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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日(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485
◎ 宋 尾

[恍 惚]

我的狗蹲在地上
  巴望我时,
  像极了某个人。
  我是说,它的眼神
  如此熟悉,像极了呆滞、木然的
  我的父亲,一只手夹着烟杆,
  臂弯里揣抱酒瓶,
  真像呀!
  我探手摸摸它的头,
  它顺从地将下巴搁在
  我膝盖上。
  怎么说呢,我忽然
  感动于这个瞬间。
  这种亲密即使在我幼时
  也不曾有过。
  当他在门槛饮酒,我
  总是漠然走过。
  我们的眼神
  就像两颗行星,
  在浩瀚的某处交会了一瞬。
  无论如何,有些东西
  是很难改变的。
  ——我是说,那种深藏的
  呆滞、木然的记忆
  一直都不会真正消逝,
  从我这里。

[坐在黑暗里]

你有没有试过
  坐在黑暗中凝视自己?
  不是形容,不是比喻,
  不是你们知道的那种“黑暗”,
  比如街道和旷野的夜晚,
  或是房间停电那瞬的滑落。
  我说的是另一种确凿无疑
  但又无法用言语描绘的
  比黑暗更为深刻的东西,
  它处于白昼但与白昼形成
  一种最大落差中的反差。
  这个下午,在晶花洞穿行两千米之后,
  关掉探灯,我看见了真正的黑暗,
  它有多么寂静就有多么纯粹,
  它的内容毫无杂质,
  近乎时间的灰烬。
  这狭长的黑暗在空洞中储存了数亿年,
  几乎等同于时间本身。
  这样的黑暗让人微微眩晕,
  某些物质悄悄从我身上挣脱而去。
  我睁着眼,看不到一切
  又似乎看到了一切。
  当探灯重新唤醒,我确信了它的提示:
  光是最大的仁慈,
  黑暗则是一种怜悯。
  我们在陡逝之间。

[蝴蝶的自尊]

这只蝴蝶
  只剩下一扇翅膀,
  它竭力保持着平衡,
  从我眼前拖曳而过。
  尊严就是这样的
  一种强硬。
  你丧失的东西
  在你身上依旧存在。
  当你没法飞行时,
  仍然在某种角度上
  保持了一种完整。

[羞 耻]

欢聚的时刻,我看到
  你出现在一旁,你还像
  最初我认识你那般,鬼魅,
  清瘦里装着一些空白。
  你总是闭着嘴,悄无声息,
  那时就这样了。
  可瞧瞧我想着什么:
  你咋来了?
  你又赌输了,你又
  吃了那些丸子!
  你又没钱了吧?
  直到我醒来前
  都在费劲思索该如何打发你。
  可醒来也让我意识到
  你死去已快两年了。
  你比我只小一天。
  你死的时候比我认识的你重了大概四十斤。
  你死的那瞬不是被什么重重地甩出去
  而是轻轻一哼。
  去年,我去看过你,
  你的墓造得不错,
  面向新筑的高铁线,
  四周是田,焦黄的荒原啊。
  这整个上午,我什么都干不了,
  我为我感到羞耻,
  当死去的朋友回来找我
  而我却仍想着——就像你死去前那样
  想着如何躲避你。

[记录无意义]

在远处的人们被碾压时
  写诗是矛盾的
  如果我们写作是一种残忍
  这相当于说
  面临恐惧时歌唱便是无意义的
  我们必须要承认
  有些嗓子不甚动听
  但它是内心的声音
  事实上,写作从来就是
  记录无意义的工作
  写诗不是从车轮下面
  打捞被碾过的尸体
  也不是拼凑一种细节
  而是蹲在沉默的轮廓里
  感受他们失去的但在
  我们血液中
  依旧活跃的体温

[随 记]

梦境是最好的故事。
  雨声是一种环境。
  神话是世界的另一种复述。
  盲人是我们的眼睛。
  我们周围,最显著和最自律的
  职业者是鸟类。
  最自由的灵魂是猫。
  完全不考虑他人感受
  甚而包括自己,反而更为安全。
  原始人比我们更像人类。
  道理是一种隐形批判,批判
  往往未经证实。
  我们读故事不是
  匮乏故事而是缺少幻想。
  最好的故事是一首诗。
  诗更近似于一种梦境。

[偶然想到]

没有被时间孤立过的孩子
  是很难理解生活的善意的。
  发现美的并非眼睛
  而是那颗敏感的心;
  敏感的孩子要么瘦弱
  要么肥胖。
  不懂游戏之道
  就难以在世间戏水;
  失败才是本质。
  人生就是接纳和排除。
  你要说还有其他我不否认,
  但我认为仅此两样:
  人生就是接纳一部分的同时
  又要排除一部分。

[平均日]

北京飞着鹅毛大雪,
  深圳近似夏天,
  重庆,雨落了一天一夜。
  总是这样,世界
  似乎难以平均,但更多人
  更愿走在雪絮里而非
  这连绵的阴雨吧?
  整整一天,我独自
  待在房子里:
  书房是温和的冬季,
  这之外是凛冽的冬季。
  我想我大概
  得悉了一件事,
  你自个儿的悲欢才是
  这世上的平均点。
  但所谓的幸福感往往基于
  或者说需要我们沉溺于
  这一成不变的生活。

[创作谈]

有个问题,常常无缘由地浮动在脑子里:诗是什么?
  说起来,在之前很长时间,对此我是清晰、确切的,但近些年,这个答案变得似是而非,游移而模糊。一方面,这是由于我与诗远了一些,淡了一些;另一方面,我的重心转向了小说。其实,与热爱的事物有点距离感挺好,让你看得更为清楚,也有助于发现自身。其实,我一直在写,只是这种写作不再是外向的,而是隐蔽的。我有许多小说都是由诗歌改写而成,不久前我还专门写了一篇小说——里面探讨了相同的困惑:诗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无法准确说出诗是什么,但诗参与了我。看起来我已经是个小说家了,但我使用的是诗的思维。我在任何时间和条件下写诗,没有丝毫的野心。诗歌已贯穿而成我的一种日常。
  诗在我这里的进化是显然的。有人说我的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那是肯定的,早期,我的诗歌浓稠,激烈,现在则是冷静和思辨的——这是媒体职业所带给我的。以前写诗,我期待于刊布和之后的反应,现在我写诗,更多是满足于写作的过程本身。所以,变化是存在的。如今我写诗不刻意思虑选题,不大关心读者,满足的首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他人。
  写诗就如在漫长的时间里持续给朋友写没有回程的信,“并且无须得到他人的理解”,要做到这点须有良好的心态。诗是丰饶生活的一部分,诗从来就不单单是你写下的那几行句子,而是一种能力。我确乎说不出诗是什么,但我知道,诗不是什么。
  对我来说,写其他的文字更像是工作,而写诗是回家。所以,诗就好比是我的房子,有时是我的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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