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
生来我有一张白纸懵懂之间,用蜡笔涂走了
无忧无虑的童年
故乡的春天是短暂的
风还没有吹绿屋脊上的青草
丁香花就谢了,细碎的花瓣
落在松花江的堤岸上
我用铅笔继续涂鸦
画出一条通往远方的铁轨
穿越铁桥的瞬间,蒸汽火车发出长鸣
撕裂低垂的云朵
嗖的一下,少年长出胡须
怀揣锃亮的钢笔
从此远走他乡
橡皮擦不去钢笔的字迹
更改不了注定的远行
不知不觉中,头发丢失一路
无从找寻的青春
已经藏在镜后,端详镜中的自己
只能闭上眼睛
白纸已经没有留白
忽然觉得无从落笔
半生稍纵即逝,如同退潮的海水
沙滩上残留的贝壳
无法游回大海
有人提醒我,把白纸翻过来
可以继续信笔游字
画出更美的图画
而翻过来的白纸虽然空无一字
已不是一张真正的白纸
浸满另面的笔迹
我可以自欺欺人
视而不见渗透的留痕
用彩笔美化污点
直至画出迎风招展的锦旗
生命是无奈的,纵有千百个不甘心
在光阴的轴心上
不会重新拥有一张白纸
面对斑驳的纸面
我选择把笔丢掉,不再去
画上任何多余的一笔
人生就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
无法反转,像一列单程火车
只有越走越孤独的前行
[灵空山]
满山的翠绿遮蔽不住穿天的油松笔直,像沁源百姓擀出的一根根细面
倒悬于炙热的空中
松针无语,不断刺破原来的自己
滋长盛夏的新绿
一群人蜿蜒穿行
像叽叽喳喳的麻雀
飞着飞着,远成一个个黑点
忽然更像悄无声息的蚂蚁
青山依旧幽深,溪流环绕青苔
水面漂着枯萎的草芥
隐藏在山间的圣寿寺
一位僧人正在庭院里晾晒袈裟
水珠滴落,瞬间消散于阳光里
尘事被一页页翻过去
窗台上的经书右侧
蹲着一只眯眼的花猫
双手合十
我静立于正殿之中
香火顺着指尖向上飘浮
内心顷刻空无一物
在嬗变的尘世上,我的心底
只想装下美好
[前官地村]
十五年前,父亲凭借记忆模糊的地名去了泰来县的前官地村
找到传说中的家谱
三年前,我也去过前官地村
在村南的荒地上
找见十几座被时间夷为平地的土坟
里面睡着我的先人
他们来自云南
只因为头上长着一块反骨
在冰天雪地的荒凉之地
做了朝廷二百年的囚徒
难以想象的屈辱
被押送的先祖从南到北
一步一步丈量广阔的河山
沦落为清朝的站人
今天,失散八十年的堂亲
终于相见,他们从前辈的口述里
获知我的祖父向东而去
直至音信全无
若不是前官地村的存在
此生不会重逢
像一群飞散的麻雀,各自栖息人间的屋脊
无声无息地活着
无声无息地死去
生命是多么奇特
一个朝代的囚禁
无法扼杀活着的信念
长夜终将过去
像我的家族,一旦打碎枷锁
不会再有任何的苟且
[南屏西口]
前年夏天,我坐在百大新天地的南门前听一位流浪歌手演唱怀旧老歌
他并不直视听众,始终盯着颤动的琴弦
一首接一首地唱
直至眼角闪烁着泪花
开始盯着他看
后来有人在微信里发来问候
我按着老歌的节拍,向远方回应动情的字
像一朵疾走的云
从高原到平地,我把自己带回
执迷的少年时光
今天又来南屏西口
佳禾面包房依旧散发着小麦的香气
十路公交车依旧不停地穿梭
山茶花并没开败
而流浪歌手已杳无踪影
一切都变成旧时光
荡气回肠的誓言,碎成
秋天一地的光斑
其实来南屏西口之前
我先去了圆通禅寺
静坐在翠柏之间,在默想中
学会出家人的一念放下
把树叶还给森林
把故事还给小说
把光阴还给万般从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