝色风衣的
衣角,与你说一路顺风无关
此时送别亲友的人流
淹没你挥动的手臂
与你曾在人海的旋涡中
将一个人的回头当成
救你上岸的稻草无关
此时候车大厅的电子屏上
不停闪动晚点三分钟
与你的挽留无关
火车朝发夕至
与我说过的我的愿望
就是在人生的落日时分
我们还能重逢无关
我们在清晨告别
与你说过的你的前程
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奔忙无关
你到车站送我,你来车站接我
除此之外,我不需要赋予车站
其他的意义
[墙角的落叶]
有刺槐树叶苦楝树叶有泡桐树叶红枫树叶
它们聚集在一面土墙的墙角
风在高处吹
叶往低处落
是风一天比一天凉
让这些不同树上的叶子
在归根前簇拥在一起的
我只要在它们面前停下脚步
就能听见它们在说话
像儿女们到了武汉
深圳和东莞后
村里的老人聚集
在祠堂的屋檐下
说长道短
[纵 横]
我一介书生性情柔弱
悲天悯人
我只在写别人时
常用纵横驰骋
纵横捭阖
纵横天下
这些与纵横有关的词
我第一次为自己
用到纵横这个词
是一年夏天
我在一座城市迷路
这座城市的立交桥
纵横交错
让我分不清南北西东
写这首诗时
我再次为自己
用上纵横
想起半世的风霜
岁月的犁耙
在我脸上留下
一垄垄皱纹的沟坎
我老泪纵横
[大海的拆迁]
我住的房间在峭壁之上峭壁下就是大海
从夜晚十一点起
货轮的汽笛声熄灭
捕鱿船上刺眼的灯
像无声的电焊光
在焊接海水和黑暗
我听到巨大的涛声
撞击岸边的礁石
像挖掘机用它的长臂
拆迁旧城区老房子时
一面面墙扑倒在地的声音
大海将在我的睡梦中拆迁什么
第二天早晨醒来
我拉开窗帘
看见拆迁了一夜的大海
更加辽阔蔚蓝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正像我早已接受了我的卑微
我的忙碌是暴雨前搬家路上
一群蚂蚁的忙碌
我的喜悦是阳光照进书房
我看见阳光里舞蹈的尘埃的喜悦
我不再在潮水退去时回旋在
沙滩上长长的拖音里听见焦虑
也不会因雷的愤怒
在深夜去寻觅迷失在乌云里的闪电
平庸是我熬制半生的红糖
终于在我接受它时包裹住了
一粒粒失败的苦药
平庸的平是平和的平平安的平
平凡的平卢卫平的平
平庸的庸是庸常的庸中庸的庸
庸众的庸毋庸置疑的庸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正像我早已接受了比我更平庸的人
[记忆练习]
翻一本旧日历看看那些做了各种标记的日子
画了圈圈的日子,打了勾勾的日子
涂成红色蓝色黄色黑色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做过的事现在还在做吗
那些日子里喜欢的人是否还喜欢
那些日子里恨过的人还有多恨
酒越陈越香,但旧日子会在记忆里翻新
我能很清晰想起为什么有几页
日历有深深的折痕
有几页日历在翻动时很容易粘在一起
那些课本里认识的伟大人物横空出世
的日子我再默念一遍
那些生活中遇见的小人物死于非命
的日子我再感叹一番
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些让世界的河流改道的日子
都在岁月的大海翻腾着不息的波涛
我没赶上这样的日子
我因无法去想象这样的日子而心如止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大多数的日子我都匆匆翻过
一年二十四节气
我只在秋分这个节气上画满泪滴
那是母亲的忌日
[青铜马]
它出土时身上已生满绿锈
埋在地下两千多年了
它从未停下对草原的想念
这一身的绿
是它将草原披在身上
此刻,我在博物馆看见它
腾空的前蹄
是它在告诉我
时间不会让它停止奔跑
虚无是它永恒的骑手
[漂 泊]
老爸老妈已多年不在了兄弟姐妹都出来了
回到李家塆
我到哪里吃饭
村里人烟稀少
只剩下老人和小孩
老人不记得我
小孩不认识我
我从村头到村尾
从村东到村西
转了两圈
在老枫树下
和很多年没有
转动的石碾
自拍了几张合照
就回来了
进城四十年后
返乡成了无处落脚的
漂泊
[迷 失]
庄周在梦里的一次迷失一只他自己变成的蝴蝶
飞了三千年没找到
这只蝴蝶梦里的庄周
在武陵人的迷失里
仿佛若有光
陶潜找到了桃花源
在最后一个音符的迷失里
一场音乐会
找到最持久的掌声
沉默是声音的迷失
我在这迷失里
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
闪电迷失在乌云的瞬间
雷声响彻天宇
在写一首诗时
词语让我在意义的词典里迷失
为了神来之笔的降临
[父亲和雪]
父亲一辈子都在盼望每年冬天下几场大雪
父亲说冬天不下雪
明年吃什么
好像雪就是大米和面粉
雪化了就是这些大米
和面粉渗进泥土
父亲所有的劳作
就是用犁耙和锄头
将泥土下的大米和面粉
精耕细作出来
化雪后稻田结冰了
父亲说这是一面面镜子
能照见一个好收成
父亲一辈子没说过瑞雪兆丰年
瑞雪只落在诗里
落在纸上
落在书面语里
父亲只会说土话
说土话的父亲一辈子
都在盼望雪落到土里
[鸽 子]
一只鸽子从树上掉下来
道听途说的人
围着奄奄一息的鸽子
高谈阔论
指桑骂槐
幸灾乐祸
怨天尤人
唯一的目击者
沉默着
在人群中寻找
身藏弹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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