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琨

[文学院]

一座孤独的教堂
　　落日照着它有些破败的尖顶
　　天空虚饰 四野沉寂
　　我是教堂里小小的杂役
　　负责把窗户擦亮
　　给灯盏里添油
　　为一些讲故事的人安放椅子
　　我曾在教堂前的台阶上徘徊
　　那么虔诚地为敲开这扇门
　　稿纸上布满文字的遗骸
　　我是在一个冬天
　　被一场封山大雪送进圣殿
　　在十字架下栖身
　　接受面包 水
　　和新鲜阳光的洗礼
　　就这样岁月以文学的名义
　　云淡风轻地穿过我的年龄
　　翻检身后所有黯淡的日子
　　都是些低调的真金白银
　　只是未来得及发光
　　我会始终坐北朝南
　　继续用汉字搭建楼梯
　　目送水往高处流
　　偶尔溜出去
　　用一截诗的残砖换一壶酒
　　顺便怀念一下远方的鱼

[繁体字]

看见繁体字
　　就像看见我的外婆
　　珠圆玉润 甩着水袖
　　从上古的绣楼款款走来
　　就会看见时光从右到左
　　竖着退回到一块残损的龟甲
　　一条细长的河自殷墟出发
　　从竹简中穿越
　　直到在一张张薄薄的纸上恣肆横溢
　　那些叫文字的沙粒堆在岸边
　　小篆婀娜 狂草飞舞
　　文人墨客手握狼毫
　　笔锋如刀锋
　　凭这些横撇竖捺
　　与仗剑的英雄平分天下
　　这些时间的牙印
　　神的手语
　　隐匿于洞窟的密码
　　在古籍里兀自葳蕤
　　它苍劲虬曲的枝头
　　托举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树下捡食果子的人们
　　满腹楚韵唐风
　　无论身在何处
　　只要念一句：举头望明月
　　就可以从树的根部
　　沿着一条方块字铺成的青石板路
　　找到远方的家

[维也纳]

连那些安息的尘埃
　　也抖动着睫毛醒来
　　在维也纳的街头
　　没有什么比得上音乐
　　更像上帝的口哨
　　集合起陌生的心灵
　　穿越中心广场
　　走过金色大厅
　　站在美泉宫花园宽敞的草坪上
　　莫扎特是在哪扇半启的窗户下
　　稚嫩的琴声
　　打动了女王苍老的内心
　　当月光像一种最悠远的呼吸
　　缠绕在施特劳斯雕像的指尖上
　　四处泄漏的音符
　　是欧洲柔婉的鼾声
　　是夜维也纳有风
　　风中散发着
　　啤酒、香槟和马尿的气息
　　以及那些被音乐煽动起来的
　　无处安放的异乡之魂
　　此刻，如果我有天空一样广博的耳朵
　　就会听见蓝色多瑙河与维也纳森林
　　在闪电中的告别之吻

[炊 烟]

炊烟是村庄灼热的鼻息
　　是幽深岁月绵长的呼吸
　　而这些年，炊烟就像瘠薄土地上
　　长出的南瓜秧
　　在春天的屋顶
　　牵出几缕瘦弱的藤蔓
　　有炊烟方为人间
　　为何山乡灯火渐稀
　　就连每个冬天如约而至的雪
　　也学会了爽约
　　好在亲情就像一根套马索
　　在腊月的尽头
　　把散放在四面八方的心
　　朝着家的方向收紧
　　炊烟被除夕的爆竹一轰
　　终于赶出一头红红火火的年

　　草堂 201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