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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4543
◎ 卢卫平

[车 站]

一个四等小站,你来送我
  没有象征,也没有隐喻
  此时下雨,滴在你脸上
  与你的眼泪无关
  此时有一片落叶,从我的头顶
  飘过,与我年过半百
  仍在漂泊的身世无关
  此时风吹起你蓝色风衣的
  衣角,与你说一路顺风无关
  此时送别亲友的人流
  淹没你挥动的手臂
  与你曾在人海的旋涡中
  将一个人的回头当成
  救你上岸的稻草无关
  此时候车大厅的电子屏上
  不停闪动晚点三分钟
  与你的挽留无关
  火车朝发夕至
  与我说过的我的愿望
  就是在人生的落日时分
  我们还能重逢无关
  我们在清晨告别
  与你说过的你的前程
  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奔忙无关
  你到车站送我,你来车站接我
  除此之外,我不需要赋予车站
  其他的意义

[墙角的落叶]

有刺槐树叶苦楝树叶
  有泡桐树叶红枫树叶
  它们聚集在一面土墙的墙角
  风在高处吹
  叶往低处落
  是风一天比一天凉
  让这些不同树上的叶子
  在归根前簇拥在一起的
  我只要在它们面前停下脚步
  就能听见它们在说话
  像儿女们到了武汉
  深圳和东莞后
  村里的老人聚集
  在祠堂的屋檐下
  说长道短

[纵 横]

我一介书生
  性情柔弱
  悲天悯人
  我只在写别人时
  常用纵横驰骋
  纵横捭阖
  纵横天下
  这些与纵横有关的词
  我第一次为自己
  用到纵横这个词
  是一年夏天
  我在一座城市迷路
  这座城市的立交桥
  纵横交错
  让我分不清南北西东
  写这首诗时
  我再次为自己
  用上纵横
  想起半世的风霜
  岁月的犁耙
  在我脸上留下
  一垄垄皱纹的沟坎
  我老泪纵横

[大海的拆迁]

我住的房间在峭壁之上
  峭壁下就是大海
  从夜晚十一点起
  货轮的汽笛声熄灭
  捕鱿船上刺眼的灯
  像无声的电焊光
  在焊接海水和黑暗
  我听到巨大的涛声
  撞击岸边的礁石
  像挖掘机用它的长臂
  拆迁旧城区老房子时
  一面面墙扑倒在地的声音
  大海将在我的睡梦中拆迁什么
  第二天早晨醒来
  我拉开窗帘
  看见拆迁了一夜的大海
  更加辽阔蔚蓝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正像我早已接受了我的卑微
  我的忙碌是暴雨前搬家路上
  一群蚂蚁的忙碌
  我的喜悦是阳光照进书房
  我看见阳光里舞蹈的尘埃的喜悦
  我不再在潮水退去时回旋在
  沙滩上长长的拖音里听见焦虑
  也不会因雷的愤怒
  在深夜去寻觅迷失在乌云里的闪电
  平庸是我熬制半生的红糖
  终于在我接受它时包裹住了
  一粒粒失败的苦药
  平庸的平是平和的平平安的平
  平凡的平卢卫平的平
  平庸的庸是庸常的庸中庸的庸
  庸众的庸毋庸置疑的庸
  我渐渐接受了我的平庸
  正像我早已接受了比我更平庸的人

[记忆练习]

翻一本旧日历
  看看那些做了各种标记的日子
  画了圈圈的日子,打了勾勾的日子
  涂成红色蓝色黄色黑色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做过的事现在还在做吗
  那些日子里喜欢的人是否还喜欢
  那些日子里恨过的人还有多恨
  酒越陈越香,但旧日子会在记忆里翻新
  我能很清晰想起为什么有几页
  日历有深深的折痕
  有几页日历在翻动时很容易粘在一起
  那些课本里认识的伟大人物横空出世
  的日子我再默念一遍
  那些生活中遇见的小人物死于非命
  的日子我再感叹一番
  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些让世界的河流改道的日子
  都在岁月的大海翻腾着不息的波涛
  我没赶上这样的日子
  我因无法去想象这样的日子而心如止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大多数的日子我都匆匆翻过
  一年二十四节气
  我只在秋分这个节气上画满泪滴
  那是母亲的忌日

[青铜马]

它出土时
  身上已生满绿锈
  埋在地下两千多年了
  它从未停下对草原的想念
  这一身的绿
  是它将草原披在身上
  此刻,我在博物馆看见它
  腾空的前蹄
  是它在告诉我
  时间不会让它停止奔跑
  虚无是它永恒的骑手

[漂 泊]

老爸老妈已多年不在了
  兄弟姐妹都出来了
  回到李家塆
  我到哪里吃饭
  村里人烟稀少
  只剩下老人和小孩
  老人不记得我
  小孩不认识我
  我从村头到村尾
  从村东到村西
  转了两圈
  在老枫树下
  和很多年没有
  转动的石碾
  自拍了几张合照
  就回来了
  进城四十年后
  返乡成了无处落脚的
  漂泊

[迷 失]

庄周在梦里的一次迷失
  一只他自己变成的蝴蝶
  飞了三千年没找到
  这只蝴蝶梦里的庄周
  在武陵人的迷失里
  仿佛若有光
  陶潜找到了桃花源
  在最后一个音符的迷失里
  一场音乐会
  找到最持久的掌声
  沉默是声音的迷失
  我在这迷失里
  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
  闪电迷失在乌云的瞬间
  雷声响彻天宇
  在写一首诗时
  词语让我在意义的词典里迷失
  为了神来之笔的降临

[父亲和雪]

父亲一辈子都在盼望
  每年冬天下几场大雪
  父亲说冬天不下雪
  明年吃什么
  好像雪就是大米和面粉
  雪化了就是这些大米
  和面粉渗进泥土
  父亲所有的劳作
  就是用犁耙和锄头
  将泥土下的大米和面粉
  精耕细作出来
  化雪后稻田结冰了
  父亲说这是一面面镜子
  能照见一个好收成
  父亲一辈子没说过瑞雪兆丰年
  瑞雪只落在诗里
  落在纸上
  落在书面语里
  父亲只会说土话
  说土话的父亲一辈子
  都在盼望雪落到土里

[鸽 子]

一只鸽子
  从树上掉下来
  道听途说的人
  围着奄奄一息的鸽子
  高谈阔论
  指桑骂槐
  幸灾乐祸
  怨天尤人
  唯一的目击者
  沉默着
  在人群中寻找
  身藏弹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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