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

　　谁也不会认为那是会出现奇迹的一天，包括铁城最不靠谱的大刀王五。大刀王五，男，身高一米九四，英俊帅气，头发微微卷曲，高鼻大眼，眼里还带一汪淡绿翡翠蓝，据说有部分吐鲁番血统。他说他的祖先来自遥远的波斯，那是一个辉煌灿烂的王朝，他们征服了当时已知的地球。波斯人和波斯文明在大刀王五的嘴里翻滚，他经常指着自己的眼睛，拉着头发告诉朋友们，我来自遥远的波斯，你们要对我好一点，毕竟我也算是外国友人。朋友们对他是否来自波斯不感兴趣，对他却兴趣盎然。大刀王五这个名字近两年才叫起来，以前大家不这么叫他。如果你在铁城生活，如果你去过著名的泮湖公园，如果你去的次数足够多，特别是上午，那么，你一定见过大刀王五。没错，他手拿一把大刀，不是义和团的那种短柄大刀。见过战神关羽的大刀吧？长柄，刀背上还挂着红缨子，就是那种大刀。几乎每天上午，大刀王五都在公园里耍大刀，表演各种匪夷所思的绝技，围观的群众总是那一群。他们对大刀王五的爱深沉热烈持久，谁能想到大刀王五有那么多鬼点子？他把大刀耍得“嗷嗷”叫不算最大的本事，关键是他的演技太好了。对着镜头，他作力拔山兮气盖世状，号称大刀长两米零八，重三十六公斤，他挥舞大刀，虎虎生风，好一个盖世英雄。为了耍好大刀，王五真去学过。学会了基本套路，王五脑洞大开，各种自由发挥。他拍的最著名的视频有刀劈蜻蜓，只见一只蜻蜓扇动翅膀，从空中快速飞过，王五手持大刀，一声大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刀闪电般划出一条流线，蜻蜓遽然从空中掉落地上。镜头从远处看，蜻蜓完整无缺，这是怎么了？难道蜻蜓被大刀王五吓坏了？镜头拉近一看，乖乖，蜻蜓翅膀被大刀给削掉了，难怪飞不起来呢。刀术自然是假，剪辑却是花了真功夫。这段视频网上讨论得热烈，有人说大刀王五乃当代刀神，这功夫了不得。这么说的多半坚信传统武术乃搏击至尊，点穴、太极、隔山打牛自然也都是实在功夫。更多的不信，那都是冰冷的科学主义者，他们坚决不信那么重的刀能耍得那么快。有那力气，随随便便一块奥运金牌，还在公园里折腾个锤子？王五乐见其争，他真正嘲笑的却是科学主义者。明知道是假的，还争得这么来劲，这脑子缺的不是一点两点。王五的视频在好几个平台都很火，据说也挣了点钱。偶尔，他也做做直播。直播时，他不怎么耍大刀，多是唱歌，跳霹雳舞。他唱得那是真不错，舞跳得更是一绝，毕竟年轻时下过真功夫。大刀王五的刀，我不说你也知道，反正不是金属的。这在王五干过的事情中，怕是最靠谱的。

　　话说有一年，王五神神叨叨地说，他要发财了，新疆发现了大型金矿，目前国家还没有开采，他要去新疆淘金。朋友们都劝他，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轮得到你？还淘金，你怎么不去非洲挖钻石呢？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王五独自背着行李出门了。一年半后的又一个月黑风高夜，燕子李三家的门被敲响了。当时，燕子李三正和赵四在家里喝酒，他们说到了王五，都是一起习武的师兄弟，他们为王五叹息，他算是走上邪路了。燕子李三轻功学得好，三层高的楼房，他能徒手翻越。燕子李三喝了杯酒说，王五聪明啊，他没上正道。赵四说，就是就是。燕子李三说，都怪我没有劝住他，去什么新疆，淘什么金，铁城不好吗？只要我们兄弟在，其利断金。赵四说，那是那是。燕子李三又说，现在可好，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赵四说，哎呀哎呀，怎么说呢怎么说呢。燕子李三长叹一声，可惜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声音不大，节奏均匀，像个知识分子。他红着眼睛问赵四，可是有人敲门？赵四说，就是就是。燕子李三一脚踢了过去，那你还不去开门！门打开，门后站着个蓬头垢面的人，胡子留得有三寸长。见赵四开了门，也不理他，径直往里走。赵四拉住他，你干吗干吗呢？那人一脚把他踢开，低吼一声，你给我滚。这一声，赵四听出来了。他冲燕子李三喊，老三，好像是老五。燕子李三站了起来，一看，果然，这不就是王五嘛。他一把拉住王五的手，哥正说到你，你就来了。王五说，哥，我先洗个澡，刮个胡子，你把你干净衣服给我一身。过了大半个小时，王五出来。他坐在桌子边上，指着菜碗，再加几个菜，再加箱酒。他说这话的神态，好像他只是刚才去上了个厕所。这会儿的王五，干净，精神，和刚进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了。喝了几杯酒，燕子李三问，兄弟，你真去了新疆？王五说，那还有假。燕子李三又问，挖到金子了？王五没说话，转身打开行李箱，拎出个红绸子包裹着的物件，“噔”的一声搁在桌子上。燕子李三和赵四瞪大眼看着王五，王五把红绸子解开，露出黄灿灿的一大坨。燕子李三眼睛直了，他摸着那坨黄，声音颤颤干涩地说，兄弟，恭喜，你发财了，狗头金啊。赵四结结巴巴地说，发财了发财了。王五喝了杯酒，慢慢把红绸子系上，悠悠说，我干了一年多，换了块儿铜。铜？燕子李三有点惊讶，又舒了口气，像是终于放心了，怎么会呢？王五说，我被人骗了，这块铜时刻提醒着我，做人不要贪心，两万块钱，怎么可能换这么大块狗头金呢。燕子李三问，那你就这么算了？王五说，这个教训值两万块钱，何况我还落了块铜。王五给这块铜做了个红木底座，摆在家里神案上，每日香火供奉。再后来，他成了铁城著名的大刀王五，他说，我就是那个卖铜的人。

　　那天上午，王五耍完大刀，和摄像坐公园里抽烟。他们坐在湖边的石椅上，湖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四处游荡，多是鸭子、小熊还有龙形的造型，花花绿绿的，看着人眼烦。还是远处的塔好看一些，黄褐色的一团，把天空戳出几个劲道的角来，用力压在水口上，都说“宝塔镇河妖”嘛。大刀王五突然想起一首诗来，他用胳膊踹了一下摄像，问，你听过一首诗没？摄像笑起来，你还懂诗？王五说，说不上懂，背过几首。摄像说，背来听听。王五放下烟，掐灭，站了起来，面对宝塔，清了清嗓子，念道：远看宝塔黑乎乎，顶上细来底下粗。有朝一日倒过来，底下细来顶上粗。念完，王五看着摄像。摄像一头雾水，完了？王五说，完了。摄像不屑，你这什么鸟玩意儿。王五叹了口气，你不懂，你没有幽默感。摄像说，这他妈谁写的，还不如张打油呢。王五说，一代诗宗，张宗昌。摄像踢了大刀一脚，刀就放在石椅边上，发出“哐哐”响。那不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军阀嘛，三不知将军，还一代诗宗。摄像说，王五，你越来越不靠谱了。王五说，他孤独啊，你们都不懂他。他这话说得真心。王五读书不多，诗更是读得少。上学那会儿背古诗文，他没少挨打。前些年，王五偶然在网上看到了张宗昌的诗，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诗多好，通俗易懂，接地气。什么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这就是了。王五又搜了张宗昌不少的詩，背至滚瓜烂熟。要抽烟了，他来一句“忽见天上一火链，以为玉帝要抽烟。如果玉帝不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链？”，去公园，不妨来一句“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看荷花”，都是贴近生活的好句子，王五真心喜欢。他最喜欢的还是“风吹屁股冷，不如在屋里”，多么传神，多么准确。试想大雪封门，寒风料峭，白茫茫雪地里脱下裤子方便，那可不是风吹屁股冷嘛。王五往湖里丢了颗石子，水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他指着塔问摄像，你想到了什么？摄像说，塔嘛，还能想什么。王五拍了摄像脑袋一下，你这个猪脑子，我要你有什么？王五站起身说，明天拍个刀劈宝塔的视频。摄像说，那是不是太假了？王五提起大刀，作势要砍摄像，这叫假？幽默感，幽默感有没有？人家刀劈地球都行，咱们劈宝塔怎么了？摄像一下子明白了，最近那个视频非常流行，赶紧说，行行行，明天咱们就劈宝塔。又在湖边闲扯了一会儿，王五说，你回去吧，我想点事情。摄像起身准备走，王五说，你把刀也给带上。摄像气呼呼地说，凭啥什么都要我拿？王五一脚踢了过去，凭我是你舅老子，凭我比你聪明，滚！

　　又抽了两根烟，王五打了几个电话，约了酒局。他约了燕子李三，想着要不要约赵四。燕子李三说，赵四就不要约了，一个货，什么都不懂。王五一想，也是，复读机似的，没什么意思。他想起了两个人，申聋子和丁宝琪。他和申聋子很久没见面了，甚是想念。申聋子话不多，听人家说话，像是没听到一样，故此得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有什么话都和申聋子说，都知道他不传话，别人也问不出话来。叫丁宝琪为了燕子李三，这几个月，燕子李三一直在追求丁宝琪。有丁宝琪在，燕子李三高兴，爱表现，这酒局的单，可能就抢着买了。大家都叫丁宝琪“小宝”，有时也叫“宝气”，她确实很有些宝里宝气，长得那是真漂亮。有人说她像梁咏琪，也有人说她像张柏芝，还有人说她像舒淇。总之，长得漂亮的女明星她都像。她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一开口，一动起来，全身上下洋溢着粗俗劲儿，连大刀王五都受不了。王五不止一次和她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别扭来扭去？丁宝琪不理，话还是那么多。再说，她开骂了，看不惯给老娘滚。王五心疼得塞牙，那么好一身皮囊，糟蹋了。燕子李三也觉得可惜，这要是斯文点儿，那真是人间尤物。又一想，幸亏丁宝琪有这股粗俗劲儿，要不然也不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万物皆有因果，阿弥陀佛啊。

　　到了地方一看，多出两个人。丁宝琪带了个闺蜜，燕子李三身后跟着赵四。见到王五，燕子李三说，哥儿几个今天齐呀，是个好日子，好日子。他背着赵四朝王五挤眉弄眼，意思大概是我也没想带他来，人家硬要来，我也没办法，谁知道怎么哪儿都能碰上他。王五没客气，指着赵四问，你怎么来了，谁请你了？赵四说，我跟三哥一起，跟三哥一起。燕子李三说，谁让你跟我一起了，你不是下午还有事吗？赵四说，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和老三老五聚重要，都是兄弟，都是兄弟。王五只得坐了下来。丁宝琪看不过去了，她指着王五骂，人家赵四来怎么了，你请个客至于这么嚣张吗？说罢，看了燕子李三一眼，说不定谁买单呢，人五人六的。王五敲了敲桌子，关你屁事。丁宝琪说，我就看不惯你这嘴脸，咋的，还想拿刀劈我啊？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丰满的乳房随之颤动。一见到丁宝琪的胸，王五嘴软了，那是真他妈好看，太销魂了。他约丁宝琪出来，就为了看那一身肉。至于燕子李三，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还不是他的人，他也管不着，谁还不能勾搭丁宝琪了。丁宝琪结过一次婚，结婚不到一年，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在铁城传为佳话。她前夫姓甚名谁不便透露，毕竟人都要面子，且称他为朱先生。朱先生和丁宝琪结婚前，请同学们喝酒。得知朱先生要和丁宝琪结婚，同学们都劝他，结婚乃人生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丁宝琪长得是漂亮，漂亮的女人不一定适合做老婆，还是讨个本分的好。理由一千种，朱先生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坚决要娶丁宝琪做老婆。结婚当天，两口子过来敬酒，男同学坐了满满两桌，都客客气气的，随的都是大红包。朱先生想，到底都是同学，感情还是深啊。婚后不久，朱先生知道了，这红包大得有理由。离婚后，朱先生又约了原班人马喝酒，骂道，你们这帮鸟人，不厚道啊。人人都笑，都劝你了，你不听。朱先生说，你们这是把我当什么了？一个个给朱先生敬酒，兄弟，你当时太坚决，你也知道，这话没办法明说，我们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而且，都同学这么多年，你一点风言风语没有听到？朱先生长叹一声，谁知道都是真的呢。同学举杯，都是在同一条战壕战斗过的，都是兄弟，不说了，不说了，喝酒。丁宝琪的名气本就大，经此一役，更是声名远播。让人别扭的是，自从离婚后，丁宝琪像是变了一个人，疯还是疯，玩还是玩，她不舍得下本钱了。燕子李三追了丁宝琪几个月，就像狼见了肉，到底有没有吃到嘴，还是一桩悬案。王五猜想，离得还远。他听人讲过，丁宝琪现在不好搞，太精了，毕竟也是有故事，见过场面的人。

　　大刀王五和燕子李三、申聋子喝白的，丁宝琪和闺蜜喝红的，赵四一个人喝啤酒。丁宝琪闺蜜酒风不错，长得虽然比不上丁宝琪，那水色也是一流。特别是那条腰，堪称风姿绰约。她去上厕所时，王五盯着她的腰，看着她圆润紧俏的屁股随着腰一扭一扭，口水流了半酒杯。丁宝琪笑，你看看你这样子，想把人家生吞活剥了似的。王五和丁宝琪碰了下杯，生吞不必，活剥真想，太想了。他说，我都硬了。丁宝琪笑得花枝乱颤，流氓。说罢，凑到王五耳边说，你努力下，好上手。王五笑了，网上说得果然没错，带闺蜜出去喝酒，那都是介绍闺蜜给别人玩儿。丁宝琪“啪”地给了王五一个耳光，说什么呢，给脸不要脸的。丁宝琪手轻，调情的意味大过警告。燕子李三问，你干什么呢？大刀王五说，没事，我们逗着玩儿呢。等丁宝琪闺蜜回来，坐下。她脸微微有点红了，像是去洗手间补了妆，唇色更好看了。王五凑到她边上说，你还好吧？何美瑄说，没事儿，这还早呢。王五问，你看抖音吗？何美瑄说，有空也看，我看跳舞，我自己也跳舞。王五看着何美瑄，像是惊讶，这样，怪不得你身材这么好，半个铁城的男人都被你迷死了。何美瑄掩着嘴角笑，哪有这么夸张，人家连男朋友都找不到。王五大喜，铁城的男人眼都瞎了，要不就是看你长得太好，没人敢追你。何美瑄又笑，哪有，夸张。嬉笑毕，王五拿出手机说，我给你看我拍的视频。何美瑄眉头往上一挑，你还玩抖音？王五说，瞎拍。王五贴到何美瑄身边，拿着手机，给何美瑄看视频。何美瑄一声声惊叫，哇，这是你呀，好厉害呀。何美瑄叫起来的样子，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女。王五故作轻描淡写的说，我这号才三十多万粉丝，还有发展空间。何美瑄满脸崇拜看着王五，你好厉害呀，我才一万多粉丝。王五举起酒杯说，那也很棒了，不过玩抖音有方法的，改天我教你。他的手轻轻拍着何美瑄的大腿。丁宝琪从人缝里给他竖起大拇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看那口型，说的是“牛逼”。王五正暗自得意，看到燕子李三把手放在丁宝琪肩膀上了。他有点不爽，他也想勾搭丁宝琪，和何美瑄撩起来，有点谦让的意思。這一谦让，搞得自己不舒服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放下何美瑄，那就显得太不厚道了。他希望丁宝琪矜持一点，不要让燕子李三占便宜。丁宝琪像是没感觉到，任由燕子李三搭着肩膀。王五只得举起杯酒，对燕子李三说，三哥，我哥俩喝一个。燕子李三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来，一只手端着酒杯塞到王五面前。王五站了起来，双手执杯说，我敬三哥。燕子李三也站了起来说，兄弟客气。丁宝琪点了根烟，意味深长地看着王五，像是嘲笑，又藏着一丝得意。申聋子很少说话，看着大家喝酒。敬他的酒，他一杯不少。他也敬酒，没什么废话，就一句“喝一杯”，周围的玩闹嬉戏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申聋子本地人，据说从没出过铁城。他做红木雕刻，手艺极好，在铁城名气很大。除开红木雕刻，他还会烙画，做出来有水墨效果，焦浓重淡清五色皆全。申聋子说过，手艺人靠手艺吃饭，话可说可不说。申聋子单身一人，还没结婚，年纪三十出头。王五和他认识，也是这两年的事儿，他的刀，还得麻烦申聋子。

　　喝到日头西斜，残阳落下，几个人都有了酒意。丁宝琪看着满桌子的残羹冷炙说，不行，不喝了，头晕了，我要回家。她拉著何美瑄，要何美瑄送她回家。王五急了，都说出来喝酒，哪有这个时候跑路的，不行，坚决不行。燕子李三也说，出都出来了，哪有喝得半途而废的道理。赵四说，就是，就是。王五冲赵四大喝一声，你给我闭嘴。赵四赶紧闭上了嘴巴。他们几个人一起喝酒，经常从中午喝到凌晨，从没有六七点散场的时候。这个点儿散场，上不上下不下的。不吃饭吧，晚上饿。吃吧，一肚子的酒吃不下东西，唯有继续喝酒才是最佳选择。大刀王五和燕子李三的酒量好，当然，最好的还是赵四。一起喝那么多年酒，他们从来没见赵四醉过，哪怕他俩暗戳戳联合起来对付赵四。等他们都趴下了，还得赵四送他们回家。赵四的酒量，对他们来说是个谜，但自尊心让他们不问，他们看不起赵四，顺带着也看不起赵四的酒量，哪怕这是真牛逼。申聋子拿着杯子，不言不语。丁宝琪伸了伸懒腰，扭了一下腰肢，乳房从领口边沿露出了一寸，燕子李三和大刀王五同时吞了口口水。丁宝琪往椅子上靠了靠，真喝不动了。燕子李三说，也不急，还早，休息一下。丁宝琪说，都在这儿坐一下午了，没劲。她手里拿着包，想走没走的样子。大刀王五说，换个地方吧，也吃不下东西了，找个喝酒的地儿。丁宝琪眼睛亮了一下。燕子李三问，去哪儿？王五盯着丁宝琪，让小宝定吧，看她喜欢哪儿。丁宝琪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好，看瑄瑄有没有好推荐。何美瑄说，我很少出去玩，都不熟悉场子。王五说，小宝，还是你来吧，别客气，都是自己人。想了想，丁宝琪说，要不去飞地吧，这个点儿酒吧还没开呢，飞地环境还不错。一听丁宝琪说出“飞地”两个字，王五倒吸了一口冷气，地方是个好地方，还有另一个特点，贵，死贵。燕子李三说，飞地好，还是小宝有眼光。他幸灾乐祸地看着王五，这不是你让丁宝琪选地方吗？王五后悔了，摆在台面上又不好反悔，他说，这会儿是不是太早了？丁宝琪说，不早，正合适，这个点儿飞地人不多，最适合喝酒聊天。说完，拉了拉何美瑄，瑄瑄，我说得对吧？何美瑄说，这会儿最好，过了十一点，飞地人太多了。王五只得说，那走吧。他坐着没动。燕子李三招了招手说，服务员，买单。他满脸堆笑。相比下一场，这一场几乎算是不要钱。他买了这一场，算是尽了人情，本来就是王五约的局。那么，下一场，王五无论如何不好意思赖了。五个人，分两台车。丁宝琪对燕子李三说，你们先走，我盯着王五。燕子李三有点不高兴，还是走了。上了车，丁宝琪往王五怀里靠了靠，有点困了，我眯一下。说罢，把头靠在了王五肩膀上。从她领口里，王五看到了大半个乳房。王五身上热了。丁宝琪扭了扭身体，手甩了过来，像是无意落在王五裆部。她硬邦邦弹了一下，笑骂，流氓。王五忍不住把手从丁宝琪腰下塞了进去，丁宝琪按住他的手说，不准再动了，再动翻脸。王五五根指头来回抚摸着丁宝琪的腰，真滑啊真软啊，丁宝琪的头发真香啊。丁宝琪眯着眼睛说，小气鬼。王五说，谁小气了？丁宝琪还是眯着眼，说的就是你，小气鬼。王五语气软下来，和那帮粗人，不值嘛，和你就不一样了。丁宝琪说，嘴花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王五的手想往里面再伸一点，他已经碰到丁宝琪文胸的边缘了。他试探着抠了抠排扣，丁宝琪懒洋洋地说，王五，我刚才说什么了？别得寸进尺。王五的手冰住了，等他再次想动起来，飞地到了。

　　到了飞地，几个人围着方台坐下。放眼望去，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景致真是好景致。王五问丁宝琪喝什么，丁宝琪说，我还是喝点红的吧，别掺酒了。他没再问其他人，直接叫了两打啤酒，让服务生拿两个红酒杯。给丁宝琪和何美瑄倒上红酒，王五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啤酒冰爽，微风和畅，佳人美丽，王五觉得还是值得的。他喝了不少白酒，再喝啤酒，近乎无味，但他知道，如果喝多了，明天会更加不舒服。从中午喝到此刻，大家都有些疲惫，只有申聋子面色如常。王五坐在何美瑄边上，手不安分起来，他在桌子底下撩起了何美瑄的裙子。燕子李三拉着丁宝琪舍不得放，像是怕有人抢一样。喝过几杯，丁宝琪从燕子李三身边挪出来说，要不玩个游戏吧，我看大家都喝不太动了。王五问，玩什么？丁宝琪想了想说，就玩真心话大冒险，简单点儿，也好玩儿。王五说，行。燕子李三说，好。何美瑄说，要不要玩得这么刺激呀？赵四说，好的呢，好的呢。申聋子还是没有说话。规则讲清楚了，赢家发问提要求，输家执行。刚开始几轮，真心话和大冒险都在常规范围内，随着游戏深入，难度越来越高，大家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了，又紧张又期待。燕子李三问了何美瑄一个问题，你是处女吗？何美瑄回答，傻逼才是处女呢。王五和丁宝琪对燕子李三这个问题嗤之以鼻，放水放得太明显了。何美瑄快三十了，长得也漂亮，怎么可能嘛。开始几轮，几乎没人喝酒。比如王五问丁宝琪，你睡过在座的男人吗？他问这个问题时，何美瑄看了他一眼，他懒得理。丁宝琪“哈哈哈”笑了起来，爽快地回答，没有。王五很高兴，燕子李三像是不太高兴。等王五再次获得机会，他问丁宝琪，你最想睡在座的哪个男人？除开申聋子，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充满期待地看着丁宝琪，丁宝琪举起酒杯说，王五，你也太他妈孙子了，老娘睡谁都不睡你。说罢，一口把杯中酒喝完了。等问过内裤颜色和性高潮之后，丁宝琪和何美瑄提出抗议了，再问这些问题就太色情了，她们将拒绝回答，也拒绝喝酒。大刀王五和燕子李三都表示同意。他们也不想再问类似的问题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比如，丁宝琪已经三个月没有做爱了，何美瑄的上一个男朋友患有阴茎短小症；比如，丁宝琪不接受SM，但何美瑄可以。至于燕子李三和大刀王五的那点爱好，也都老实招认了。在没有实操之前，知道这么多足够了。真心话几乎是性秘密，这是这个游戏的必然归宿，所有人都不意外，甚至，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人兴致勃勃参与其中。红酒才喝了小半瓶，啤酒一打还没喝完，时间也还早。丁宝琪跳了个舞。赵四赢了，丁宝琪选了大冒险，赵四说，给我们跳个最骚最骚的舞，最骚最骚的。丁宝琪站起来说，跳就跳，正好散散酒气。啊，丁宝琪跳得太好了。她的腿，她的腰，她抖动的乳房，她的如丝媚眼，她的脚踝和耳垂，她的舌头和被遮盖住的肚脐，散发着热烈的魅力。王五快要炸了，燕子李三快要飞起来了，赵四的口水混合着酒液，连申聋子眼睛都直了，只有何美瑄似乎有点不屑。丁宝琪最多跳了三十秒，等她坐下来。燕子李三举起酒杯说，跳得太好了跳得太好了，必须一起喝一杯。丁宝琪的脸色更加红润水滑了。王五舔了舔手指头，似乎手指头上还有丁宝琪的味道。很快，丁宝琪赢了王五，她说，你亲下瑄瑄吧。王五望着何美瑄，何美瑄叫起来，不要。王五把何美瑄搂过来，何美瑄还在挣扎，王五“吧唧”一声亲到了她脸上。放开何美瑄，王五说，对不住对不住，游戏嘛。说罢，喝了一大杯。何美瑄擦了下脸骂道，流氓，再玩这种我不来了。中途休息，王五去上厕所，何美瑄跟过来说，我也想去。何美瑄有点醉了，她问王五，你是不是睡过丁宝琪？王五说，当然没有，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嘛，真心话呢。何美瑄说，谁知道她说的真假，骚货。王五笑了，你们闺蜜呢。何美瑄说，闺蜜怎么了？她本来就是个骚货。轮到丁宝琪上厕所，王五跟了上去，丁宝琪说，瑄瑄刚刚是不是说我是个骚货？王五嘻嘻哈哈，你们俩真是亲闺蜜，彼此太了解了。丁宝琪说，她那几招，我还不知道？到处说我骚货，大破鞋，她才是真骚呢，说出来吓死你。王五说，你倒说来听听嘛。丁宝琪笑，你自己试试去，保你欲仙欲死。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你懂的。

　　等所有人上过厕所，再次回到桌上，气氛变得平和宁静，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热气淋漓的高潮。此刻，变得倦怠，温和，真心话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现在，大家都知道，燕子李三才是真正的搏击高手，他崇拜无限制搏击。十年前，他在广州，一人单挑十二个拦路抢劫的江湖汉子。他在不到五十秒的时间内，撂倒六个手持砍刀、钢管的壮汉，剩下六个，见状四处逃窜。燕子李三一时杀得兴起，穷追不舍，致一人死亡，三人重伤。这件案子轰动一时，燕子李三最终被判防卫过当，虽然不用坐牢，但钱赔了不少。他对丁宝琪说，看过《一个人的武林》吧？王宝强说得对，武术就是杀人技，不能打的那还算什么武术。何美瑄问，你号称燕子李三，你会飞吗？燕子李三笑道，不管你住几楼，只要你愿意，我爬到你床上没有任何问题。我不会飞，懂点技术。何美瑄笑眯眯举着酒杯，流氓，就知道爬人家床上。王五心里一愣，这感觉不对。赵四的酒量，也不再是什么秘密。据他说，最多喝过四斤高度白酒，没醉，甚至清醒得让他自己讨厌。赵四说，我搞不懂你们喝酒有什么意思，喝啥呢，喝啥呢。各位看官关注的王五的刀，那是下了真功夫，高科技材料，据说使用了纳米技术。桌上的人，各种隐私八卦几乎都曝光了，只有申聋子，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要他输了，他一言不发，端起酒杯喝掉。一晚上了，他似乎还没有醉。王五看着申聋子说，虽然规则允许，你也不能一晚上老喝酒，啥都不干，这游戏都被你玩得没意思了。申聋子看着王五。王五说，这样，我们接着玩，如果你输了，你得说几句话，或者大冒险。申聋子想了想，点了点头。总算等到申聋子输了，何美瑄问，你愿意我做你女朋友吗？一伙人都盯着申聋子，只见申聋子不紧不慢地说，不愿意。何美瑄问，为什么？申聋子说，那是下一个问题。何美瑄心有不甘，又没有办法。又过了一会儿，丁宝琪问申聋子，听说你一辈子没出过铁城，是真的吗？申聋子说，假的。丁宝琪还想问，一张嘴，又闭上了嘴。燕子李三接着问，你最远去过哪里？申聋子回答，省城。大刀王五问，为什么？申聋子回答，拜师。何美瑄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做你女朋友？申聋子回答，你太好看了。赵四问，小宝和瑄瑄你愿意要谁？申聋子说，瑄瑄。丁宝琪问，你有多少现金？申聋子想了想，一千四百万。申聋子说完，一桌人都惊呆了，谁都知道申聋子有钱，谁也没想到申聋子这么有钱。又问了几个问题，申聋子说，你们这样车轮战就没意思了，不能盯着我一个人。王五说，为了让你说几句话，你看我们喝了多少酒。酒又加了两打，都快喝完了。等王五再次赢了申聋子，王五说，这次不玩真心话了，我们来个大冒险吧。申聋子看着王五，脸色平静。王五想了想说，你去趟非洲吧。申聋子问，现在？王五说，当然，游戏进行中，当然立即执行。申聋子举起酒杯，又放下。燕子李三说，王五啊王五，不是我说你，都知道你不靠谱，玩个游戏也这么不靠谱，还去非洲，你怎么不让人上天呢。丁宝琪和何美瑄都笑了起来，指着王五骂，变态，变态不靠谱。赵四也说，你这样玩就没意思了，这就没意思了。王五说，那他可以喝酒嘛，他都说了这么多了。只见申聋子望着王五，慢慢说道，你说真的？王五说，当然。申聋子说，好吧。说完，起身离开了酒桌。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这玩笑开过分了。望着申聋子的背影，何美瑄满眼迷离地说，我好想睡他啊，好man啊。王五相信丁宝琪的话了。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有半年时间，大刀王五和燕子李三都打不通申聋子的电话，去工作室找，也不见人。不见就不见了，都是江湖人士，谁也没有放在心上。燕子李三没有追到丁宝琪，大刀王五和何美瑄建立了正式合作关系，他们的抖音号火遍全网。在网上，大刀王五和何美瑄是夫妻关系，为了设置剧情，大刀王五特意找了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专业编剧。走的还是通俗路线，大刀王五英雄救美，成就一段美好姻缘。何美瑄在直播间跳舞时，大刀王五端着杯茶在旁边看，百看不厌，跳得太他妈好了，太骚了，每一滴血每一个毛孔都流淌着让人兴奋的液体。她的腰肢百转千回，她的乳房灿若繁星，她的屁股一定是成仙必备的天梯。王五向何美瑄求过欢，何美瑄拒绝了，她说，你其实还是喜欢丁宝琪那个骚货，我知道的。我们俩这个关系，不适合上床。一旦上过床，在钱上就不好扯了，谈情感伤钱，谈钱伤感情，是吧？说得有道理。丁宝琪倒是约过王五几次，两人半推半就，终究还是没有成事。这么过了半年，话说某一天，大刀王五、燕子李三、赵四还有丁宝琪和何美瑄都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他是申聋子，邀请大家到飞地坐坐。等幾个人赶到飞地，只见申聋子坐在上次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开好了酒。见到他们几个，申聋子站了起来，热情地和他们拥抱。他甚至还亲了亲丁宝琪和何美瑄的脸。申聋子黑了，也壮了。和大刀王五、燕子李三拥抱时，他说，太想你们了，实在太想你们了。王五倒了杯酒说，这半年你他妈死哪儿去了？申聋子说，现在，我回来了，游戏继续。王五一愣，什么游戏？申聋子说，难道你忘了？你不是要我去非洲吗？他话一说完，大家都愣住了。王五说，你真去非洲了？申聋子说，我接受了，当然得完成。他说，我知道你们可能不相信。他伸手拿起放在身边的腰包，拿出护照，指着红红绿绿的印鉴说，这个我造不了假吧？又拿出手机，翻开照片。照片上，一派非洲风光，颜色深浅不一的黑人，还有白人和黄皮肤的亚洲人。丁宝琪和何美瑄的脸上有了迷离的颜色，还是何美瑄先说出口，操你妈，你还真去了非洲啊。和何美瑄合作这么久，王五还是第一次听何美瑄爆粗口。他看到何美瑄的眼泪掉下来了。申聋子把护照丢在桌子上，又把一沓照片丢在桌子上。他举着酒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和以前沉默寡言的申聋子判若两人，像是在做梦：

　　“你们永远无法想象非洲，那是一个迷幻的大陆。我看过成群的角马和野牛在草原上奔跑，它们像风和黄土一样自由。我还看过水中潜伏的鳄鱼，它们的牙齿能咬碎人类的头骨。在南非的部落中，我见过脸上涂满红土的土著，他们半裸着身子，又高又瘦，皮肤呈红黑色。我见到了此生最明亮最繁密的星空，我像是个游荡在银河中的自由人。很久以前，我看过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我想知道，那么高的地方是不是真的会有豹子。我没有看到豹子，乞力马扎罗山覆盖着冰雪，和天空的云朵交织在一起，像是牛郎织女的婚纱。在赞比亚，我染上了痢疾，差点儿死掉。我想着，我一定要回来，继续这个游戏。亲爱的王五，你像火焰，点燃了我。我想给你讲个故事，那是在很久以前……”

　　何美瑄像是醒了，她打断申聋子的话说，你是不是魔怔了？王五接过何美瑄的话说，不，他是个诗人，和张宗昌一样牛逼的诗人。何美瑄冲着王五叫道，我说话时你不要插嘴。她走到申聋子身边，坐到他的腿上，双手捧住申聋子的脸问，你说你愿意要我是真的吗？申聋子看着何美瑄，温柔地说，是真的，但此刻，游戏必须继续。

　　责编：李京春

　　作品 2023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