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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与验证(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3639
◎邵风华

[楼下](给王风)

我听见你清脆的声音。
  欢快,如冬天结冰的湖面。
  太阳,在楼下寻找一棵树。
  灰色:对新来的寒流负责。
  你在对面,你吹着咖啡杯的边缘。
  让十一月傍晚的风很快来临。
  直到起身离去,像一个梦抬高。
  我独自在倾听着什么,风已经停止。
  绿色的蛋糕像一个神秘岛。
  从太平洋的某处,悄悄来到上海。

[深夜里]

你只爱那不属于你的部分。我经历过。
  你爱上的,只是爱的不可能。我经历过。
  就像另一个人,她爱上了自己的爱,并为之痛苦。
  我经历过。爱和不爱,和让你着迷的部分。
  而一旦你拥有,你将离去。
  只有我的生活已为此改变——再也来不及更改。
  啊,我经历过。那曾经属于过我。
  和那属于你的部分,和因此而产生的痛苦。
  让你兴奋——像吗啡。

[我写到一列火车]

我写到一列火车
  可它去了远方
  载着我的一位朋友
  我们已经多年不见
  我们已经不准备再见
  你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他坐着一列火车
  在这个国家穿梭
  可你并不时常想起他
  也没有再次相聚的欲望
  我的怀念只是这样一种东西
  有时是过去了的那些岁月的美好
  有时仅仅是红酒干掉后
  才能够盛满的一大杯虚无

[与卡尔维诺共进晚餐]

在山间的农舍
  时常会碰到一些牧人
  他们蹲坐在一团团
  苍蝇中间,看起来心事重重
  后来我才明白,正是从他们
  黯淡的眼睛里面,乡下的夜晚:
  那高过山顶的悲伤和寂寥
  像浓重的烟雾升起——
  在山顶上堆积,又坍塌下来
  而那不恰当的欢愉就像一场羞辱
  让我无言以对,只好呆望着山顶出神

[森林木屋]

冬天,鸟群潜伏到树林深处
  我们在树林外寻找它们
  当我们欢呼——鸟鸣声
  像黑暗中的树枝压在了头顶
  林间小路——衰草丛中石头沉默
  我多么熟悉这一小片树林
  多年前的劳改犯已转为油田职工
  他们留下了这片农场,没有
  想到有一天会变成木头餐馆
  啊,我多么喜爱这种荒芜
  瓦砾已清理出果园,海棠果
  像童年的女伴被抛在枝头
  你伸手折下几枝,由于
  长了冻斑而不能成为馈赠之物

[汽修厂]

我交给他们
  重新给前盖喷漆,修复
  左后方的刹车灯,再换一条崭新的
  塑料保险杠。当他们把它拆开
  你怀疑它从前怎么能跑得那么快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漫不经心地
  笑着,只有你紧张地,盯着他们的手
  你知道每一个螺丝,都万分紧要
  到后来,他们仍然保持着先前的
  漫不经心的样子——聊天和笑,不知道
  你的心已经历了多少次惊险的轮回

[太阳照常升起]

在夜晚,火车
  放轻了脚步。
  所有夜晚的光
  在这里聚集。站台上空无一人
  我梦见自己成全了一座岛屿的荒凉。
  鸟群背着
  香甜的烟草叶子。多么起劲
  仿佛人人都可以分到一叠银圆。

[楼下在施工]

楼下在施工
  打桩机的声音分外刺耳
  四喜在房间里转悠,狗
  也有一颗不安的心。他们
  常常在上午施工,从窗口
  看不清有多少人。也看不清
  工服上沾染了污渍的图案。
  后面的楼上,偶尔会传来琴声,加着小心
  昨夜刚下过一场细雨,地面上
  留下了早起的人跑步的痕迹。
  而我还站在窗前,想着一部电影的结局:
  生活能否接续下去,很多时候
  已经超越了生活本身。也许仅凭这一点
  就可以制造更多的结局。

[十一月的园丁]

今天你又想起
  一个从这里出走的人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落魄的鸟类
  我猜他正在失去
  他一生中某样最重要的东西
  他看起来,正像是一个那样的人

[她]

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她喜欢插花,
  写字,喝葡萄酒。
  我悄悄计划着一次出其不意的旅行,
  却又忍不住告诉了她。
  ——她的笑仿佛是犯了罪:我装作不知道——
  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唯一一次,我们聊到了黎明
  从艺术,到残缺的月亮。在黑暗中,
  我隔着遥远的光纤
  抱了抱她,又放下。

[创作谈]

我曾是一个喜欢辩论的人,或许现在仍然如此,但这并非我的本意。博尔赫斯说,我比自己的影子更寂静——他也说出了我内心的渴求。在我的认知里,一首诗也应该是寂静的,因为它从属于人的心灵。它的到来如此莫测,只有寂静的人才能感知到它的气息。
  想要归纳一首诗的内容是注定要失败的,就像你无法述说音乐的旋律。一首诗写完,从此再与我无关。它是否有了自己的生命?我不得而知。我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写诗,迄今已三十余年,如果它们能比我的生命更长久一些,那肯定是上天的眷顾。因为诗歌和爱只能由天使带来。
  我的作品很少,我觉得一个严肃的诗人不应该率尔下笔。我相信少就是多。我还相信好的艺术一定是素朴的,而不是夸饰的。因而,当我把这些诗集中到一起时,内心总是惴惴不安:我一再检视并修订它们,深恐当它们印行之后,我再次看到时会感到脸红。我喜爱的诗人安东尼奥·马查多在诗中说:“昨天的诗人,今天变成了/过时的哲学家,可怜而又伤心。”那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在我的心目中,诗人掌握着一项可以与万物之心进行轻声交谈的技艺;有时他也被赋予上帝的某种职能。因此,诗歌并不全然是努力的结果——它会在合适的时候离开我们,独自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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