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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写诗以求安静(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20624
◎ 余笑忠

[雍 容]

你见过单腿独立的鹤。
  “鹤立鸡群”?你知道,那只是
  一个比喻,鸡和鹤,从不会同时出现。
  我熟悉这样的场景:母鸡领着一群小鸡,
  鸡娃太幼小,像简笔画那样可以一笔带过,
  它们不停地叽叽喳喳,像对一切
  都连连叫好。
  母鸡步态从容,抬起的一只腿,
  缓慢地着地,看起来就像
  单腿独立般优雅。
  每每急匆匆从它们身边跑过,
  少不更事的我,完全不懂得母鸡的焦灼,
  那时,我乐见鸡飞狗跳……

[你看到了什么]

电脑尚未打开时,显示屏上
  灰尘清晰可见
  显示屏一亮,灰尘隐匿
  关机,黑屏,那些光鲜的东西
  随之消失
  灰尘现身。同时映现出
  一个模糊的投影,那是你
  面对另一个你——
  深渊的中心,一个蒙面者
  等于所有的无解
  一个小小孩,坐在电视机前
  盯着空空的屏幕发呆
  他说他在等人,因为那里面
  明明有位小姐姐
  对他说:“亲爱的,亲爱的!”

[檐下雨]

雨是天意。檐下
  密集的雨帘是传统
  回来的人,无论光着头
  还是撑着伞
  都必低头穿行
  檐下摆了木桶
  雨水留下一小半,跑掉一大半
  反过来说也成立,不过
  留下的皆是布施
  在檐下洗手、洗脚
  像自我款待
  夜来听雨,分不清檐下雨
  和林中雨,偶然的夜鸟啼叫
  像你在梦中转身
  认出了来人

[艰难的追忆]

我和我叔叔天蒙蒙亮就去往山上
  已是秋末,我们都加上了外套
  那里没有路,打着手电筒
  我们穿过荆棘丛生之地,来到
  头一天做过标记的地方
  被惊动的鸟雀,不像是飞走了
  而像是绝地逃生
  我们动手砍掉杂草、藤蔓,连带几棵小树
  在破土之前,这是
  必须由我们来做的
  所幸,会是一个好天气
  上午,我们请来的人就要在这里
  为我的父亲忙乎
  他们不称自己的劳作是挖坟
  他们的说法是:“打井”
  这样一种委婉的措辞,让我努力
  把死亡理解为长眠,把长眠
  理解为另一种源头……那里
  “永远”一词,也变得
  风平浪静

[干净老头]——纪念马克·斯特兰德

人年纪越大,待在盥洗室的时间就越长
  人悲从中来,待在浴室的时间就越长
  盥洗室即浴室。更衣兼祷告
  难的是做一个干净老头
  身体无异味。干净又体面
  每次上医院,穿戴整整齐齐
  (像去教堂,尽管教堂快要破败不堪)
  因为难保
  不是最后一次

[理所当然]

男人老了,眉毛会变长
  太多迫在眉睫的事
  在变长的眉毛那里
  拐了个弯
  男人老了,视力会变差
  太多咄咄逼人的阵仗
  在老花眼里
  只是风吹芦苇
  男人老了,月明星稀

[尼卡诺尔·帕拉※的遗愿]

到了某个年纪,无可回避
  人心中总有一块墓地
  说说那些殉葬品吧
  有的是逝者生前喜好的
  比如美酒
  有的是供灵魂小憩的
  比如一个小凳子
  将地上的东西带到地下
  无不显得异想天开
  而不劳他人动手,谁又能
  把什么东西带往另一个世界
  诗人的遗愿别出心裁
  棺材上覆盖一床小花格被子
  好让年轻的母亲认出他
  好让自己回到母亲的怀抱
  ※注:尼卡诺尔·帕拉(Nicanor Parra,1914-2018),智利最著名的诗人之一,“反诗歌”
  诗派领军人物。

[母猪肉]

工人师傅递给我一支烟
  “烟不好,母猪肉。”
  接了他的烟
  想不出合适的客套话
  只好报以憨笑
  没吃过猪肉,总看见过猪跑吧
  多好的比喻啊,你当然看到过
  脊背弯曲的母猪,争抢乳头的幼崽……
  你当然知道,那些生产过的母猪
  也难逃被宰杀的命运
  皮肉老,难吃,不可以次充好
  当然价格便宜
  母猪肉也是肉啊,凑合着
  也算打个牙祭
  但母猪,在我们老家不叫它母猪而是
  猪娘 ——仅仅是词序有变、文白有别?
  你当然知晓
  雄辩的庄子曾以母猪和乳猪说事:
  孔丘途经楚国时,曾见过一群小猪
  吮吸刚死去的母猪的乳汁
  不一会儿它们都惊慌逃开
  庄子要我们领会的是何为本质
  “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听起来多像“有奶便是娘”)
  而本质不存,就像被砍断了脚的人
  不再爱惜自己的鞋子
  多好的比喻啊,如果你不再追问
  人何以断足,更不必追问
  母猪一死,乳猪何以为生
  ※注:见《庄子·德充符》。

[答 问]

从前,我安静下来就可以写诗
  现在,我写诗以求安静
  从前,风起云涌
  在我看来,一朵云落后于另一朵
  现在,雁阵在天空中转向
  我看到它们依然保持着队形
  从前,乱云有泼墨的快意
  现在,倾盆大雨也只是一滴一滴
  从前,我的诗是晨间的鸟鸣
  现在,我的诗是深夜的一声狗吠
  从前,我是性急的啤酒泡沫
  现在,我是这样的一条河
  河床上的乱石多过沙子,河水
  宛如从伤痕累累之地夺路而出
  从前,我渴望知己
  现在,我接受知己成为异己
  我将学会接受未来
  也请未来接受这虚空
  面包中的气泡,老树和火山石
  空心的部分

[要害所在]

一位父亲带他的小儿子在湖边游玩
  小孩站在岸墙边,想蹲下去
  看看水里有没有游鱼
  父亲说,你可小心点,别掉进湖里
  他的小儿子头往前够了一下
  父亲说,你没学过游泳哦
  他的小儿子不为所动
  父亲指着岸下说,你看到没有
  那里有石头,还有那么粗的树枝
  掉下去身上会戳出洞来
  他的小儿子这才往后退了一步
  小小的年纪,不识水之深浅
  生死更是一句空话,是儿童绘本中
  圈在一朵朵云里的那些对话
  那些他不认识的文字
  但他知道疼痛,那用泪滴来表示的
  无须任何文字

[访璜泾旧宅人家]

虽是偏僻小巷
  却有独门独院
  阿婆园中
  有菜地一畦,牡丹一丛
  蜡梅、桂花树各一棵
  最大的一棵是桂花树
  天生的夫妻相
  左右各表一枝,对称又相依
  角落里一棵矮树
  其貌不扬,已有百岁高龄
  “每岁长一寸,不溢分毫
  至闰年反缩一寸。天不使高
  ……故守困厄为当然。”
  此乃黄杨,清人李渔
  授其名为“知命树”
  这不过是借自然的属性
  安慰我们起伏不定的人生
  阿婆的老伴两年前离世
  只剩她一人,独守这院落
  一花一木她都悉心照料
  我们祝阿婆颐养天年
  也在心中祈愿,这小小的院落
  能够传之久远
  当老人家跟我们挥手道别
  蹲坐的小狗也起身,那神情
  也像一位老前辈,目送我们离开

[隔岸观火]

我很早就认识了火
  灶火、灯火、烈火、暗火
  野火、怒火,甚至萤火、欲火、无名之火
  认识冰火则太晚
  有一回,我取出用于保鲜的干冰
  放进厨房的水池里
  打开水龙头,顿时吱吱作响
  冒出的浓雾吓得我后退三尺
  自来水和干冰之间
  温差形成的敌意一触即发
  没有火的形态,却有玉石俱焚的惨烈
  我想那应该称之为冰火
  我想我成了隔岸观火之人
  不见灰烬,只是如鲠在喉——
  我们取来的哪一瓢水,不曾
  千百次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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