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老李是个钓鱼高手,高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天,老李原本和老马约好去野钓,但中午喝了点酒忘了,等老马骑车来喊他,他才猛然想起来,顺手抓了一把老婆刚买的桑葚,来到八里河边,用桑葚做钓饵,竟比老马钓得还多。老李说,钓鱼分等级,一等是新手,二等是疯子,三等是杀手,四等是高手,五等是钓王,六等是大师。大师是啥?就是姜子牙,姜子牙直钩钓鱼。我就是大师,往水边一坐,王气四射,大鱼小鱼全都乖乖地朝拜、献身。老馬撇嘴,别牛,你就是比我钓龄长,等着,早晚盖过你。老李一笑,随即瞪眼珠子,晃脑瓜子,嘿,来了,双手轻轻抬竿,一道水线直奔老李而来。
老马不服老李,老李也总故意气老马,但两个人说是说,打是打,但感情不差。他俩除了钓鱼,还爱整一口。酒过三巡,一碰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甩渔竿。当然,后一句是他俩加的。
老李和老马都在粮食单位,后来双双下岗了,做点小买卖。虽说没发大财,但日子也挺滋润。老李和老马都说,别说还有俩钱儿,就是腚眼毛光,剩下一个鱼钩也要坚持坐在水边。风里来雨里去,老李气老马,老马不服老李。随着时间流逝,老马的钓艺大增,几乎和老李不相上下了,最后在奎县一场钓友大赛上,两个人并列冠军。听说CCTV5有户外钓鱼节目,两个人发誓,一定去节目组走一趟,露个脸,或者做一回特约钓手。
这一天,老李和老马各自开着车去八里河野钓。八里河,不是河长八里的意思,而是离县城八里远。两个人顺河而上,走出去二十多里,河在这里甩了好几个弯,这样的位置有利于钓鱼。
老李和老马是下午三点多去的,带了熟食和啤酒,准备夜钓。夜钓对于一个专业的钓手极具魅力。寂静而又漆黑的夜里,水面波纹不惊,青黢黢的暗光像大姑娘羞涩的眼神。岸边的水草似一个人浓密的头发,蚊虫在上面跳舞,有时会和垂钓者打招呼。如果有一轮半圆的月亮飘浮在空中,那夜色就十分美妙。无论有无月亮,夜都是静谧而温馨的,偶尔有一丝风拂过,让人无比舒服。这份宁静与美好,只有垂钓者能品出它的滋味,也认定夜钓就是远离喧嚣和烦恼的最佳方式。
但老李没有等到夜色降临,因为他坐到河边一个多小时,电话就响了。这肯定是媳妇打来的。老李为了安心钓鱼,特地预备了两部手机,只要钓鱼,就把平时使用的那部放在家里,带着的这部只有媳妇能联系上。一定是大事急事,否则秀云是不会找他的。果然,电话一接通,没说上两句,老李蹦出哎呀俩字,便挂断电话,急忙收竿,拎起钓椅和钓箱,开车走了。十米开外的老马猛听汽车响,扭头哎了一声,右手忽有感觉,便回身起竿,心里直乐,这条鱼不小。果然,一条大草鱼出水了,摇头晃脑甩尾巴,噼里啪啦一阵展示。等老马把大草鱼安置好,再看老李早已没有了踪影。老马甩下竿,心里嘀咕,啥大不了的事呢?好哩,这回看我老马的,明天有吹的了,气死你。
老李开车上了公路,心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弟弟在那里躺着,一会儿是一条大鱼钻出水面啪啪乱蹦,一会儿是老父亲拄着拐杖吹胡子瞪眼,唉声叹气。他使劲闭下眼睛,晃了一下脑袋,想把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撵走,但当他猛地一睁眼睛,突然发现路中间有一条二尺多长的大鲤鱼,扭动着身子,水珠子乱蹦,鱼鳞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光。老李回过神,禁不住妈呀一声,汗也唰地下来了,眼看着就要把鱼压上了,急忙打舵,只听咔嚓一声,接着是轰隆一响,老李连人带车冲出公路,滚到路边的深沟子里了。
老马今天鱼运好,手气壮,渔获颇丰,不免心中得意。这不,鱼漂一沉,竿一动,感觉又来了,凭沉度和水花判断,老马料定这是条大鱼,但他不急不躁,神定气闲地起竿,慢慢遛着咬钩的鱼。看着水线向自己划来,老马心想,什么风和日丽钓全天,烈日炎炎钓早晚,夏末秋初钓阴雨,雷雨过后钓新鲜,其实钓鱼就是钓个心情,钓个境界,心里无鱼,钩上才有鱼。正想着,渔竿突然一沉,仿佛那头有什么东西拽着,和他拔河一般。老马一愣,身子往前一倾,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恰在这时,手机响了,静寂的野外,声音格外响亮。
老马跳上岸,抓起渔竿,鱼已不见。手机又响了起来,老马嘟哝一句,接起来,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老李的弟弟脑出血,老李接到电话往回赶,发生了车祸,被120送到医院,性命无虞,但右胳膊保不住了。老马一时无语,呆立片刻,收竿回家了。
从此,奎县钓友里少了两个人。但这俩人没事的时候,也到八里河边闲走。当他们静静地看着流逝的河水,心里都在想着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天怎么就看见车前面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子呢?
雀
在一个屯子,倘若你有点与众不同,那就会被人记住,在茶余饭后不免被说上几回,如此一来,你就算这个屯子的名人了。
崔老四在二佐就算个名人。
崔老四有点脾气。大伙帮工,在一起吃饭,主人端上一盘猪头肉。有人用筷子一指崔老四说,你看人家崔四哥,小日子过得就是滋润,猪头肉都吃腻了。崔老四抿嘴一笑,一般一般,不过今早上你四嫂还熥呢,吃了三回了,还有大半盘子。大伙啧啧两声,纷纷动筷。片刻,猪头肉一块也不见了,但崔老四绝不吃一口。其实,大伙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崔老四偷偷咽了好几口唾沫。那时候,谁家一年能吃几顿猪头肉啊。
崔老四还有个爱好,就是打雀。若说小时候,上树掏雀窝,抓土埋夹子,拉个网支个笸箩抻个弹弓子,不足为奇,谁没在开裤裆的时候疯玩过。可崔老四好几十岁了,依然不改打雀的习惯。屯子里的人说,崔老四上辈子被雀叼过,这辈子报仇来了。
这话说了好几年,但最终的结果却让大家目瞪口呆。究竟是崔老四找鸟报仇,还是鸟找崔老四算账,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想着今后可得加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了。
崔老四四十一岁的时候,东山里飞来一只雀,羽毛鲜艳,比比哔哔地叫着,清脆悦耳。东山其实不大,但在平原地区也属于羊群里进个骆驼。山里树多,松、柳、杨、榆、桦,又粗又高。这只雀没人认识,落到一棵杨树上,很是惹眼。崔老四看着眼馋,就想抓活的。
这天中午,崔老四进山了,屁股后头跟着四五个小孩,都是他的粉丝。有人给他拿着夹子,有人给他揣着弹弓子,有人给他拎着雀笼子,崔老四自己夹着网。他把能用上的工具都带上了,抓活的当然理想,实在不行就弄死它,反正今天要有个了断,活要见雀,死也要见雀。
崔老四一行蹑手蹑脚接近大杨树,抬头一瞅,乖乖,那只雀正在枝头睡觉呢。柱子小声问,崔叔,扯网呗?三牤子捏着嗓子说,下夹子吧。崔老四见树上那只雀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心血来潮,他嘘了一声,然后用手势示意大家蹲下。几个小子马上蹲在地上,凝神屏气,眼睛却瞄着树上。崔老四脱掉鞋,双手抓住树干,他要爬上去,空手抓雀。
今天这只雀好像吃了酒糟一样,醉了,死一般,一动不动。崔老四心里高兴坏了,这要一把将雀逮住,我崔老四可真成了二佐的名人了。他慢慢接近雀,雀全然不知危险已经降临,依然不动。好家伙,看你哪里跑!崔老四迅疾出手,刹那之间,唰的一下,那雀展开翅膀冲了出去。同时,一股风迷住了崔老四的眼睛,啊的一声,崔老四身子一栽歪,掉了下来。幸亏他反应快,一手抓住树枝子,咔嚓一声,树枝断了,但这下也起到了缓冲作用,所以崔老四掉到地上,没有太大事。落地一瞬间,脑袋磕到树干上,嗡的一下冒金星。过半天,崔老四费了很大劲儿站起来,嘴里发出吱哇的嘘声。惊魂未定的三牤子说,崔叔,怪事了,你咋和雀一樣叫唤呢。崔老四一听,咬着牙嘶哈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比比哔哔的声,真如雀鸣。几个孩子吓了一跳,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崔叔变雀了,崔叔变雀了。
崔老四变成雀了,一时间成了二佐的热门话题。媳妇看着躺在炕上养伤的崔老四,禁不住气乐了,她用食指点着男人的脑门,你可真能出洋相,没个正形,早晚变成雀。崔老四不吱声,心里发狠,等我下炕的。
崔老四虽然没摔折胳膊腿,但也在炕上躺了几天。这天,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是个好天。崔老四爬起来,从仓房里把刀锯找出来,一个人进了东山。他找到那棵杨树,仰脖看了半天,雀早已不知去向了,只有树叶子在风中微微颤抖,在崔老四看来就是嘲笑他。妈的,跟我崔老四作对,找死。崔老四骂骂咧咧,蹲下来开始伐树。我把你锯倒,看你还笑话我不?看你还给那只雀搭窝不?崔老四越骂越生气,越生气拉得越快。
伐木是个技术活,这里面有学问,尤其是大树。应该在一侧先拉进一块,然后再到另一侧拉,后拉的要比先拉的那侧高出半寸左右。这样两个锯口重合,树就会向伐树人的相反方向慢慢倒去。崔老四没伐过树,又在气头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在一侧用力锯,结果这棵杨树锯到直径的一半时,就炸开了,树的纤维绷断发出咔嚓声,巨大的弹性把劈开的半截树仿佛一根枪一样,直接怼向崔老四的胸口。这个力量特别大,一个肉身如何承受得了?结果崔老四被怼出两三米远,鲜血从嘴里喷出,四肢夸张地伸展着。
当屯子里的人闻讯赶来时,一只不知名的雀在天空中盘旋,比比哔哔地叫着。人们看着崔老四,都暗自叹息,崔老四和雀真是说不清楚,你看他死的那架势,活像一只要飞的雀。
责编:胡破之
作品 2023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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