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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隙里度过余生(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5549
  弥赛亚

[恍惚记]

找不着北的人,
  只能动身去南方。
  盗墓的人往哪儿走
  都是走向死亡。
  我见过许多认死理的家伙,
  他们一辈子只朝一个方向活着,
  活得还挺有意思。
  逐日的人像葵花,挖矿的人像穿山甲。
  捉迷藏的人当中有我。梅雨之后
  我们终于天各一方,散开的肉体像水墨。

[下午与黄昏]

每一个下午都挨着黄昏
  明亮挨着昏暗,青年挨着中年。
  每一个黄昏我都抬头看看天。
  有时候孤云被风吹散
  有时候,小雨正好落下来。
  而夜晚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
  往事继续弥漫
  每一天都挨着另一天
  时光在缝隙里度过余生
  像母亲挨着父亲,菩萨挨着死神。

[寻光记]

请你为爱做一盏灯笼,
  在须发皆白的雪夜。
  你不必提它走远的路,
  且于近旁圈一地光。
  你不必接受远方的邀请,
  故国山川,终究被眼瞒。
  请你为爱凿一口井,在地底
  觅得一两粒火星。
  你亦不必认定此生庸碌,
  细火虽融雪,到底意难平。

[在另一个时候喜欢]

从来就没有什么赞美
  赞美的都是虚无
  时间不会是一条向前的直线
  它在全世界同时滴落
  人们隔着墙摸雨
  摸到的是光阴的灰烬
  我喜欢自己处在另一个时候
  像我喜欢你
  你还是那么干净
  像水中的一块石头
  在水中而不是在空气里
  多好啊,是因为,而不是所以

[否定之否定]

最老的树根依旧在生长
  最年轻的树叶凋零
  最自我的否定
  该走的已走了,没来的永远不会再来
  人生的动荡反而是无声无息的
  老头子站在城墙上,喃喃自语
  儿子顶替了父亲
  不着一丝痕迹

[广德寺记]

圆觉桥的匾额上
  刻着“问过心来”四个字
  我心里有一只羊
  一篮青草和一头狼
  羊要吃草,狼要吃羊
  每次过桥都费思量
  我只有一颗心
  也仅有二两命
  人道是命里莫强求
  你看那桥流水不流
  入得此门即到对岸
  流水的香火铁打的门槛
  世事鼎沸,一遭肚内翻江倒海
  木鱼安稳,大庙虚空风平浪静

[静水深流记]

浪花永远奔腾在水面
  而河流深处
  藏着一个死寂的废墟
  大雾弥漫,鱼虾默默迁移
  桥的另一端不知伸向哪里
  在碎玻璃中,廉价的水结成冰
  有时化为失忆的雪
  健忘的霜、低于云端的雨
  我猜,它们都是来自同一片水域
  小时候,我们折过那么多纸船
  却从没有真正让它们航行过
  汪洋中没有一条真正的船
  只有无数只
  乘树叶过河的蚂蚁

[废柴着火记]

碗口大的树枝,被人捡了回来。
  它将在多日以后
  成为一堆干燥的木料。
  火烧起来了。往灶里添柴的老妇
  佝偻着背。
  像我死去的外婆,命似秤砣,身如浮灰。
  1985年冬天,
  总是有烤不干的衣服、煮不熟的饭。
  说不清楚这个岁月到底湿了多久。
  在那阳光消失之处,
  岁月枯荣轮换,废柴备受煎熬。

[开始的确是这样,后来变成那样了]

我从白发里抽出青丝,还给你万念俱灰。
  还给你杜鹃的春心。
  还给你无端之水流不尽。
  拍马莫问前程,
  还岁末以浅雪,还黑漆于棺木。
  还给你两头不到岸的尴尬。
  开始的确是这样,后来就变成那样了。
  还你流氓的寂寞。
  还你负面的山水。
  海上花还给海底鱼,一丈青还给半匹麻。
  蛙鸣还给深井,黏土还给熔炉,芝麻还给馅饼。
  航海日记一片空白
  还给你遗失之岛和极昼之夜。
  还你黄金锚和满天星。
  后来的确是这样。我拿走了什么就还给你什么。
  我把灯火还给寺院,把荒芜还给田园。
  把桥梁还给藏死的河流,把白银还给冤枉的自由。
  垂枝还给根须,横祸还给证据。
  还永生以饮鸩而死
  还宝藏以失踪之谜
  旧时轱辘兜兜转转,早晚归于一梦。
  我把初衷还给始终,把刍牛还给吴钩。
  把惶惶前世还给滚滚今生,把长河一落日
  还给肝胆两昆仑。

[创作谈]

我习惯在灵感来临时在脑海中留下一鳞半爪的印象,然后抛下,等过段时间再重拾那时的感觉,也许冷静后写下的东西才会更克制,就像冷却后的铁才是最坚硬的铁。
  卡尔维诺在 《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谈论了三种价值:轻逸、迅速和易见。老实说“确切”应该也是“易见”中一个优良品质,像一个同心圆。只有准确地表达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才会达到易见。就我而言,一些延伸性的场景、缓慢的动态,以及细节、人物和镜头感是我写作时常常考虑的,词与词、句与句、段与段之间,我努力要它们产生距离,架构出空间。
  生活本来就不是净土,更不是禁地,是允许加入一些调味盐的。当时间的软组织被挫伤,当城寨变为边陲,当学徒成长为师傅,我们也会慢慢老去,我们追求的无非仍然是那些最真挚的东西。
  记得我曾经说过,“每当你写完一首诗,另外也有一首诗在冥冥中诞生了。你完成了一首诗,伴随着的是另一首诗的完成。”诗歌的完成在某种程度上是偶然的,它有另一个反向。我希望能品尝各种各样的偶然性。
  世界从来都是变幻着的,像大自然的山水,至今尚未固定。我想写下的是变化当中那一点点确定的东西。

  草堂 201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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