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万明

　　雅克夏

　　山很高

　　鹰能抵达

　　朝圣者的灵魂

　　也能抵达

　　唯独我这个俗人

　　抵达不了

　　一座圣洁的巨乳

　　把我仰望的目光

　　越牵越长

　　黄昏写意

　　虫鸣还在波动

　　牛羊还在吃草

　　它们丝毫没有察觉到

　　牧人眼里的孤独

　　正在塌陷

　　鹰是看守山河的侠客

　　巡视万物之后，最终

　　犀利的目光落在一堆灰烬上

　　谷地隐约出现一挂马车

　　车轴发出古老的谣曲。碾过

　　草地的寂静

　　起风了

　　黄昏从牧人眼里慢慢退出

　　天堂之门，才被鹰关闭

　　塔尔寺

　　从寺门出来时

　　两个僧侣各执一册经卷

　　他们在诵经路上相遇

　　秋风起了，树叶落了

　　尘世的门要关闭了

　　鹰和落日走在一起

　　像轮回途中的一对亲兄弟

　　站在天黑前的台阶

　　我恍然明白：肉身漂泊久了

　　應该找到心灵的归处

　　冈仁波齐

　　山很高，鹰试飞了几次

　　都被陡峭的风逼回来

　　我只能站在山下

　　倾听鹰的声音

　　由高而低 由远而近

　　鹰去不了的地方

　　诸神去了

　　傍晚 朝圣者

　　从我身边匍匐而过

　　牵走沙路上长长的孤独

　　落日去不了的地方

　　孤独者去了

　　牧女

　　流浪途中，我们坐上

　　羊皮贩子的马车。第一次看见

　　落日推开草地的苍凉。

　　一堆篝火烧起来时

　　三个愤怒诗人，放下各自的孤独

　　想起白日遇见的游牧少女

　　马尔康的天，好蓝好蓝

　　蓝过鹰的眼瞳。

　　梭磨河的水，好深好深

　　深过牧人的半生。

　　遇见

　　进了拉萨城，央珍能听见时光之手

　　翻动羊皮经卷

　　隔着大殿的酥油灯

　　她隐约看见

　　那个打坐诵经的黑脸僧侣

　　正是自己的弟弟扎措

　　黄昏时分，八廓街

　　下了一场大雪。算是替姐姐问候了

　　出家多年的弟弟

　　蚂蚱的叫声

　　蚂蚱的叫声

　　一高一低。反复

　　撞击女子的忧伤

　　女子停止了暗泣

　　刻意在母亲的墓地

　　多坐了一会

　　过了正午

　　蚂蚱的叫声开始暗下来

　　像一段退烧的婚事

　　夜行

　　路很白

　　像银匠伸出的指头

　　异乡人

　　跟着月亮继续走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地上

　　他们牵紧彼此的孤独

　　天门山

　　人到中年，有很多门敞开

　　我都没有进去

　　天门山，似乎是神刻意

　　向俗人敞开的一道窄门

　　不想登天的人，站在门口

　　也可以看到天堂里的风景

　　黄昏时分，我恍惚看见

　　母亲熟悉的身影

　　在天门山闪了一下

　　她的头发还是那么白

　　像夜风洗了多年的时光

　　德令哈

　　海子走后

　　德令哈瘦了

　　有人在海子的诗歌里

　　寻找那个忧郁的姐姐

　　当然??大多数是失恋者

　　其实??海子走后

　　姐姐悄悄来过一次

　　在德令哈街头站了一宿

　　姐姐走了。秋天的惆怅还在

　　德令哈城外：一挂马车刚刚运走

　　黄昏的空旷

　　月夜

　　马吃进了太多的干草

　　需要抛出

　　肚子多余的荒凉

　　月地里

　　少年牵着马

　　走了一圈又一圈

　　多年以后

　　肚子的孤独

　　才慢慢消化

　　作品 2023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