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夜抒怀]
永泰元年的四月，是破碎的四月。
从成都卜船东去，
经嘉州，渝州，至忠州，
纤细的江草摇曳两岸，
微风将一切安抚；
桅樯耸出伶仃的夜晚，
星星在荒野跳跃，
急流里的月亮更加不安。
我已经有点后悔，
在你那么精致的照顾下
我跟草堂一样脆弱；
你的死讯是霹雳
使我家徒四壁，成都
再也没有立锥之地。
名声与文章一起湮灭，
有时候就是这样，
我的知己生来都晚；
身怀利器，如同重病，
在这条参谋的路上
我已是一个支离的小卒。
漂泊到哪里都是尽头，
就像孤单的沙鸥
愿意栖居在任何树上；
我的好朋友严武啊，
痛苦别无所长，
它一直是我们的短处，
在防不胜防的那天
给我们以致命的一击。
[野 望]
上元元年的夏天，在浣花溪边盖好草堂；
西山终年积雪，
三城的守卫与吐蕃对峙，
南郊的锦江昼夜奔驰，
万里桥上的马蹄声
却不是凯旋的诸葛武侯。
连年的战火如卷尘，
让我们散如蓬，乱如蜂；
哪有更短促的天涯，
彼此隔着一重山
就像隔着整整一个世纪。
到了知天命的时候，
各种病痛加身，
心上仍想为自己的国家
能够略尽绵薄之力；
有时骑马到郊外，
小弟在我身边缓缓跟随，
不知道在这萧条的世间
你们是否安然无恙？
要是还有团聚的一天，
在草堂饮酒畅谈，
愚兄真想做一个支点，
把唐朝撬回安详的一边。
[三峡闻猿]
坐船在三峡穿行，零零落落有几声猿啼。
寥寥的白烟绕着桅杆，
月亮上来，下去，
不知道栖身的地方
被褥是否暖和，
膝盖已经受不了霜冻。
一万里实在漫长，
眼看过了一山又一山；
几乎分不出面目，
苍苍翠翠到无话可说。
人间有美的境界，
只是我在最下层；
不论更深夜静到何时，
船总是缓缓过去，
我们的明天仍会降临。
[避暑摩诃池上作]
后蜀的江山不长久，就像冰肌雪肤上的汗滴
随风吹干，暗香萦绕
水殿西，暖人肝肠的酒花，
让夏日在四肢里逗留。
明月透过帘幕，
窥见你的枕头和云鬓；
金钗收不住倦意，
情爱的欢愉太像闪电，
击倒你的时候
也掀翻庭户间的寂静。
你看着一颗星过去，
另一颗星缓缓渡过银河；
西风什么时候来，
从指头上又怎么掐算？
年景还是如此不好，
恐怕早就换过一种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