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冰

　　上学路上用声音温暖未来

　　陈世冰

　　一个10岁孩子的父亲，尝试从装满故事的MP3开始，用声音去抚慰留守儿童上学路上的孤单……

让耳朵通向心灵

如果不是一个下属工作犯错，刘新宇引咎辞职，他可能还一直做着《中国新闻周刊》副总编，按部就班地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一下子从忙碌的工作中清闲下来，刘新宇有些不适应，刚好一家期刊的记者朋友要去贵州做一个关于留守儿童的调查报告，得知刘新宇赋闲在家，便邀他同行。

　　在贵州大山里的一所学校，三十多个孩子正在举行升旗仪式。刘新宇第一次亲身感受这样一个儿童群体：流鼻涕的、扣错扣子的、脚指头露在鞋洞外面的，他们头发凌乱，像是许多天没有洗过脸……

　　上课铃响了以后，刘新宇看到一个小男孩匆匆跑到学校。小男孩矮小黝黑，一把很长带勾的雨伞横在书包与后背之间。刘新宇问他：“小朋友，你怎么迟到了呢？为什么不早起啊？”小男孩回答：“我家离这有二十多里山路，天不亮就要出发，一个人走在路上太害怕了，有时就等天稍微亮些再走。”刘新宇怜爱地替男孩整理了一下衣服，差点掉下眼泪。

　　回到北京，从网上了解到的一堆数据更让刘新宇震惊：在中国有7000万留守儿童，并且每年以240万的人数增加。中科院心理所对贵州地区的一次走访显示，那里大约有34%的留守儿童有自杀倾向，19%的孩子做过自杀计划，9%真的实施过自杀，另外70%以上的孩子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因为常年和父母分离，缺少亲情陪伴，他们少言、易怒、孤独、害怕陌生人。“留守儿童是中国乡村图景的一部分，目前乡村空心化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在我的认知范畴内，很多成年人的心理问题都来自儿时爱的缺失。”身为父亲的刘新宇深深地担忧起这些孩子的心理健康。他在思考，如何切入他们的生活，给予他们支援。

　　一天，10岁的儿子拿着iPad跑过来：“爸爸，你给我录几个故事吧。”刘新宇很奇怪地问：“为什么？”“我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听几个故事，妈妈的故事都讲完了。你经常不在家，就用iPad录几个故事，我晚上睡觉时听。”刘新宇歉疚地答应了儿子。在录故事时，刘新宇突然眼前一亮，那些留守儿童不是和自己儿子一样急需一些心灵上的陪伴吗？

　　2013年5月，刘新宇找到腾讯微博“行者无疆”公益栏目，联合发起了名为“上学路上”的公益活动。刘新宇的想法是，通过邀请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和热爱公益的志愿者来讲读最美好、最具人性光辉和普世价值的书籍和故事，并把它们录制下来，制作成MP3，送到乡村留守儿童手中，弥补没有父母给他们讲故事的缺憾。“青少年时，一个好故事，甚至一个人物形象便能照亮孩子的一生，‘上学路上’是用最小的公益投入来博取最大的社会未来。对于成千上万留守儿童的现状，我无力扭转，但是在那些晨昏漫长的上下学路上，能够有最好的故事和最温暖的声音陪伴他们，可以不同程度地改善孩子们苍白的人生，从而为他们的未来撒下多彩的种子。”

让声音成为最好的陪伴

“上学路上”公益活动一上线就引起了强烈关注。对于故事的选择，刘新宇颇费了一番心思。他组建了由童书专家、儿童教育者、心理学者组成的专家委员会，专门负责从浩如烟海的书目中挑选故事。刘新宇建议专家委员会选择那些趣味性、可读性强，最好是短小精悍的故事。有的专家不同意刘新宇的意见，认为应加入一些国学内容。刘新宇和专家们争论，坚持自己的观点。最终，参照网友们的投票意见，“上学路上”明确了内容定位：传达温情陪伴而非知识教育和道德灌输。

　　首期录制完成的是12本书的长故事和三十多个小故事，由四十多位名人志愿者参与诵读。第一批350个MP3录制完成，刘新宇和志愿者赶往贵州省黎平县龙额镇六甲小学。按照计划，他和志愿者在凌晨四点多，陪着几个孩子徒步去上学。山路比想象的难走，刘新宇一路上摔了四跤，每次都引来孩子们的阵阵哄笑。足足走了三个小时，他们才到达学校。

　　在学校简陋的操场上，刘新宇问一个小姑娘：“你多久没有见爸妈了？”刚才还欢呼雀跃的孩子一下子就安静了。刘新宇当时没有想太多，又转身问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你爸妈多长时间没有回来了？”那个小男孩捂住脸大哭起来：“我都记不清了。”

　　刘新宇眼睛湿润了，他和志愿者把MP3发到每个孩子的手中。一个小女孩跑到刘新宇面前，举手给他行了一个少先队队礼，对他说：“我知道您是从北京来的，谢谢您。有了这些故事，我以后晚上一个人睡觉就再也不怕啦。”

　　校长告诉刘新宇，这些孩子有的是爷爷奶奶带，有的是叔叔阿姨带，还有自己养活自己的。最好的情况是春节时有的孩子能见上父母一面，好多父母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孩子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刘新宇心里一阵阵发紧，他几次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2013年8月，刘新宇回到六甲小学回访，他看到孩子们睡午觉时都在听MP3里的故事。在下午召开的分享会上，刘新宇请孩子们现场讲一讲听故事的感悟。一个小男孩“腾”地站起来：“我听了《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的故事，我的感悟是，以后娶了老婆一定要对她好。”现场顿时一片笑声。刘新宇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浅显的小故事，才几岁的孩子居然能悟出这么深远的道理。“之前我们的目标很高大上，但如果这个孩子长大后能谨记这种感悟，真的对自己老婆好，未来中国就多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不就是最大的社会价值吗？”

　　刘新宇一直紧绷的弦开始放松了，他觉得，只要是正面向上的，对孩子未来有帮助的，就是好的故事。

上学路上的延伸

“未来要达到覆盖全部留守儿童的目标，只靠一些流动的志愿者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才行。”为此，刘新宇发起了“为爱朗读”项目，动员各个城市的妈妈们把故事录下来寄给项目组，志愿者再从中择优录制成MP3。此外，“万分暖意”的项目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只要给这些孩子们带去一句话，就有爱心商家赞助一元钱。“这种无需门槛的公益模式适合普及，城市的父母们带上自己的孩子，通过这样一种行动，给城市的孩子心中埋下一些公益种子。善良和所有事物一样，需要条件才能萌发。所谓性本善，我认为太概念化了，如果不给善以阳光，永远也生长不出来。”

　　为了让孩子们更快乐，2016年六一儿童节前，刘新宇在微信公众号上安装了“交换礼物”插件，孩子们可以在上面自由发布心愿卡，再面向全社会自由认领，收到礼物的孩子们也必须发回一件小礼物作为答谢。孩子们的心愿五花八门：“想要一台电脑，妈妈一直说买的，但她太穷了。”“我想妈妈陪我过一个生日，吃一个蛋糕。”“想要一部手机，可以每天和爸爸妈妈视频，看到他们。”

　　其中一个心愿引起了刘新宇的重视：“我想像城市里的孩子一样，听一场音乐会。”这个看起来天马行空的心愿，让刘新宇和志愿者们忙了起来。

　　刘新宇将这一心愿进行了丰富——举办两场孪生音乐会，先是在城市举行（筹集资金），然后到乡村举行（赠送MP3）。相同的曲目，同样的音乐家，一样的严肃和庄重。

　　2016年6月7日，音乐会在北京举行，来自全球的知名音乐家为首都观众带来了一场听觉盛宴，因为观众太多，音乐会不得不临时加演了一场。随后的12日，孪生的乡村音乐会在河北保定涞源南马庄举行。那些留守儿童，坐在学校的土操场上，接受了人生中第一次交响乐的洗礼。

　　刘新宇的目标很远大：五年内覆盖万所学校500万孩子，九年内覆盖全中国7000万留守儿童。他的底气是，“上学路上”创办三年，MP3故事已经送达2300万留守儿童。“我的理想是能把这个项目坚持至少九年，让九年义务教育不同年级的孩子都能听到符合他们年龄段的故事，并且能让所有留守儿童在上学路上不再孤单。”

　　2017年元旦，“上学路上”的微信、APP、播客、网站的“四维立体传播”模式已经上线，中国第一条留守儿童心理问题求助热线也已开通。“我们作为社会的守门人，铁肩担道义，是社会的监督者，也是参与者。无论是做媒体还是为了孩子奔波，只要在路上，就总能找到让生命有意义的方式。”刘新宇如是说。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编辑吴忞忞mwumin@qq.com

　　莫愁 2017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