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罗淑欣的小说,唤醒了我在几年前刚刚接触陈又津、神小风这一代港台青年作家作品时的潜在经验。这些作家的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或许都是陌生的,他们与朱天文这样的上一代作家相比,维系了飘扬的文艺气质,在书写中多了更多新鲜的城市生活和绵长的文学语言。而就在罗淑欣的作品小辑中,我同样读到了那种对于城市的新想象,触摸到了包裹感强烈的文字。在她的笔下,城市生活是缓慢流淌的,文学语言是延伸展开的。如果读者想要在罗淑欣的小说中寻找某种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那么他们注定要失望。在五篇小说中,我们找不到泪流满面、快意恩仇或是生死离别,有爱情但是像一杯白开水一样平静而冷淡,有悲伤但是无所谓般麻木而轻松。甚至就故事发生的城市本身而言,我们显然不难发现这座城市与上海摩登的不同,这里没有快节奏、没有光鲜时色甚至有些缺乏激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斑马线》中连接着Nicole与傅晴的那十七条斑马线就是城市生活的寓言,无论怎么数都是相同的数量,凝滞甚至静止。但当你尝试去忽视它的话,又会意识到其实斑马线与城市生活都是支撑着生命保持形状的隐形结构,不可或缺又一遍遍地出现。在《假期生活》(刊载于《作品》2023年第1期)中,作者写道:“我总是想起这个假期,它像一潭死水搁置在我的生命中。我几乎未向他人讲述过这段日子……如此平静,如此麻木,又对我后来的生活产生无法预计的影响。”城市的日常就像这段描述,如死水,但是因为我们常常回望又深受其影响,所以依然在流动。如是,我想“缓慢流淌”无疑是对作者笔下生活的最佳描述。
在内容之外,罗淑欣作品中的语言形式更加考究且别具特色。五篇小说的行文中都出现了大量的括号,这些括号以及其中的文字看似是在充当一种解释说明的工具,但实则并不止于此。以《母象》(刊载于《作品》2023年第1期)中的一句话为例:“还是脸红的小脸(其实他们打字都不带标点符号)。”在文字聊天的对话中加上括号这一风尚起源于日本,最初是表示说话者在文字之上的一种“界外状态”。这种表达方式后来随着亚文化传入中文互联网,成为当代青年中流行的一种聊天文化,“界外状态”的本意也得到了扩展延伸,逐渐带有吐槽、真实想法等多种意蕴。罗淑欣对于括号的使用在很大程度上體现了00后青年的这样一种身份特征,并且形成了新奇且跳脱的阅读体验。同样值得注意的还有作者文本对名词的有意罗列,如《回到面包店》(刊载于《作品》2023年第1期)中“周莹没再绕着家附近转,面包店、水果摊、中学门口、总有人派传单的购物商场、地铁站、排长队的食肆”。这种排列出现在多篇小说的多处段落,绝非单纯的举例或者描述,而是有意地通过语言形式的不断展开来表现生活在人物面前不断延伸的余韵。同类的名词一个接一个在文本中作响,形成了对读者的包裹,让人不禁跟随着作者的语言节奏进入她编织的叙事之中。在如今的短篇小说写作中,短句的使用正在慢慢变为一种趋势,有力而急促的语言在读者心头留下斧凿痕迹。但是罗淑欣却反其道而行之,如张爱玲,保留了那些缀满繁复修辞的长句子,在《江边酒店》(刊载于《作品》2023年第1期)中写下“冬天你开始走进便利商店吹暖气顺带打包热美式和黄油吐司的优惠套餐”。这种绵长的语言宛如不断展开的画卷,在读者面前显露出精致完整的景观和驾驭语言的自信。
最后,让我们回到“超新星大爆炸”的刊文形式。在如今的文学期刊中,这样大力助推新人的手笔已经是众人盼望却又非常少见的了。二十五年前,新概念作文大赛在上海横空出世,那时人们谈论的是韩寒、郭敬明还有他们书写的上海生活,恣肆而光鲜。如今那些过往已经不再是青春文学的代表,但文学的青春仍会不断延续。或许有一天,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语气谈论“超新星大爆炸”推出的罗淑欣,以及她笔下的岭南生活。
作品 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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