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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湘江流向家乡(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171

[遇见白头翁]

白头翁,亲切的中年人
  你与我一样身披秋寒,头顶午夜的露水
  脚踩枯枝,在平西府缓缓移动
  样子看起来心疼,那一袭羽毛湿了
  叫声像孤儿叫哥哥,我听到后惊慌中就答应了
  白头翁是昨天午夜在平西府与我相遇
  我起床散步,你一跛一跛与我擦肩而过
  我听到你叫哥哥,“哥哥呀你怎么流落到了京城?
  家里的事你漠不关心,爹娘死了,兄弟失散多年……”
  是呀我也是孤身一人,呼唤白头翁
  京城渐有寒气,白天晴朗,夜里露水打湿白头翁
  入冬后,我与失散的白头翁一起坐在枯树上
  一声声叫我们的亲人,一声声哭我们的爹娘

[鹌 鹑]

我是你的小舅舅,躲在灌木丛中。
  那是故乡的夏夜,星星比现在多。
  短小的尾巴,下体灰白色。
  你摇摇晃晃摸黑走来,叫我鹌鹑鹌鹑——
  “天黑了,你还不回家……”
  风吹起山坡上的草垛,吹起一层层棕黄色羽毛。
  我一边哭一边抱起你,
  亲你冰凉的嘴。我骑自行车从樟树镇回来,
  天黑下来,樟树的香气紧随我十八年,
  你坐在自行车后打盹,仿佛就在昨天。
  时光早早停滞在短小的灌木丛中,
  四十年来还蹲在潮湿的地上。点点光斑,
  从你迷离的双眼边缘向四周扩散,
  外婆、外公沿着你的气味追到后山,
  这两位奋不顾身的老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鹌鹑想了想,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收紧的棕黄色翅膀渐渐放下,追捕还在继续,
  执迷不悟必须持续到青春发育期。
  谁也没有权利获得原谅,谁也不能幸免——
  与家禽们一同度过故乡的漫漫长夜。
  故乡的墓碑下集合的亡灵变成了一阵阵凉风
  到了夜晚都变成了鹌鹑。
  一只只紧紧拥抱,叫声里有相互的叮咛——
  亲爱的,你死后会回到樟树镇么?
  你要照顾外公外婆,他们穿着雨衣站在孔子的
  牌位下,泪水淋湿了供果。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跪在鹌鹑身后,
  叫声中含泪:我的小舅舅呀你一生漂泊,
  而爱像鹌鹑,到了中年才获得了墓碑的阴凉。
  祖先们穿上了绸缎寿衣,赶着一群群鹌鹑,
  行走在樟树镇的河边,一边走一边念——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草枯了]

草枯了,秋天像个出家的人,在郊外走
  落叶在脚下燃烧,我想起了外省焦虑的兄弟
  是否看见我清瘦的面容像一丛枯草?
  草枯了,身上的布衣散发泥土味
  粗茶淡饭,世事纷争与我无关
  那些急急忙忙在天上乱飞的鸟,与世事无关
  那些可怜的果子在树枝上晃动,与世事无关
  草枯了,我渐渐感到凉意像刀子在夜里割我的喉结
  想说的话咽了又咽,不说
  运草的拖拉机突突突在王府大街多么傲慢
  我越来越谦和,看到强盗还以为他是可怜的人
  看到回家的倦鸟,还以为是浪荡的游子
  草枯了,心中似有隐情无从倾吐
  运草的拖拉机仿如我的灵魂,在突突突地叫喊
  而我的肉身在午睡
  草枯了,草的泪水也枯了
  我的泪像小溪一样饱满、清澈
  因为我不曾怀恨,青草枯了
  大地变凉,我有衰老的心愿

[猫的一生]

我与爷爷去很远的地方
  丢下一只猫
  我记不得它有多可怜
  一路上它在布袋里叫
  饥饿,或者布袋里的黑暗
  让猫的叫声越来越细小
  现在想来它肯定绝望了
  我至今没有
  被人拎在布袋里的体验
  我只记得那时的兴奋
  像是去远方走亲戚
  经过多次的丢弃
  它总是能奇迹般地回到家里
  去年我在爷爷的墓地
  又看到它从树丛里跑过
  我认得它三十年前的眼神
  玻璃一样透明
  好像从没有被丢弃

[长沙的早晨]

爱如湘江,流向家乡
  江水在昨夜来到我床边
  亲爱的……
  你一夜梦话,叫妈妈
  叫死去的父亲
  他们都沉默寡言
  只有湘江在我耳朵里翻滚
  早晨起来,布枕头湿了
  鞋子零乱。今年的秋雨
  湘女怀中的娇儿……
  爱,随日出而焕然一新
  长沙的早晨,我的天空
  云朵显现父母慈祥的面容

[晩 稻]

进入故乡的深秋
  泥土腥红
  道路坑坑洼洼
  晚稻是金黄的佛陀
  倒伏在田野
  全身湿透了
  我的父亲,如果你能
  抬起风雨中沉甸甸的头
  我会跪地痛哭
  一闪而过的晚稻
  凝固的波浪
  路边人家搭起孝棚
  我进去向逝者跪拜叩首
  故乡啊
  我一路奔波
  只为俯瞰你
  躺在棺材里的头

[咕 咕]

我听见故乡在我脑袋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水塘在咕咕叫,
  枯树在咕咕叫,
  菜地在咕咕叫。
  不叫的是蹲在地里的青蛙,
  它双眼圆眼,好像得了幻想症。
  不叫的还有躺在门板上的小孩,
  他在玩一种死亡的游戏,
  只等我一走近,
  他就一跃而起把我扑倒。
  [创作谈]
  2019年春天,在我故乡的法华古寺举行“栗山诗会”湖边朗诵会,我走到“八指头陀”纪念馆的楼道里,暗淡的光线下,我看到一排巨大的陶制坛子,因为它们太大,让我颇为惊讶。在我们湘北,家家似乎都有各式各样的菜坛子,但巨大的菜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走近一看,坛盖四周放有一圈清水,小时候我总是帮妈妈把清水加到坛盖四周。在贫穷的年代,是坛子腌菜带给我们滋味,不可想象,如果离开了坛子腌菜,我们的生活该如何过下去。
  再次见到菜坛,没想到它们变得如此巨大,并且是在寺院里。我仔细察看法华古寺的菜坛,粗糙、古朴、沉默、亲切,像逝去的亲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坛身上刻有“法华古寺塔坛”字迹。“塔坛”二字让我想了又想,是塔又是坛,除了腌制故乡的蔬菜,甚至还可以收纳我们的肉身。
  诗歌是语言的修行,在语言里有一座寺院,那就是诗。我从小写诗,是诗给了我语言修行的机会。汉语的尊严就是人的尊严,每一个字都有生命,把诗写活,就是把字写活。我喜欢的语言朴素如蔬菜,写诗的生活就是农禅并重的生活,我一边种下维持生命所需的最少的蔬菜与稻谷,一边写诗,这样的生活是我这一生终于得到了的生活,所以我对诗充满了感激。
  我的内心深处坐着“八指头陀”,他白须飘飘,冷眼热肠。我以“燃脂、剜臂肉燃灯供佛”的虔诚对待语言与诗,我只写我真实的内心与体验到的生活。活到现在,我有了清澈澄明的生命状态,在我这里一切都简单化了,写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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