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临窗读诗记]
立秋后,总算下了一场像样的雨
但它无意顺着人的心思
一直下透
坐在落地窗前
我读着一位兄长的诗集
雨势加大时,忍不住起身
右手伸出窗外感受雨滴的凉意
左手并没有同时探出——出于
对右手的信赖
身旁的洗衣机使劲搅和
这可笑的电器习惯夸张的苦吟
更像是在抱怨:它解放了我们的双手
而我们的双手
转而制造出更多污秽
当洗衣机终将消停时,似有一声苦笑
难得的一个下午
我安坐窗前,不闻窗外事
不急于读完一本诗集
你也不要急于打听
诗人的名字
一个熟悉泥巴的人
熟悉色彩和阴影的人
他找到的泉眼,仿佛自阴影中
喷涌而出
必有一块顽石,因此而瓦解
他手里的泥土,也欣然醒来
[辩 解]
天上的星星,我只认识有限的几颗金星、木星、天蝎座
因为它们最亮,或偶尔与月亮相邻
有时,我也会认出北斗七星
但并不十分肯定
一旦繁星满天
我好像一个都无从辨识
只会说:空气真好、天气真好
好得像童年的乡下
好得像幸福的前夜
除此之外,我从没学会
将它们与别的事物相提并论
是的,我的见识太有限
纵然我知道月球只是荒漠和陨石坑
但我看见的只是月亮,只是,永远是
一副少年的脸庞
[草原上的河流]
从飞机上看去,草原尽收眼底河道弯曲
正像人们常说的
九曲回肠
其实,它更像是
一次次张开手臂
要把草原揽入怀抱
而不甘于——
长驱直入,将草原
一分为二
——像一道裂痕
[出地下停车场初闻蝉声]
拾级而上忽闻蝉声
出口似乎更明亮了
已是傍晚,我想就着天光
看看出口处
那棵桃树上的桃子
树下蹲着一只狗
在刚好望见它的地方
我停下了脚步
好像那是它的地盘
好像它负责看守一个秘密
而它自己一无所知
如果它起身,就是为我领路
有时我如此迷信
你不要问桃子,为何
有两副面孔:一副是透红的
有着娇羞的绒毛
一副是硬硬的、有如木雕的老脸
[回 望]
傍晚,当姗姗来迟的公共汽车终于停靠在闹市中心的某一站
刚才还显得若无其事的人,竞相拥向车门
那景象,就像有人给池塘里的鱼群投食了
总是那些轻装上阵的人捷足先登
两个农民工,带着他们的行头
暂且退避一旁
我在他们之前上车
其中的一个,后来坐在我的前排
他的脸挨着铁锹的木柄
他的右手得握着木柄,以使它
不至于随车身晃动而摇摆
车厢里,多数人埋头看着手机
后排的两个中学生玩足球游戏
为某个角色大脚解围高声叫好
右侧并排坐着的两个中年男人
从楼市、房产聊到中印边境——摩擦、对峙
(我的儿子正师从一位印度裔物理教授
那是他提到最多的一位老师)
汽车穿过短时阵雨
有人沉默地望向天色转暗的窗外
中途,离开了拥挤的车厢的那些人
像撬开的啤酒瓶盖掉落地上,有一股
负气的味道
坐在我前排的那位兄弟
像怀抱着一个惬意的物件,头一直挨着
铁锹的木柄
我想,他可以靠着它美美地打个盹
但他没有。行车四十分钟,轮到我下了
我回头看了他和他的行头一眼
好久没有用过铁锹了,也许,正如他
好久没有摸过笔了
我想起我的抽屉里还珍藏着一封信
那是我的父亲写给我的
那时他年近半百,在地里劳作了一天之后
就着昏黄的油灯,提笔给我写一封信
草堂 2019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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