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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书(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369
◎ 毛 子

[依赖之诗]

元素并不在元素周期表里
  钟表和时间也毫无关系
  但我们需要世界的表象,那过于真实的客观
  会让人无处躲藏。
  就像月亮反复来到人间,我们难于接受
  它是一个不发光的天体。
  减震之必要啊,因为我们生而为人
  减震之必要啊,因为我们困宥在物种的属性之中
  你看战争,历史,爱,神话和外星人
  它们来过同一块银幕
  但灯亮了,银幕只是一块银幕
  它上面
  什么也没有

[论 爱]

遥远,并不能穷尽星空
  但我还是脱离自己,和它的安静
  待了一会儿。
  回来时,我并没有强大
  你依然是要害,是迷信
  是我的所剩无几
  就像那一年,我们仓皇地出逃
  拖曳着大雁塔、华清池和兵马俑
  一路上,你紧紧抓着我的手
  你说,面对那些无限的东西
  请给我的短暂
  施予援手……

[星 空]

眺望星空,看到更远的自己
  更大的
  更过去的自己。
  放下家谱,我不再想
  江西填两湖。
  我要去原始社会
  找我的父亲……

[矛盾律]

一只碗破了
  我们占据它的破碎性。
  一条小河枯竭了
  我们占据它的干渴和焦虑。
  一个人走了
  我们占据他的疼痛和伤悲。
  占据太多了。是不是该撤回来
  让事物各归其位。
  可倘若人类消亡了
  谁又替我们,思考这个世界。
  ——尽管世界不需要思考,尽管
  宇宙
  不需要任何的意义。

[翁牛特旗沙地,给德东]

沙漠并不渴望了解,它只
  保持它自己。
  我们从千里之外赶来,就想看看
  拒人千里的东西。
  拒绝越来越稀有啊。想想这世界
  人们总需要太多,唯独缺少
  不需要的能力。
  可以没有吗
  可以不要吗
  可以在他们的正确中
  完成不正确吗
  如果有一种
  和盘托出而又守口如瓶的事物。
  眼前的沙漠算一种,我们的寡言
  是另外的一种。

[故 事]

每一个城市里
  都有一个最晚回家的人
  最晚就寝的人。
  这是白天
  形成的因素

[沙漠课]

我见到的
  最大的
  软体动物。
  不是陆地上的蛇
  也不是海洋里的巨型鱿
  而是内蒙古高原西部
  库布齐沙漠。
  就像亚马孙流域
  蛰伏的鳄鱼
  用全部的软组织
  集聚爆发力。
  库布齐,用它的光天化日
  告诉你
  —— 一览无余,是另一种白内障
  毫无遮拦,是另一种强迫症
  而过于炫目的光明,则是
  另一种黑暗。
  现在,我写作
  想让每一个词,像变压器
  有着强大的电阻和电流
  但我知道,有一根无形的高压线
  在高高的头上,随时掉落。

[好 像]

无人的白天,好像不是白天。
  空气里也好像
  没有空气。
  这是封城的第几日,时间
  也好像忘记了时间。
  透过玻璃窗,世界
  还是原来的世界,但它
  好像用尽了自己。
  阳光依旧照在
  它照过的地方,但我们好像
  脱离了这一切。
  哦,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发生的
  怎么
  发生的
  问题好像
  一个疑似病人
  它等待最后的确诊……

[体恤之诗]

原谅地图的误差
  特别是古代的地图。
  原谅大西洋
  一直待在西半球。
  我那没有见过世面的母亲
  不知道时差为何物。
  原谅分子和分母
  一辈子都不能平起平坐。
  卡在圆周率的小数
  永远没有透气的时候。
  原谅白天,原谅夜晚。
  原谅岁月仅剩下这两个
  陪伴我们的
  濒危物种……

[时间书]

天空留下来,已经
  很多年了。
  天空下的山川和流水
  也留下来
  很多年了。
  很多年,一个鲁国的书生
  面朝大河,不能自已
  很多年,有人走下了幽州台
  有人完成了《剩山图》
  很多年,只是一瓢、一念、一须
  一片汪洋都不见。
  很多年,软体生物
  遇见了造山运动。
  我那类人猿的父亲
  开始了直立的行走……

[束缚:答扎西]

兄弟,我们都被束缚了
  这是生物的法则。
  空气多自由啊,可从飞机上
  我摸到了它的边。它也束缚在
  薄薄的大气圈里。
  有不被束缚的。也许
  死亡算一种吧,但至今没有人
  从那边返回来。所以
  死亡也束缚在死里,就像爱
  束缚在爱中。
  尊重我们的局限吧。
  但要像加缪一样给它迎头一击
  只有伟大的音速,才能遇到
  伟大的音障。

[瞧,那个人]

我活得越来越软,像犹大
  遗弃的那截绳子。
  我知道,凡是人都会犯那样的错。
  可如果有人问:有通向圣十字的路吗?
  我会指着那棵树,那个人说
  ——那挂着的羞耻和重量
  我们至今还没有
  领回去……

[造 就]

植物们从不挪动半步,它们是怎样
  遍及了世界。
  七大洲抛出的问题,能不能
  让四大洋去解答。
  太大的问题,穿在每一件事物上
  都那么得体。
  想想从前的海藻,后来的森林
  想想花粉在风中受孕
  你我在人山人海中相遇。
  这样的造就,这样的奇迹
  它们说不清,道不明
  却既成事实。

[论距离]

你第一次离家出走
  隔着几个乡镇,望着它
  觉得走回去
  很远。
  你继续迁徙,隔着几个省
  你远渡重洋,隔着几个国家。
  你望着它,觉得走回去
  很远。
  落日在任何地方,有一样的表情
  这里面,有你想表达的东西。
  而宇航员透过太空罩,在月球上
  打量蔚蓝色的星球。
  他登上返回舱,进入大气层。
  他感到人类的家园
  扑面而来。
  假如一个天文学家
  读到这首诗,会怎么说。
  一个心理学家或地理测量员
  又会怎样。

[读荷马,并遥想东方]

驶向一座失明的眼睛
  一艘航海的心。
  他用历程、英雄和史诗
  供养后世。
  这是人类的拂晓,一切准备就绪
  ——西半球醒来,而东半球
  也有了动静。隐身的老子
  走出函谷关,孔子游说列国,走神的庄子
  也在天地间入神。
  世界被提前了。
  而我通过一个盲者的瞳仁
  看到地球
  开始了转动……

[论古老]

在博物馆或地质公园
  人们惊叹于青铜器、木乃伊和恐龙化石
  但在我们身边,捡起的任何一块石头和土壤
  都可能比它们古老
  我们修建通天塔,我们登上
  珠穆朗玛峰。
  记住这一点,不管在峰顶,在峡谷,在深渊……
  你在地表上的任何一个点
  都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高压线]

我对高压线充满恐惧,每次
  从它下面经过
  总是胆战心惊。
  这源自少年的阴影,一个叫王二荣的基干民兵,生产队的种田能手
  在农忙歇息时,爬上田头的高压塔
  那时刚刚放过《英雄儿女》,他在
  高高的铁塔上,呼唤着: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向我开炮。
  他掏出腰间的牛鞭,像王成拔出爆破筒。
  可他高高举起的双手,被电线牢牢吸附。
  他痉挛的身体,在抽搐中冒烟
  在火花中,慢慢地蜷曲
  村民用竹竿取下,已是一团
  黑乎乎的碳化物……
  现在,我写作
  想让每一个词,像变压器
  有着强大的电阻和电流
  但我知道,有一根无形的高压线
  在高高的头上,随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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