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行]
从庸常的日子来到一座山的顶部先要在斑驳的光景中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然后,穿过荆棘丛生的灌木。要像翻拣旧物一样
找到那条无从涉足的小路。才能到达奔赴之地
当你终于登临此地,举目远眺,天地一片空阔
山下房屋行人皆如烟尘,胸中尘念顿时消解
山顶上,几颗星辰在野花之间分解,跳跃
裸露一地的石头与野草,也是如此温驯
温驯得就像正在啃食青草的几只绵羊
没有了之前的幽暗。光芒正从时间的窄门中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一种恢宏的空茫和寂静
正在这个片光中诞生。
你坐下来,反刍“此刻”带来的平和与战栗
你想起曾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万物丧失了
各自的形体,独自闪烁,最后连成一片澄明之光
写作也是在黑暗中,豢养这种光芒,让它从斑驳里
无所遮蔽地显现出来。而你笔下的文字
最终将像绵羊一样,在时间的利刃面前
成为献祭之物。直到神欣然领受这份祭品
[在一本佛经上读到“空行者”]
突然想起少年时的每个夏天,我们都会去橘园里寻找一种叫“红案”的
甲壳虫。只因它笨拙的身体里
藏着不可思议的飞翔。只需用一根细线
将纤足缚住,再轻推它臃肿的臀部
“红案”就会在振翅的轰鸣声中起飞
我记得在那流水淙淙的乡间,线的另一头
一张张少年的脸庞也随之飞了起来
那时,风总会吹起我们薄如蝉翼的白色衣裳
那时,红案、清风、流水以及遍布荫翳的水桐树
就是梦境的全部:我曾无数次梦到自己在空中
无拘无束的飞翔,一直飞临到无数个美妙的
次日清晨,像一个光明之子,再一次在晨光中诞生
我曾想把线系到鸟足之上。但苦于它们飞得太高
又太过警觉。弟弟从草丛中捉到的“张飞”鸟
在他手上无法挣脱,随后就吐血死去
一次次愿望落空之后。父亲变戏法般地从城里
带来了一台鼓风机和数个巨大的气球
一次周末的正午。我抓紧充气球开始发足狂奔
它却与我背道而驰,像水下拖着一个沉重的渔网
——没有一阵风把我和充气球载到天上
还有一次,在接连数日梦到飞的一个下午
站在高高草垛上的我一时愣神,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又恍惚觉得自己在现实中也可以随时起飞
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再后来,时光缓慢得如同凝滞不动
我还是那个少年,总喜欢约两三个伙伴
远涉群山到一个陡立的悬崖边
我们合力将山顶的巨石推到深深的谷中
听它在一阵狂奔之后,从谷底传来的声响
并在空气中形成一阵轻微的战栗。那蜂鸟振翅般的
战栗与悸动,源源不断地从山迢水远的时光彼岸递过来
让我再次陷入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漫长的进化史
和苍茫的轮回中,误入了一条歧路
[雨水之光]
细雨落到哪里,哪里就闪现着微光。细雨连绵不绝地落在
山冈、屋檐和一头耕牛裹满泥巴的脊背上
像是没有来由的善意,被时光弹奏出
寂静之声。天空也在积水的照耀下
变得清澈透明。要一直等到傍晚来临
暮色才会收回那些光芒。满山
欢啼不息的鸟雀,依凭一缕久远的气息
如一苇渡江般回到巢穴
遍地牛羊,也已归栏
然后,群星从大地上涌出
雨水落到哪里,哪里就有光
河水因汇集了雨水之光而显得激越
每次潜入,我都想在其中找到
一座透明的宫殿——
它究竟在哪里呢?
雨落在果园里,果树就有了凡·高笔下
火焰的形状。晴空下,坐在树下的人
最适合与姑娘谈情说爱,做一阵
甜蜜的梦。田埂上裸足奔跑的少年
年轻得像一缕被细雨养大的晨光
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黑暗是什么意思
[阳光在影子里晃动]
你去过捷克吗?古老的波西米王国那里有一座城市,叫布拉格
你玩过踩影子的游戏吗?
在阳光下相互追逐的那种
我的女儿,再过几天就六岁了
最喜欢我陪她玩这个游戏
她的影子,轻盈,淡薄
松鼠一样,在阳光下来回跳跃
每一次踩中我的影子,女儿就会发出
胜利者的笑声,骄傲得像个公主
那时,天空蔚蓝,阳光清澈
风会把我们源源不断的笑声,带到
很远的地方,就像是
全世界的幸福,都在这里集散
有一次玩累了,坐在长椅上
女儿对我说,爸爸,长大了
我要带你去捷克旅游,还要记得
带上一些很重要的玩具。哦,捷克
多么遥远的国度。它的首都
叫布拉格,是影子博物馆
伟大的城邦,其荣耀能达到天上繁星
那时,我们并肩走在布拉格的大街上
通过万物的影子,可以轻易地
占领这座城市。我们在沉默中
收复了那么广袤的失地,成为
影子博物馆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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