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昊]
我母亲渡过银河,受引力波吸引。在聚讼风云的穷桑发生了什么?
神幽会的地点人从未插足,
当她委身于一颗强壮、带角的星,
那强光足以将她溶解。
我是金星的儿子,但我母亲的高贵血统
却有待考证。我只知道爱情短暂如露水,
我是否稀罕如一万年结一次的桑葚?
不如说我是双重性的儿子。
我身上集合着两种相反的本能:
结束或开始,如黎明与黄昏,
群星皆暗时我最亮,
我导航,调理着四季的风向。
众鸟选我为王,给我戴上凶猛的鸷的面具,
但在我的王国里绝对没有战争,
且废除了专制。我精通每一种语言
正如精通每一根羽毛的色彩。
当它们为一个议题争得面红耳赤,
我便动身,前往西天诸国访问。
[瑶池之上]
爰有淫水,其清洛洛。——《西次山经》
西王母
永不凋落的是空中花园的花,没有节气的轮回,接受着同一律的管束,
放眼望去,它们单调的美令人窒息。
像一只怕光的母兽,我穴处,
身上佩玉叮当,却无人与我同居,
虎牙再锋利也咬不断千年的孤独。
当我在深夜里仰天长啸,
有谁听见了我亘古不变的控诉?
缄默如刍狗的是被遗弃的万物,
他们的行踪不过是一本录鬼簿,
我搜寻过的名字都已化作云烟与尘土。
而我掌管着的天下的财富,
没有一样可以用来挥霍。
人人渴望的不死,对于我却是惩罚。
大鵹、少鵹与青鸟,你们飞呀,
去问询不死国的人民是否幸福。
穆天子
乘着造父的高车我巡行天下,难道我身上果真流着丹朱的血?
漫游是好,我曾舍弃美人与宫殿,
追随化人神游于变化之极,
从此我的人生就是一次漫长的假期。
龙刍养育的八龙之骏知道
我逍遥的心本不在征伐。
向西,向西,朝着落日的崦嵫,
骅骝啊盗骊,大地在你们蹄下缩小。
戊寅日,在阳纡之山我参见了河伯,
辛酉日,我升上昆仑,拜谒了黄帝的宫殿,
甲申日,已至黑水之西那长臂人的领地。
饮过帝台之浆和巨蒐国白鹄的血,
於乎!西王母之邦赫然在目。
蚩 尤
我吃铁,我是铁人。我分叉的额头上写着忧郁,
我的胃消化掉的铁砂
足以铸造一百部战车。
是的,我曾为黄帝开道,
但我的旗帜上绣着的是牛头
而不是呆头呆脑的熊。
我,神农氏的后裔,
四目六臂,头上长角。
来呀,指南车,
来呀,熊罴?虎,
来尝尝我飞空走险的铁蹄。
应龙的长吟令我厌恶,
神的一个哈欠
准叫它邋遢的肉翅骨折。
风伯和雨师站在我肩上,
它又如何煽动起腥风血雨?
魍魉,我的童子军,
爬到它的鼻孔里去,
用催眠之气搅乱它的呼吸。
九次,我打败黄帝,
九次,他的雷声喑哑。
如果他还不罢休,
夸父族巨人会让他服气。
[驺 虞]
于嗟乎驺虞!——《诗经·驺虞》
既是义兽,又怎么会是猎人呢?
容忍你骑行,一日千里,
可它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踏。
西伯被囚在羑里,从土牢的高窗接过瓦盆,
那些饭菜比鸩毒更难以下咽。
不可思议,就在这昏暗的圆形坎窞中,
他望羊的近视眼竟推演出了《周易》。
三年过去了,徽纆长到了骨头里,
越来越茂盛的丛棘早已断送
任何想逃逸的念头。
现在离牧誓的日子还很远,
仁慈的驺虞仍深养在林氏国的园宥。
酒池肉林中的纣王怎会知道,
有朝一日他将穿上心爱的玉衣跳入火中。
“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
元龟与蓍草再灵验
终比不上他对妲己的爱。
下一卦是《离》。西伯长叹:
“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
着急的散宜生、闳夭之徒找来吕尚,
暗中把纣王的心思刺探。
当用千金换来的驺虞
站在那荒淫无度的人面前,
五彩云般的毛色,如虎的雄姿
却不能取悦他的欢心。
他收起炰烋的脾气,
指着一旁的莘国美女大笑:
“你们错了!驺虞又有什么稀奇?
只这一件东西
就比西伯的头颅贵重。”
[脩]
我不愿重复父亲的命运,为了王座不惜制造一场给人类带来
灭顶之灾的洪水。
就算颛顼将日月星辰都囚禁在北方,
我也要像夜游神那样走遍大地。
我无以解除禁止女子出行的法令,
如果一个巫师想羞辱碰见我的妇人,
我就解除他的妖术,
将他扔给长着猪嘴的梼杌。
崆峒山那一对相爱而遭流放的兄妹,
抱在一起死去,七年后禺强使他们复活,
而宁愿成为两个头的怪物。
难道不值得将这爱与死的范例,
传扬给谨小慎微、不敢去爱的人吗?
对于裹足不前的人,
我只想奉劝他们一句:
用车子碾压动物来祭祀
并不能取悦于我。
軷坛设在路旁,只需
在上面放一枚石子,
就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是道路,我是修远,我是辟邪咒。
走吧,又有什么能伤害你呢?
[壤 父]
我生活的时代据称是太平盛世,连冥荚的生长都与每月的天数契合。
未来将有一个叫田俅子的人
写下这奇事,而它正是历法的起源。
一天之中有十种奇幻的瑞象
出现在帝尧的宫中,也许还更多。
但凤凰与神龙凡夫又怎能看见?
景星升起时我早已进入睡眠。
听说瞎眼的瞽叟在忍受长久的黑暗之后
梦见了秪支国的重明鸟。
(奇怪的是他儿子舜也长着重瞳,
却受到他的虐待,活下来真是奇迹。)
它每年都飞来几次,衔着美玉,
有时一次也不来,引起人们翘首以盼,
洒扫门户,用木鸡来吸引。
我喜欢这旧俗之美,也理解那普通人
无助而单纯的欲望。我更信赖自己的臂力,
像一个田野里的怀疑主义者。
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我生活的信条,
也是我长寿的秘诀。如今耄耋的我
终于歇下来,在路中央击壤,
退后三十步开外,我扔出木板。
瞧,击中了!当观看的人齐声喝彩
并赞美着上帝的德泽。我呢,
不想加入那合唱。捡起自制的玩具端详:
它一尺四长,三寸宽,一头是尖的——
跟我使用过的农具一样地锐利,
已被我粗糙的手掌磨得锃亮。
[后 稷]
一出生就被遗弃。母亲,你为何要踩那巨人的足迹?
三次不认我,三次逃过劫数。
人,不可寄托,在饥饿的荒林里运斧,
难道他们想吃我?
动物们怜悯我,蹄子的雨点
准确,猛烈,但不落在我的身上。
一块脆薄的冰,我躺在上面问天:
谁?谁化装成那只鸟,
来做我的保姆?
我,肉球状怪胎,被视为不祥;
我,木德之王,哪里有土
就在哪里生长。
“农丈人星见,主岁丰。”
看啊,天雨粟,神耕父学会了
斲木为耜,揉木为耒。
七月流火,旱鬼四处出没,
人们在圆坛里祭祀,祈雨,
我自玩耍在麻菽之间。
我童稚的梦睡在豆荚里,
当豆荚爆裂,我倾身,
迅速壮大成掌耖的巨人。
黑水之间,都广之野,
草木所聚,百兽爰处。
我愿终老于这片丰饶的土地。
谷神不死!是的,即使在隆冬,
在坚冰之下,我仍将像一尾活泼的鱼。
惊蛰时节,万物萌动,
如我母亲不可思议的子宫。
人,深耕呀!开渠呀!
请打开窦窖像打开墓室。
充足的睡眠之后,
我精神抖擞犹如流淌的脂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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