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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8945
◎张新泉

[河 长]

如果做官
  我选择当河长
  管小鱼小虾小波浪
  调解乌龟王八的婚外恋
  接听水鸟的举报电话时
  顺便打点小官腔:
  知道啦,我亲自去处理——
  沙渚上有裸女晒太阳……

[桃花嗡嗡]

塆里唯一一棵桃树开花了
  三乡五村的蜂们倾巢出动
  一朵花平均被三只蜜蜂包围
  它们欢呼雀跃,让人分不清
  是桃花还是它们,在嗡嗡
  那些守在花骨朵边的
  多是智者,视蓓蕾为寺庙
  花蕾绽放时,它们有幸听见
  又击鼓,又敲钟……

[重庆南山火锅]

两千桌火锅把整座南山
  煮得香、酥、鲜、软
  日落时,潭水也分红汤白汤
  林鸟都会呼菜:八十八桌
  四斤星宿,七尺月华
  两斤羊杂,三盘腰片……

[午睡的环卫工]

她的午睡也很环卫
  不呼噜,无梦呓
  海在海里睡着,抱着
  金灿灿的太阳
  她抱着笤帚和抹布
  没有一片枯叶
  敢于飘向草地
  至于熟透了的椰子
  即使落下来,看见
  她在打盹,也会知趣地
  退回树上去

[疫情中的拾荒者]

疫情越严重
  垃圾箱越胖
  好多东西都能卖钱
  又扛又背,他忙
  嘴上捂两只口罩
  街道办发的那只
  挂在耳廓上
  蹒跚着走向
  检查卡点
  把脑袋伸给白大褂:
  费心,请来一“枪”

[路边的坟]

许多人和树都进城去了
  许多坟也迁到了公路边
  后人祭拜更省事
  逝者拍掉身上的泥巴
  从坟里出来
  搭车出行都方便……
  没什么阴阳两界了
  山里的坟都带有小园子
  花开着,主人随时可以陪你
  喝茶,聊天……

[看见一排待岗的椅子]

一定是得罪了
  某些肥臀和小腰
  才落得凄然面壁
  活在世上,人艰难
  椅子也不容易
  所幸只是待岗
  那么,粗茶淡饭会有的
  屁股和二郎腿会有的
  听,麦克风开始试音了:
  喂——喂呃——
  后排加十把椅子
  列席

[跑山鸡]

广告说,它们跑过
  泰山,华山,峨眉山……
  所以,肉质特别优秀
  而鸡们只记得笼子
  在笼子里,满嘴饲料
  跟着戒尺一字一顿:
  山,山头的山!
  头,山头的头!

[轮椅和拐杖]

卖轮椅和拐杖的店铺
  几乎整天都无人光顾
  店主照样读经,下棋
  红尘中,谁会跛?谁会瘸?
  宿命知道;宿命会安排时间
  叫他们来,领走各自的拐和椅

[手杖铺]

不是许多腿而是许多手杖
  排列在这里
  竹的,木的,带手电和音乐的……
  有一款设计堪称高妙
  想坐时,它会变成一把小靠椅
  我看中一根紫竹杖
  结实且竹节匀称
  按比例在上面挖几个孔
  该是一支不错的横笛
  吹点啥呢?嘿!一时想不出
  就叫“三条腿的大叔帅帅滴”
  临别时,我对那紫竹说
  世间万物命等命
  时运一到,我就来接你……
  呵呵,跛于名瘸于利的都市呀
  仅余一家手杖铺,还站得
  不卑不亢,不偏不倚

[如果每年都能……]

如果每年都能抽时间
  去殡仪馆和墓地看看
  在上述两个地方,分别
  鞠个躬和点支烟,你就会
  对家里的旧沙发,老灶台
  投以热眼,继而耐心抚平
  旧书中的深浅折痕
  赞赏鹩哥的问候语,能在
  短句之后又优雅拐弯……

[早行者]

天才放亮
  隔壁就传来
  号啕和鞭炮声
  上路的这一位
  时间算得准
  去那边赶早饭,刚好
  七点三十分
  天堂
  开门

[殡仪馆]

人生如寄,每天都有人“到期”
  火化炉不问爱恨情仇
  睡着来这里的都叫遗体
  所以墙上的大钟没有指针
  日历牌反复说,每天都是“头七”

[七十四岁那一年]

照例吹笛子,读闲书
  每天快走八千步
  男人的平均寿命年
  为寻开心,曾经在
  朋友开的花圈店里
  写过:张新泉先生千古
  老伴认为太不吉利
  逼着我和她“呸”了两分钟
  直到天空变得灰蒙蒙
  三分霾,七分雾……

[不要删除死者的电话]

就让它留在手机里
  就像他生前用过的书签
  还夹在某一页;漱口盅还握着
  他的牙刷……
  通讯录众多的名字中
  缄默者何止一个
  人际的丛林里,唯它
  是记忆和念想的代码
  日夜交替,有一宗事始终如谜:
  究竟是我们在漂泊,浪游
  还是他已如愿回家?
  不要删除死者的电话
  清明节黄昏
  远天滚过一串轻雷
  你突然看见死者的名字
  在手机屏幕上
  亮了一下

[创作谈]

年少时曾立志做凌云鸟,如鲲鹏、大鹰之类,至少也应是天鹅,告别“强说愁”的年岁之后,才发现上帝给我的只是一只麻雀的心智与形象,加之打铁、拉船、码头搬运等底层社会经历,其特有的东西已植入骨头、呼吸,才明白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翎羽,鸣叫,都离珍禽的风度甚远,何况还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瞅见一缕炊烟,一蓬谷草,一圈茅檐就歇息下来,就心满意足,就感天谢地,就横生幸福感……细细想来,上帝让我做麻雀,真是恰如其分,毫无薄待的意思。
  做麻雀少了搏击风雨、南迁北徙之累,单说人间烟火这一大众景观里,麻雀肯定是一支旺族。不背单词,不学外语,在众声嘈杂的民间,只消用叽叽和喳喳来应对就足够了。弹弓过时了,猎枪响处,罹难的多是珍稀动物。虽然没有谁会对麻雀噓寒问暖,但心理定力与生俱在,蹦跳斜飞之际,自有快乐相随。世间所有的粮仓和稻草人身上,都默许着人类对小小麻雀的关爱与同情。天鹅看不见寡妇在坟前哭夫时的眼泪;大鹰不会关心市井或乡间民众的荤素,至于那些被酷烈年代和高蹈的文化人随意摒弃,不屑一顾,使之蒙尘的词汇,事件,也只有麻雀才了然于心,才会关爱有加,并从中读出某些形而上的残缺与苍白。由叽叽和喳喳组成的麻雀语汇虽然简单直白,但可贵之处是开合着世道人情。
  在下就是此类民间中的一只麻雀,翅膀短小,只能短程飞一飞,绝对说不上“翔”。虽然飞得低,但不会撞着你家的天线或花盆;我向你的窗口送去一串叽喳,你理不理会我都一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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