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

　　我爱这受伤的世界……

　　地铁上疲倦的人们

　　低落得像旷野中一株美好的紫荆

　　所有的风坐在一起。所有雨贴切的

　　想象力

　　吹向一个姑娘。吹向不同形状的山头、羊群

　　吹向满山的野草、种子，满山无名的石块

　　吹向幸福的，还有哭泣的人

　　那天地其高无盖的好胸怀，近乎无

　　这一生我要躺入旷野中去，像雨水

　　一样贴切，近乎无

　　山洞

　　老房子对面有一个山洞，被荒草遮盖。

　　童年时我爱听大人讲乡间怪谈。

　　毛外婆把小孩的手指，胡豆一样

　　剥下来吃掉。猫在死后偷盗

　　那些对它们不好的人家。鬼魂孔明灯

　　一样，从午夜的树顶飘出。

　　那时我年轻无惧，对这些故事格外上瘾。

　　总想着有一天，

　　和我的朋友们，全世界历险。

　　世界总是从眼前开始，山洞是

　　我们逃不过的眼前。

　　一个午后，带着手电，

　　我们拨开杂草，铤而走险。

　　山洞狭长，顶上滴水下来。

　　我们背靠背四下张望，

　　沿着脚印，想象着旅途的惊险。

　　最终我们走到了山洞的深处。

　　在那一刻几乎成为深知险恶的大人。

　　山洞尽头有一圈摞起的砖头，

　　里边装满了发芽的红薯。

　　门

　　爱，是连接两具血肉的暗门。

　　我用扭开自己去扭开他。

　　这弱小的身体没有经历支撑。

　　我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击穿他表达拒绝的雨棚。

　　是的，我将用崩裂保持我的畏惧。

　　然后用废墟，坚持痛苦却不再参与。

　　我看到了从没见过的那么高的树。

　　巨轮一样的月亮布满海面。

　　忘我

　　我是由更多非我的意志形成。

　　我的节制出自欲望的无尽，

　　我的花朵在母亲的萎败中盛开。

　　一个人在存在中，无穷的存在中，

　　时间遍布经纬从他周围穿过。

　　他的衰老只是一种形象的消解。

　　月亮置身波浪的舞池。

　　一块沙化的石头，被放在大地中间。

　　番石榴

　　我的女人，我的番石榴，你的青涩

　　留有发散的余地，你的背影可以工笔写意

　　在我的纸上，只是孤直的炊烟

　　我的女人，我的番石榴，你的留白是

　　我品鉴的内容。你的甜度正好，刚够

　　爱我一人。我的女人，我的番石榴

　　命运像天气一样剧变，而你只是隐晦地

　　揭露你的感受，这酸涩的心从未想要

　　施以时间的迷惑，你这不知食言的善人

　　口味尽在手感的答案里，任人拿捏

　　我的女人，我的番石榴，我的三月酥雨，人间尤物

　　乡村客运

　　天色未亮。车体仿若悬浮

　　摇晃的村民抬着鸡蛋篮子

　　祖父按着大鹅

　　邻居的叔叔用车间

　　绞去的手指慢吞吞地点钱

　　打石头的机器和抹灰的桶

　　靠在车厢里头

　　去大城市吧，去砌墙推砖

　　填充洗手间的建筑废料

　　如同他们身体的零件

　　如同这辆大巴

　　只有上上没有下下

　　满当当的车厢一丝不漏

　　后端甩着层叠的箩筐背篓

　　如同猪仔苦于蚊虫叮咬

　　甩着尾巴。站着的乘客们

　　如同地里过于密集的蔬菜

　　如此努力，又如此营养不良

　　浴室记事

　　春日，阳光明丽。天气好得引人妄想，

　　好得让人思考它是否存在深意。

　　在浴室里我几乎开放，树上有站岗的喜鹊。

　　水无动于衷在我有罪的身体上

　　保持它的透明，如同阳光一样无为。

　　缓慢进食

　　缓慢进食，如同液压机把固体碎裂

　　一个用坏的胃返流的胃酸

　　扇谷风车吐下的细糠，混和的牛奶燕麦

　　如同一头猪在猪槽里翻它的渣滓

　　分清红薯叶的茎叶和纤维

　　缓慢阅读，至今停留在书封

　　别嘲讽只是深信还有未赏析出的要义

　　就像同样的中秋，也不是每一個

　　都令人生愁。不是每一桩情

　　都务必要相守。缓慢娱乐，打开

　　游戏页面还有十八次跑环

　　在娱乐时代娱乐都像打卡上班

　　我的98k是限时装备，而什么不是？

　　就连对这世界的怀疑，也仅仅不过暗中

　　对这世界的信任，也仅仅发自

　　简单的冲动。缓慢抒情，在你的唇缝

　　浅尝辄止。你可以勾芡出不属于

　　这时代的乡愁，这唾液生津的粘稠

　　不过只是感受。送给你八个名词

　　缀连成新的名片，在就餐区看着重振精神

　　的网格员。每年照旧提心吊胆地

　　体检，逐渐大腹便便。工作日属于钉钉

　　双休日属于每日优鲜。流水线上工业糖精的

　　影视剧，男女主人公面无表情地说着永远

　　只有快乐珍馐才是美味，席上的人都清楚

　　但仍茫然着秀自身优越。缓慢进食

　　今天的我已配不上今天的裙子

　　喝过无糖可乐就算今天已完成减脂

　　夏日过去姑娘们的人字拖不必武装到脚趾

　　缓慢进食，这里已没有期待中的月亮

　　没有任何一个一生不容错过的时辰

　　雨后

　　灰色丙烯颜料薄涂，中间的银手镯

　　观月的白连衣裙少女，在路上，如同窗帘

　　被车流左右荡开。青年公寓的粉色墙

　　除了藤蔓缠绵，旋转楼梯的老房客

　　在等上钟的技师。他一支烟一支烟慢慢吐

　　他抽烟不是为了抽烟，泄欲也不是为了泄欲

　　平常人应是这样活着而已，有愁苦

　　又晓得享乐。闪电，一截闪回的蛇信

　　而我寂寞的余毒未清，晚钟以暴雨敲下

　　击打着我这木鱼。天桥下，流水与落花

　　皆如重拳砸下。我的黑猫窝在格纹披肩上

　　它的爪子不耐烦地刮着敞开的房门

　　月亮如同脱落的木屑，在这里洒落一地

　　写给友人

　　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他们的写作

　　带着生命的活力。在他们中间，我是老去的

　　野兽。我的山林古朴，山涧有薄雾笼罩

　　我多余的皮肤，还没有见识过野外

　　已被一个个厌倦的男人识破它的疲劳

　　多年前在宿舍的上下床，和女同学偷偷喝酒

　　被子像星空一样笼罩着我们，在被子下面

　　我们嘘声，为高个子女孩的牌品，为那

　　被推翻的牌局，脏袜子变成干净的袜子

　　被一场场发霉的春雨砸下去，我的学校

　　只有我一个诗人。许多次我们以聚会的名义

　　发泄我们的孤独，这世界的异类总需要理由

　　相遇，才不像闹事。烤鱼一条街人海

　　无名的自以为是的年轻诗人终于在闹市碰头

　　不管多久没见，总是要寒暄一些生活还

　　过得去的近况。免费的醪糟汤终于在叙事的

　　牛饮中见底。如今在哪里？我不再年轻的

　　朋友？那伤害你们的生活，请首先伤害我

　　当你们在远方，看着漂流的群岛，落日像

　　引信一样燃烧，巨大烟雾织就的夜晚，我的

　　驳船。雾化的失焦镜头，在我们叙事中逐渐

　　软塌塌的食物，它的未来和我们一样多舛

　　写作的意义

　　我听见工艺，焊接的家具

　　发廊，长发女郎散发出香烟味

　　和潮气。她脖子上的纹身

　　因项圈变得不完整。正如她认为

　　人生正因纵欲而循规蹈矩

　　我因写作而语病频出。因這语病

　　而找到紧挨准确的自身：这个

　　努力将女性一词排出体外的肉身

　　我知道它毫无意义

　　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倒入我的杯中

　　容我饮你。有人认床，有人怀旧

　　而我只为你的气味和温度上瘾

　　三月，阳光哀而不伤，我的手指叩在

　　一张独坐的桌面。我怀念着过去的天气

　　她给我的水汽氤氲，足以让我铭刻

　　那时候我的女人是充足的水壶

　　顽皮、博爱，有分发自己的耐心

　　作品 2023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