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深夜抵达罗马
石板路冰冷,与故里
江南小城颇有相似
微湿的,水雾蒙蒙
一个穿老式绸缎的女人
像我一样匆忙,拖箱子
轧过柔软的动物躯体
夜深人静,聆听大地的哀嚎
苦闷于地底,掩面而泣
凄厉的,一场演出,一座
僵在街头
来自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塑
大卫,他完美的人体曲线
分分秒秒继续雕刻观者的凝视
而那幅深夜街景中的我
一直在后退
直至退出花梨木的粗野边框
小昆虫
自然博物馆,女儿
瞪着乌黑眼珠,玻璃窗内
是植物纤长的茎管,昆虫
颈部的神经脉络
样本观察四个小时后
我带她去意大利餐厅
番茄牛尾宽面,她狼吞虎咽
雾里的浦东高科路,穿过白玉兰树的女儿
从枝叶裂隙的曦光里奔来
昆虫、星际迷航、平板电脑
还有什么是她的爱?
我给她的礼物清单打钩,一个母亲
正在红皮簿上记下一天的寥寥数语
紫葡萄汁,喂饱我们内心的小昆虫
齐物活动历史
把一截朽木扔进,她的马车轮底
命运不测是亲手制造出的
痛苦也是
昨天
医院门诊让人难受
药丸含在舌间
纱布堵住马耳
泪水转圈,她有两只感伤的马眼
轮椅上,老人正吐纳着羸弱的气息
母亲不爱诉说从前经历,她从箱底
翻出褪色的旧纸,呛人的气味里
藏着一个饥饿的少女,落日熔金
她彷徨于安徽桐城孔镇街的石板路
打心眼儿里不确信
六十年后,马车也会路过此地
历史薄如刀片,割向她搁浅腹中的婴儿
伟大的诗人即将诞生
第二天,干脆躺在公园的长椅上
揉碎一张报纸,枕着
这份油墨——新闻:丢失厚重的外部
不断离去的字句历史,正排列着
嘲笑他,下水道的老鼠正从草坪上跑过
它尖锐地笑道:
“为何如此大胆?像一截活动诗句”
敲碎玻璃
我要含泪敲碎玻璃,那磨砂毛花玻璃后
斑驳破碎的脸——宇宙、虫洞、老掉牙的幻觉
一切太迟了
声波信号,找寻封进玻璃内部的救助声
我已经延伸一万公里,深埋在这个星球上
每天敲碎,一厘米玻璃
骑蟾太空月
残月照我影,一个跌落在街口的男孩
赤城残血,星月厮杀,枫叶红了又红
天姥游瀛洲,痴人横指四万八千里
天体物理与诗词,千年来,
多少手曾遥指银河
镜湖映月,王莲两朵,一朵居天一朵沉湖
猿啼纷纷落
刀入喉,魂魄金银台
半生青崖书脊间,骑蟾背,送我入太空
齐物鹤唳
我停歇在尖塔上,松江鹤望路
深夜,给陌生人打电话
沙哑的嗓音来自另一个人,还是鹤群?
粗糙的脚爪充满摩擦力,羽毛松软
像母性,从子夜塔楼的钟声里溢出来……
我双手划动在夜色里停不住游泳
古琴音飘向银白月光,直至包裹了我
一个银色的女人,一只被月光漂白的鹤
立于塔尖,遥望。目光曲线,浮向穹顶
夜啊夜……俯冲的动物去哪了?骤雨如佛落
日晷渐移
日晷在中国,我们计量时间
却忽略了它是一座移动的坟墓
棺材壁里长出灵芝,父亲坐着
扭头望了望他年少时书房剪影
浪泊长江花月岸……
斑驳的楼梯上堆着白米、布头
宅前一棵老乌桕树,黑鸦跳跃
用翅膀拍打灵车,和往来
戴黑袖的宾客。母亲是一个裁缝,
她正费力地用剪刀把一生剪成两段,
一段龙眠山,一段上海……卷尺
随意地摆在日晷之上,光阴,
这个仆人,偷偷縫一件碧绿色棉衣
城市沥青路上,先生和女士相挽
戴礼帽的老人牵着嘟囔的孩子
荣耀如碎石铺地,大道开始扭曲
日晷滚烫,人间到处翻卷着狂热的诗经
小病初愈
小病初愈,这段时间
爱上软烂粥食,爱枝上跳跃的绿色小妖
它啾啾叫着,似有尖刀抵住下巴
洋草果树,危机发生
昆虫吵闹,一声叹息
立夏之念,一炉红炭
最终——它们都是灰烬中站起身的猎手
工匠扛来镜子侧放,照见扭转的卧室
你说话的样子,像地球上的孤儿
我们的屋子即将出售,变形的空间
从你开始,至你结束
责编:郑小琼
作品 2023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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