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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布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 热度: 10127
  ?清音

  

  小时候只知道有老布。

  记得我曾自豪地告诉先生,只要给我母亲一粒棉花籽,她就能做出衣服来。先生很感兴趣,眼睛里充满了佩服,期待着我讲母亲纺纱织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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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是大集体。农民都有自留地,但好像不种植棉花等经济类作物。母亲纺纱织布得先有棉花,从哪里来呢?一部分从生产队里来,一部分从市场上来。

  棉花收获在秋天,农民们要从绽放的棉花壳里一朵朵地取出雪白雪白的棉花。每个棉花壳绽放出几瓣,形似豆角。农民们要速度,“豆角”里的棉花往往取不彻底,角尖处多半会残留下一小团蓝莓大小的棉花,俗称“眼屎棉”。还有那些生长发育不好的花瓣,干瘪不蓬松,俗称“弱脚棉”,拿取速度慢,容易被农民们遗弃。白花花的棉花都收归到了生产队棉仓后,那些“眼屎棉”“弱脚棉”,就成了母亲眼里的宝贝。

  西风凄冷,白霜未退。母亲到了无人问津的棉田里,系上老布围裙,将两个裙角系在裙带上,权且作为口袋装盛棉花。母亲一手抓牢枯槁的棉花枝头,一手去抠挖花壳中的“眼屎棉”和“弱脚棉”。如果我们不上学,母亲还会带着我们一起去。

  农村人把这种活儿命名为“拾棉花”。拾完了自家生产队田里的,就去别的生产队拾。有时半天也拾不满一裙兜,我们谁也不气馁,也不觉苦,常常会比谁兜里的棉花更多,以获得母亲的表扬。偶尔也会在棉花丛中嬉戏打闹,即使不慎刮伤了衣裤,母亲也不责罚我们。一天下来,我们的双手被整得又糙又黑,母亲更甚。

  捡拾回来的棉花品质较差,弹出来的棉絮色泽和韧性都不太好。所以还要从市场里买一部分质量好的,将两者中和起来用。母亲请人用轧花机将这些棉花轧掉棉花籽,再请弹棉花师傅用弓一样的工具把无籽棉花弹蓬松。

  老布里,有母亲的辛劳和坚韧,有母亲的智慧和温度;老布里,还写着一家人不怨愤、不气馁、共赴时光的一个个故事。

  2

  这些棉花拿回家后,要经过一道道工序,才能变成一匹匹老布。这些工序看似简单,却是十足的技术活。

  第一道工序是擀棉花条。母亲准备一根一米长、小手指一般粗、细圆形光滑竹条,把它放在蓬松的长方形棉花上,右手娴熟地用一块饭盒大小的长方形板子轻轻推起棉花,裹住竹条。之后,母亲左手转动竹条,右手同时力量适度地助推竹条滚动。大约卷到直径三四公分时,再用板子压住棉花条,抽出里面的竹条。一二十秒钟,一根十几公分长、粗细均匀的棉花条就擀好了。

  我也跟母亲学,想做个帮手。可擀出来的棉条总粗细不匀,而且卷不紧实,这样的棉条会导致纱线粗细不匀称。我最终没能出师门。

  擀棉花条算是快的,纺纱可就快不起来了。一根棉条纺成纱线,得用十分钟左右。但纺纱难度最小,也不要多大力气,只要手肩能够摇转纺车,就具备了纺纱的基本条件。于是我们还在捉迷藏踢毽子的年纪,无论男孩女孩,就都被母亲教会了纺纱。

  下雨天或不上学时,我们坐在纺车前纺纱,纺完规定的棉花条才能玩耍。母亲采取激励手段,我们得到一角钱或两角钱奖励,开心得不得了。记得小哥纺的纱又细又匀,我会赶速度,所以质量次。纱线粗细不匀,织出来的布便不平整。

  3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再难帮上母亲了,生产队里的阿姨奶奶们也没几人能胜任。因为太复杂,难度太大:要技术,要耐心,要细心,还要体力。

  第二道过纱。母亲将我们纺的纱绕到过纱车的轮子上。这个轮子形状像车轮,用木条制成。

  第三道浆纱。母亲把过好的纱浸到盛有自制的面浆锅里,再捞出来凉晒干使之浆挺,之后再借助过纱车,将纱绕到一根根筷子似的圆形竹签上。母亲称它们为筒管,学名大概叫纱锭。

  第四道经纱。将若干个筒管上的纱有序地排列,然后一起绕在一个手腕粗的轴上,形成一个水桶一般粗的大纱卷,再将此安置在织布机的一端。

  经纱难度最大,需要多人合作才能完成。所以母亲经纱时会请亲戚朋友过来协助,几个人手脚不停地忙上半天才能完工。

  第五道扣纱。将大纱卷上的若干个纱头一个个有序地扣到织布机另一端的扣夹上,作为经线。经线数量决定布幅的宽窄。作为纬线的纱绽做得较小,要镶嵌在两头尖尖的小船似的梭子里。有时为了我们穿得好看点,母亲将纬线染成彩色,这样可织出格子图案来,比一色的布漂亮许多。但这会增加许多工时,因为要不停在纯色与彩色间切换纬线。

  扣纱结束,母亲坐进织布机开始织布了。织布是最高难度的技术活,不同的水平,织的速度和织出来的布差异很大。母亲坐在织布机凳子上,双脚一上一下交替踩踏板,左手一前一后地推扣夹,右手一上一下地牵拉控制梭子左右来回跑的线,两眼盯着左右移动的梭子。可谓多方合作,协调并用。手脚动得快,眼睛就左右移动得快。最要紧的是心无旁骛,一开小差,梭子就出轨。

  母亲织布时我们都不敢打扰。织布这种技术活,真是劳力又劳心。

  4

  母亲的织布机就安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应该是为了少影响我们吧。母亲织布几乎都是在夜间,或是下雨天。织布机上飞出“嗑嗒嗑嗒”清脆的声音融进夜色,或风雨声里,我们就在这有节奏的声音里入睡,心里觉得极安稳。

  早晨起床后,我们见到母亲头发和眉毛上都落了一层棉絮,活脱脱一个白毛女,鼻孔被煤油灯熏得黑乎乎。母亲夜里不知劳动到何时,应该是到了困乏至极,顾不得洗漱,上床倒头便睡了吧。

  经历无数个紧张劳碌的日日夜夜,一个水桶般粗的大纱卷就变成一摞摞棉布。母亲把自己织的布称作老布、老粗布。

  物质匮乏时期,母亲用她的织布机,为我们织出一匹匹制衣的老布;又用她的巧手和缝纫机,把老布变成我们一家老小可身的衣服,还有被套、蚊帐、书包、鞋帽;更用她的老布,为我们换来学费和生活费……老布为我们抵御了寒冷,温暖着身心,和睦着全家人的生活。

  如今面料品种繁多,真丝绸缎,纯棉麻毛,有的吸汗透气、悬垂挺括,有的视觉高贵、触觉柔美,不似老布那般粗糙厚重,色彩单调。但在我内心深处,永远怀念母亲的老布。

  老布里,有母亲的辛劳和坚韧,有母亲的智慧和温度;老布里,还写着一家人不怨愤、不气馁、共赴时光的一个个故事。

  莫愁 2020年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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