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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惊飞树枝折断的寂静(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160
  飞 廉

[冬日怀颍河]

许由在流水里洗耳朵,
  曹丕洗剑,
  三十年前,吹着芦笛,我洗泥泞的脚。
  此刻,宝石山下吃红薯,我突然想到——
  如果墨子活到七十三岁,
  大概就是我父亲今天的模样,
  如果墨子化身一条长河,
  大概就是我家门外的这条颍河,
  我就是父母从这条河里打捞上岸的一粒沙子。
  出生在颍河边,
  这构成了我今生最大的寓言。
  年过四十,秋风在我的头上紧吹,
  只有写出庾信的杰作,
  才不辜负它数千年的长流。

[早秋忆曹丕颍河行军]

玄甲闪耀日光,猛将胆气纵横,
  旌旗数百里,大军南征。
  他坐在船头,肚子隐隐作痛,
  酒菜冒着热气,像我小摊买来的一兜烧饼。
  牡丹花开,大雪落下,
  几个月水上行军,
  在《三国志》只留下短短两行文字。
  早秋午后,
  颍河边,有一种全军覆没的寂静,
  蝉惊飞树枝折断的寂静,
  小时候天突然黑了我在河边大哭的寂静。
  天上晴云杂着雨云,
  有一片云,河目海口,忧心忡忡——
  曹丕的幻象:
  午睡被鹤唳惊醒,
  他轻声对王粲说,只有文章是不朽的盛事。

[在白居易墓前]

当衣冠清流,被投进黄河,永为浊流,
  山上的石头,就纷纷化作猛虎。
  世间过于凶险,
  总要有人幸存下来,代我们生活,
  代我们写诗。
  他的前半生,流离颠簸;
  晚年,香山之上,望着龙门的流水,
  望着西山落日下的万千石窟,
  他感佩那些无名匠人:数百年的艰辛劳作,
  猛虎,在他们的凿刀下,一一成佛。

[远望马六甲海峡]

在山顶,我远望暮色下的马六甲海峡,
  这海上的十字路口,历史的咽喉。
  落日焚烧寂静,
  海鸥慢飞,像秋风扬起的灰烬。
  我已走得太远,渴望归途,
  我要带着这些滞留异国的远征军亡魂,
  回到那片古老的大陆,
  沉睡的大陆——
  秦岭淮河分割南北,黄河长江平分秋色。
  征服世界是他人的事业,
  我只想苟活在
  我的祖辈世代都不曾离开的三尺乡土。
  注:马来西亚有中国远征军墓地。

[乱 石]

这些来自尧山、黄山的石头,
  这些小雁荡,小峨眉,
  这些在渭水、汉江,在通天河
  沉者自沉、浮者自浮的石头,
  这些被流水消磨
  平凡乡愿的石头。这些梦里
  深藏着寒武纪、白垩纪
  热烈阳光的石头,就像我狭小的身体
  寄住着昏睡的鲁智深,
  而你一再用微笑冰封阮籍的哭声。
  这些星光熄灭的石头,
  这些胡乱堆积的石头,
  就像一群哗变被斩首的士卒,
  滚落满地的头,瞬间被野草吞没。

[在北雁荡]

霄霞路芙蓉宾馆,
  凌晨醒来,残月如新月,想起郁达夫。
  灵岩禅寺门前,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僧人,坐在太阳下,
  凿一块白石头。不远处,一树即将盛开的白梅。
  我远远看了他很久,
  天晴朗得我简直可以看清我前世的脸。
  小龙湫上方的山崖,
  我看到自己动荡的前半生
  像一块落石,滚过荒草,灌木丛,惊飞了几只山雀,
  消失在溪水里。

[安魂魄咒]

我搬到了宝石山下,韩世忠梅冈园旧址。
  这里狭窄,潮湿,
  阴气过盛,
  夜哭郎,哭声四起,像李贺在写诗。
  风雨大作的晚上,
  青蕤的香樟树辄化身青龙,
  探进我的窗,
  灯下,青烟迷漫。
  在这里生活,需要一帖北宋的《安魂魄咒》。

[题友人小院]

总要有几棵樟树,
  一年到头绿着,招来杜鹃。
  三两棵落木,寒雨,麻雀踯躅枝头。
  总要有一面白墙,
  供小孩子乱画,雨水剥蚀。
  墙的转折处
  一丛芭蕉,招展新绿。
  书房外,无论如何要有一两棵蜡梅,
  潋滟雪色。
  一个打瞌睡的曝日老人,
  两三个长不大的孩子,
  小院主人,一个《左传》迷,善炒股,会写诗……

[在陈子昂故地]

李白,苏轼,都长着一张“蜀道难”的脸,
  才华摧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崎岖凌乱的巴山,
  江水的浓雾,
  因而,言辞激烈,命运艰险……
  灌了一肚子射洪春酒,
  我走上金华山,你少年时读书的地方,
  淘沙的机器船在轰鸣,
  山,缓慢下沉……
  我长望涪江的流水,
  我渴望从此带有一种醉意,
  我口吐狂言……
  下山的路上,今年,我第一次看见了燕子,
  你们都长着一张燕子的脸,不朽的脸。

[创作谈]

塞外草白,独王昭君墓上的草色是青的;我一直致力于构筑一座诗的“青冢”,闪耀汉诗固有的青色。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以自己的方式,重写《古诗十九首》,重写《哈姆雷特》。
  思乡,忧国,惧死,归隐,乃中国诗歌四大主线,也可概括我的全部诗歌。
  蒲柏咏泰晤士河的两句诗“深而清,缓而不滞,强而不怒,满而不溢”,似乎正是我写作上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诗有眼界之别,气魄之别,思想深度之别,情感力度之别。最关键者,乃情感力度。
  斯威夫特是我最喜欢的爱尔兰作家,他的作品完美实现了“铁与温雅”的统一。“铁与温雅”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
  “一切不协,是你不理解的和谐”(蒲柏)。所以,不要轻言晦涩。
  “因写实而得实中之虚”(黄宾虹),写诗也当如此。
  苦读李商隐,孜求用典与写实之间的平衡。
  一个新古典主义者,深思熟虑,将过去转换成未来。
  世上猎奇者过多,以至于不能欣赏真正的朴素了。
  诗与小说一样,最重要的也是细节。
  很欣赏杜牧的写诗态度 :“某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不涉习俗,不今不古,处于中间。”仔细想来,我习诗所求也大抵如此。
  努力成为一个世界主义者。

  草堂 2019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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