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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响在峰回路转处(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20311
  王怀凌

[一座大山迎面扑来]

一座大山迎面扑来,两侧众山合围
  像母亲率领她的子嗣,在你必经的路口
  捧上甘泉、鸟语、花香、山果和烟岚……
  灵魂都有自己的地理志
  村口的榆树,屋后的堡子,门前的小河
  以及榆树上的喜鹊窝
  灵魂的归宿就是原路返回
  有人因心思过重而夜夜失眠
  晚钟响在峰回路转处。夕阳西下
  车载着疲惫,灵魂押解着肉体
  哦,到家了——

[被鸟鸣唤醒]

凌晨五点,黎明拉开帷幕
  音乐会准时开始
  这些早起的鸟儿
  它们才不管我是什么时候入睡,心里
  藏着多大的风暴
  领唱的那个,声音湍急
  仿佛提着满盈的水罐,把憋尿的人
  逼到墙角
  布谷鸟有男中音的沉稳
  它知道地里绿油油的植物不是庄稼
  它只是对季节习惯性地发声
  有一搭,没一搭
  声音里有对麦香的回望
  麻雀也不是为吵闹谷糠而喋喋不休
  草丛中的虫子醒了
  蝴蝶与花蕊都在舒展轻盈
  还有喜鹊、鹁鸽、黄鹂鸟……
  似曾相识的语种
  那么多鸟儿登上枝头
  那么多鸟儿亮开清脆
  仔细辨听,没有一只鸟儿是为食物呐喊的
  歌声欢快、清亮
  全然不顾及人间的悲苦

[弯腰记]

我不能把腰挺得太直,那样
  只能看见米冈上顶的白云以及更辽远的苍茫
  我必须弯下腰来,像河边那头老牛
  一边饮水,一边打量被流水清洗的倒影
  站在村后的堡子山上,打量每一座农家小院
  杂乱的秩序,蛇一样蜿蜒的村巷
  行走的村夫、牛羊、鸡鸭
  串门的炊烟
  如果不弯下腰来
  我就不可能看清堡子山周围深草中若隐若现的坟冢
  苗圃里擦汗的老人和地头上独自玩耍的孩子
  “万物都有一副好身板”
  你看,每棵草木都有一条倒淌的河流
  它把枝条和叶子弯向了大地

[于己书]

允许白日做梦,梦见所思之人,成全所想之事
  允许天空一灰再灰,我的脸色和它保持高度一致
  允许黑夜把白昼翻过,像翻一册个人自传
  每一页都是悲情,每一页都在打脸
  日子与日子之间无缝连接
  允许雨滴成露,露珠成霜
  霜染双鬓
  允许亲手种下的蛊,结出毒,独自吞咽
  人不语,鸟语
  茶不香,花香
  允许熬油点灯的人,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却心如明镜
  ——大海波澜不惊
  秋天已深,世事微凉
  “灯光转暗,你在何方?”
  ——我已在黄昏走出家门好远,好远!

[喜 欢]

喜欢是没有由来的——
  山坡上头戴紫冠的马莲,穿黄色碎花衣裙的柴胡
  粉面盈盈的芍药,打着遮阳伞的野荷
  园子里的牡丹、月季、桂花、罂粟
  喜欢哪朵就多看一眼
  书架上的荷马、策兰、荷尔德林、博尔赫斯、鲁迅、金庸
  案头薄薄的诗集和杂志都带着朋友的体温
  喜欢哪本就多翻几页
  尤其喜欢此时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也许,我喜欢的那个人
  此刻也在另一扇窗户后面站成一帧静美的风景

[乡村集市]

我有着古人的期许——
  当我在这个名叫什字的北方小镇驻足
  我看见一捆葱和一筐辣椒执手言欢
  萝卜和土豆一团和气
  镰刀与麻绳也可以举案齐眉
  还有苹果、柿子、橘子、核桃、馒头、锅盔、酿皮……
  抢占嗅觉高地的一定是羊杂碎和牛肉泡
  那个卖扫帚和连枷的男人
  安静地蹲在道牙石上,不吆喝也不急躁
  仿佛只是为了陪伴旁边摊位上卖绣花鞋垫的女人
  消磨一段缓慢的时光
  东街头的牛羊市场
  声音和气味一样霸气十足
  两只布满老茧的手,在草帽或衣襟的掩护下
  时而激越,时而舒缓——
  一场秘而不宣的交易更接近内心的丰盈与真实
  当嘈杂、拥挤、混沌、喧嚣渐次平息
  几只流浪狗撑起南墙根下一段寂寞时光
  只有一堆黑和一堆白还在等价而沽
  黑是黑炭的黑
  白是白菜的白
  这样心平气和的坚守
  多像我三十年前走失的两个打铁的兄弟
  黑白分明地隐居于山村闹市的一隅

[所 见]

譬如刨子、凿子、锯子、斧子 、牛毛梳子、老鼠夹子
  譬如驴笼头、马嚼子、牛铃、狗链子
  譬如耙子、洋镐、木杈、锨把
  这些拙于抒情的物什
  满脸都是岁月的锈迹
  我差点把它们的名字还给了启蒙的乡村
  当我们在偏城的集市上猝然相遇
  我还想见到它交心换命的搭档
  譬如拥脖、犁套、替毡、鞍鞯
  我找遍了集市的各个角落
  打听了庄前庄后的稼穑
  初冬的风都有摇摆不定的迟疑
  慰藉是必然的
  但失落也在所难免
  是的,我歌颂过麦子,也歌颂过韭菜
  那是我学会用笔在纸上耕耘之后,从此
  一缕伪抒情的炊烟,在村庄的上空晃悠了几十年
  偶尔在农耕博物馆或乡村旅游景点见到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工具
  我总会放慢脚步
  这时的它们已经不是生产资料了
  而是收藏品或艺术品
  是过往岁月里的一丝执念
  当我在偏城的集市上真实地相遇
  我在摊位前流连
  我怕一转身,这一生
  就再也寻它们不见

[创作谈]

一个诗人的写作史,就是他的成长史(包括衰老)。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磨难、多少喜悦、多少悲苦才能走向终点?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那些让人难以释怀,又不可与人言的事情、心情用什么来消费?
  于是,诗歌发生了。
  饥渴、排挤、打压、失亲、屈辱、失恋、艳遇、病痛……以日月、以星辰、以风雨雷电、以草木、以花鸟之意象呈现。
  这是一个诗人的秘史,是另一种手法的写实。
  写诗就像一场修行。一个年龄段的诗歌,必须符合这个时段书写者的立场和认知。年轻时有狂妄,也有迷惘。诗歌是技巧、是远方,也是乌托邦。痛是一触即发的,也是稍纵即逝的。中年之后,趋于沉稳,偏爱写实。把自己日常所见、所思、所想、所悟统统罗列在诗行里,把所有的可控和不可控,寄寓于文本的表达中。当然,包括雨水的眼泪、孤独的落日、愤怒的雷霆、闪电的鞭子、艳遇的花朵、醉眼蒙眬的月亮……这些不被外人一眼识破的隐衷,它们秘密地潜行在每一首诗的字里行间,无论何时翻出来,当时的场景、人物、故事、心情都会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这就构成了我人生秘史的全部,越是隐蔽,则修行越高。隐蔽的表达捍卫了诗歌的尊严。
  回归是必然的。回归也是一场修行。这场修行从衰老开始。有人怕老,因为他怕死,他对这个俗世所依恋。头昏、眼花、失眠、心悸等等一系列症状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提醒。提醒你检视这一生中所有的任性、疼痛、虚情假意以及刻骨铭心。你必须有追忆、有感悟,有所记录。因此,对写作者而言,衰老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草堂 2019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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