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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渐深(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7243
◎聂 权

[怪松吟]

要怎样生,要怎样死
  要怎样的命运,有时真的
  没法选择
  但是总可以
  选择活着的方式
  选择气骨、气节、气性
  唐晚期,段成式的时代,树木与石头
  已不像久远之前,会走路
  走累了还会歇一歇,牛马猪狗鸡鸭飞鸟
  会讲话,会互相高低行礼
  但南康的一棵怪松,仍以这样的方式
  表达自己的性情:
  “从前刺史令画工写松
  必数枝衰悴。后因一客与妓
  环饮其下,经日松死”
  是的,距离神创世界
  越来越远了,我们越来越相信
  植物无心、江河无情,犹如
  我们越来越不相信
  决绝与傲骨,但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去留意
  人世间,遍布着这样的树

[公 案]

屋子凌乱,多年前
  一位同学与我辩论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桩无来由公案,孰是
  迄今仍无答案
  可唏嘘处,算来
  他也四十岁已过
  断绝了联系,也不知他
  现在过得怎样
  而我们当时,青春年少
  胸怀凌云壮志

[甲氰咪胍]

人世渐深
  肉身沉重
  四十岁,我几乎理解了
  我看过而不解的万象
  几乎理解了
  那些面庞和身躯上呈现的
  痛苦、温暖和欢喜。譬如现在,我胃疼
  忽想起,三十多年前,六舅姥爷
  清癯老者,脸上总有微笑浮现
  现在,他依然颇有仙风道骨
  是暖崖村中一个淡泊的人,是乡间
  一位高人,仿佛古时隐者
  而使他神情变动的
  唯有一次次,托我父亲从城里买来的
  甲氰咪胍
  他一次次热切地拜托
  甲氰咪胍,甲氰咪胍
  期盼和有时的失望
  都仿佛仪式
  甲氰咪胍片,又名西咪替丁片
  用于
  消化性溃疡、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及
  消化道出血
  现在,极常见

[仙 去]

还好,这是传说
  或许并未在现实中发生过
  缑氏县仙鹤观
  常于九月初三夜
  有一道士仙去
  此观,非常人可入
  非专心、明志、天姿高颖、精进修习之人
  无资格入得,自律刻苦的
  七十多人,每年
  九月初三夜
  净身、盛装、洁心、打开门户、望月
  等待飞升的一刻
  而事实上,所谓成仙消失的道者
  都做了黑虎的口中食
  虎穴中,发现了他们的
  冠帔、鞋子和骨殖
  还好,这只是纸上传言
  未必构成一种
  一边努力一边本是镜花水月的虚妄
  未必构成
  一种隐喻和另一种悲凉
  还好,人世苦乐皆具,很多时候
  我们的付出,终有所得

[刘宗周]

蕺山先生,刘公宗周
  绍兴山阴人,像貎古朴
  “在朝为官,三起三落。
  官在顺途,不攀附权贵;
  革职在野,不奉谀失节。”
  这是一个人
  顺从自己心意完成的一生
  忠实于自我,不曾失去
  为人的尊严。理想
  而不易的一生
  可纳罕处,是他生而如是
  抑或是
  某年某月某日,突地顿悟
  一个人,该怎样活
  ——四十不惑,四十多矣,而如我者惑多
  且多现实束缚
  而突然艳羡
  这样坦荡、从容的一生
  如此云淡风轻的一生

[赛金花]

有人说到了赛金花
  我想到了她的一生
  一个妇人,一己之力
  保全了整个北京城
  疑案已难考证
  这是历史普遍性的特征
  无可疑者,她的后半生
  重归风尘,晚年
  虐待幼妓致其自杀
  入狱
  后受人接济度日
  我宁愿相信她的斡旋和拯救
  是真实的,这样
  才合于我们对现实人生的期许
  及一种井底之蛙于光芒的渴求
  一个人的生活,多的是
  现实的琐屑、接受和习以为常
  而其中,却总有一些时刻的
  奇迹,平凡人创造的神迹、光辉和壮行

[菠菜歌]

你送来的小叶菠菜
  我吃了
  它们是无罪的
  它们碧绿、稚嫩
  在盘中
  激不起任何食欲
  却是,不容衰败的自然之物

[不 堪]

一位舞者显露出
  他悲怆角色里的惊惶,与他斗舞者
  作势欲踏上一脚
  “他在成全
  他的不堪”
  艺术里的加深
  可以加深,却
  仍使人难受
  现实中的不堪
  谁想拥有?而又是谁
  源源不断,为他人
  造出生活枷锁
  掩面舞者,以羞耻
  烛照
  为他人带来苦痛的心肠们

[放过辞]

一个精神病患者
  和一位可以燃烧灵魂的歌手
  谁可给予世界更多
  命运不想这些,它是规则
  是偶然,是必然
  是存在,不虚无
  地球不增不减,宇宙
  不生不灭,背景
  太过丰富宏大,从不因
  某棵草木、某个人不在场
  而有缺失
  我会郑重听一听
  它应该是,一个人
  唯一的生命结晶
  我们不通晓的加减乘除的运算啊,放过他多好
  有井水饮处,会多一些歌曲
  虽然它们,并没那么重要
  放过他多好,今日满屏庞麦郎
  住进精神病院,流动越来越快速的时代
  明日,一个人,就将被遗忘
  我并未听过《我的滑板鞋》,但
  我一直知道它

[创作谈]

机缘巧合,做了诗歌编辑。能做与自己喜好相投的工作,且能为与自己有一样志趣的朋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推荐、发掘、校对、服务等事,是一种幸运。而在我内心深处,编辑只是一种工作,和自己写作者的身份井水不犯河水,呈完全的泾渭分明状。
  工作需要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地去用心做,而在精神上,我更看重自己写作者的身份,他始终独立于这个世界上,与他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无关。
  前几日,和汤养宗老师微信里聊,说到了个人体系、辨识度和圆融等问题,汤老师自谦说,他的觉悟来得慢,约写了三十年后,才觉得在文字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转念一惊,自己竟然已写了二十七年了,也对人世间的一种事物,热爱了二十七年。
  三十而立,写作或也当如是。一个人的诗歌写作,成就个人面目,已然迫在眉睫。
  不少人说,好诗没有标准。于我,好诗却是有一个极多条框可以条分缕析,将一首诗里一点点的好处、坏处解剖出来的系统。然而,写作掘进艰难,原理知晓,具体落实到个人实际写作却未必容易。这两年,由《师说》始,感觉自己擅长的语言体系、熟悉的意象体系等渐可以进入到自己的写作中来了。二十多年,一直纳罕,自己所读古籍、古诗文也属不少,写出来的文字却始终偏于口语,熟知之物一直进不来,着实有些着急。无意与有意之间得到一种古与新的接爻与进入,于自己,意义实大,实有喜悦。
  我生愚钝,进益也晚,但是内心却有少年般希冀。“不晚,黄公望/五十岁始学画/我方四十,不晚/生活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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