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西

[墙圈里15号]

沿着田埂一直走下去，就像走在
　　往回的时间里，禾苗、野草、麻雀纷纷避让
　　去年的稻草人衣衫褴褛，装聋作哑
　　填埋断流的小河边，我找到了
　　身份证上的地址
　　这个赐予我姓氏的地址，我向它打听
　　故乡和亲人的下落
　　这个被流水洗破的地址，被挖掘机埋葬的地址
　　温度越来越低的地址
　　用青黄不接的稻粱遮住了脸的地址
　　水缸接不住雨点的地址
　　生活、爱以及假设都无法返回的地址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的地址
　　这个月光也叩不着家门的地址啊，你要容得下
　　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它的低吠，带着呜咽，带着和我一样的墙圈里口音

[此时此地]

此时应该有暮色把我们的房子慢慢吞没
　　应该有老牛卸下劳碌，就着秋风吃草
　　应该有呼儿唤女的吆喝，填补村庄的空隙
　　应该有摘不着的橘子，率先点亮了灯
　　星光瞬间铺满沟渠
　　大黄和小黑各自把吠叫送过树梢
　　应该有一条小河昼夜不眠，鸭子歇在水草上
　　应该有稻谷饱满，跟随农具归仓
　　应该有恰到好处的小雨滋润麦种
　　应该有一个外乡人，哼着小曲带走心爱的姑娘
　　应该有忘记回家的祖辈，安睡在高于水田的土地
　　应该有眼眶含着泪水，把稗草从生活里摘除
　　西西家那棵老杉树，落叶只有腐败后才能找到根
　　我只有回到墙圈里，才能招回自己的灵魂

[叫 卖]

离开家乡以后，她在路边摆摊
　　叫卖水果、蔬菜，叫卖很慢的早晨与黄昏
　　所有货物里面
　　掺杂着露水、灰尘和皱纹里抠出来的假笑
　　一场雪掩盖了大地的小伤口，另一场雪
　　正在匆匆赶来的路上
　　北风急，鸦雀归巢
　　她落日般的声音，分不清是在
　　叫卖冬天，还是在叫卖余生

[低音区]

十多分钟前，晚风吹熄残霞最后一朵火苗
　　茅草伏下身子，仿佛要钻进土地
　　祖父洗脚上岸
　　点燃一支香烟照亮禾叶掩盖的田埂
　　等待与镰刀秋后算账
　　而现在，禾苗低于风声
　　风声低于夜色，夜色低于草丛
　　草丛里的脚步声高低不平，低于
　　风湿和腰肌劳损
　　太阳升起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
　　压低陈年的咳嗽
　　把露珠和疼痛，从黑夜里分拣出来

　　草堂 2019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