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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爱惜古老的语言(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8879
◎韩少君

[这几天]

这几天,说不上有什么不同
  我依然爱惜古老的语言
  “吾有西山桐,桐盛茂其花”
  这几天,春日已逝,只是愈加困顿
  这几天,橱柜里,冻鱼跑了几条
  这几天,世俗的夜晚,快速出鞘
  在一条路上,我来来回回地走
  路过汉江,小监狱,搅拌站,移民点
  堤坡上数了数有几只小羊
  原来多么熟识的人
  需要回首,才能辨认
  摘下口罩,彼此哈哈大笑
  赶紧戴上,握手改为碰脚
  这几天,高龄母亲不再认识她的老儿子
  这几天,黄鼠狼跑到武昌街头为您祈拜
  这几天,无字碑立在无边无际的麦田里
  墓园外的新贺集,机声隆隆
  握有塑料花的,多为粗手
  这几天,适合一个人,闭目演唱,缈若神泣
  这几天,我找到另一条归途
  这几天,六食堂低头错过的
  还是从前的哥们
  荒凉春天,我们
  都已成为各自
  风雨无常的舵手

[遇见麦积山]

遇见天晴,就去麦积山吧。
  遇见有病,就去麦积山吧。
  秦岭以北的柿子,在冬天的太阳下一路亮着
  有个院子,半围着几棵,这有多好,我的北国
  叶子落尽,风光沿岷山延伸,在小镇的饭馆里
  老猫守着锅炉,打盹,等待一位跛足的南方人
  教它如何梦见大鱼。
  如何捕获江水。
  大字不识的陇东姑娘,烧下一钵好菜。
  小寺院,立于秃山。
  看一看,就发抖吧。
  其实,信仰就是向你脚下,聚合的
  那一块接着一块的碎石子。

[3月13日致武汉黄斌兄]

坐在餐桌边,对着你的字幅沉默,一些
  事情,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黑体?
  走失的亡灵提前取走了自己的睡眠和冬装
  老人那条金属项链在炉子里炼过,已成乌金
  “敛灰工人的小铲一直是热的”
  看来,立春的事件中早已埋下了各自的隐痛
  拖着拉杆箱,站在春天空阔的路口,雨中
  走过的城市一直被放大,热爱的隶书演化成
  万国字符。如你所言,“我的欲望变得可耻”
  心灵和语汇,这一次,被强行粉碎
  美丽的逆风人,双手收进了布兜
  传递讯息者,成了午夜里的快手
  呼喊已送达嘴边,牙根带有一丝
  擦不尽的黏液,这个春天
  如同小鸡啄壳后的尖叫
  有时在诗歌中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很重要
  “萝卜白菜才是美的真谛”,继续吧兄弟
  从客厅练起,让我们重新捡回遗忘的走姿
  想那,蓬蓬远春,窈窕深谷,咱们试一下
  泥腿子伸进流波里,算不算一件舒爽的事儿?

[阳台纪事]

恍惚间,已有35 天
  照例是半日牌局,之后就剩下
  那块嘉陵江的灰绿石头
  还陪着我,在午后打盹
  暗流冲刷精心铺设的前厅
  有乱石旧缸置于墙角
  破损的小神仙躬身半蹲
  用软皮管反复清洗尘灰中的木脸
  啥意思也没有,让她
  把庚子年的春天看得更清楚
  窗外水杉林边的小溪流,在汇入
  汉水之前,已失去了它的源头
  用管道,润滑油,借助
  一些暗物质和泵恢复两边土地的动能
  现在,我该干活了
  把枯叶和几天的烟泥埋入花盆
  忘掉腰伤,忘掉药丸,忘掉数据
  空寂阳台,我独自与逃进来的蚊子作战
  “尘世中没有什么我想占有”
  暴雨之前,认清几个同伴
  明白谁人在隔岸听雷
  我要在阳台多待一会儿
  灯火中继续空下去的城市
  路口又添了几个凄凉的灵魂

[捕捉的气息]

我捕捉的气息
  只有这样的夜晚才有
  忧郁的目光看见眼前的一切
  茫然无计中,他们听错了钟声
  一场罕见的雪
  让开会的人心神不宁
  铁路桥下冻结的水渠边
  遇见了我家欢跳的小狗
  街上的人大多喜悦满面
  仿佛性高潮还挂在脸上

[短篇203]

诸如“语言在防水布下枯竭”
  读特朗斯特罗姆的句子
  午后外面下起了大雨
  每一句都难以弄明白
  译者的语言秩序,还是
  老头使用了费解的
  阿兹特克族文字
  那就倒着读吧
  “世界突然像被暴雨弄黑”
  “葬礼更加密集地到来
  像接近城市时的路标”
  所有的缝隙顷刻灌满了不测的
  雨声,诗行间感受到一股
  北欧的潮水正在逆流

[清 洗]

乌云密集的小蹄子
  踩在新预制的大片屋顶上
  朝这边跑来,天空中
  肯定有个老调度
  这个走神的酒鬼,要清洗整个城邦

[对 视]

早晨,杀了公鸡,还是按在老地方
  小石头更加光润,小生命
  往往一闪而过,它的喊叫似乎
  也夹带着这段时间我低低的叫啸,不是吗?
  我们都在湖北省的春天里
  “天空中涌动着肥皂一样的光。”※
  张八垂着脑袋,斜靠在树干上
  在自己的阴影里打着瞌睡
  朴树离农舍稍远了一些
  进进出出,众亲的节日开始了
  几位抛秧苗的新人不再像当年
  那样善于后退,已失去旧时代独有的秩序
  星云虫鸣,夜空苍茫
  万物与我,出现对视的快乐。
  ※引自(美)约翰·阿什贝利的诗句。

[创作谈]

[一]
  由于诗人各自的人文背景不一样,诗人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因此他们的声音会各不相同。譬如“克制、拘谨,把自己强势的一面隐藏起来以服务于更无形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尘世的目标”也是一种方式,但我不会这样,我选择的是呈现,或许更接近本真。
  我一直思考的“更无形”在我的观念中再次强化。不过,我所需要的“无形”也有别于“非尘世的目标”。有人用语言的回复、循环,以期达到诗歌内在结构的完满。但我以为,我们应该有打破这种完满之必要,寻找一种全新的秩序。
  [二]
  好诗有一种意外之力,起于浮华,超乎事态。有时缓慢的诗歌更见张力,但行云流水,却不见诗人自己,这也是我反对的。这样的诗歌往往缺少向内的力量。诗人要善于与自己斗争。说玩味轻薄了一些。干脆就是与自己过不去。一个敢于不断否定的诗人,总是与这个世界构成最紧张的关系。在内心将自己一次次引爆。
  “诗人就是情僧”(于坚),玩性入髓,一往情深,一根筋。
  [三]
  不要急于中止语言的滑行,那些有着强烈气息的诗句自有轨迹,当然会带着一些崩溃的泥沙,这其实是容易被裁走丢掉了的,非常可惜,那是奇崛的一部分。
  现代诗歌有一种对冲的力量,语言的对冲,经验的对冲,这是现代诗歌的本质乐趣,文明的对冲常常表现为批评或质疑,至少包含着忧伤。如果真像有些人期待的那样,以现代诗歌去书写风花雪月,等等,就无异于为美丽新娘献上了一束塑料花。
  感谢诗歌,是她纠正了我日益虚狂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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