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要复制自然。我只想找到她遵循的原则。”
当我们开始使用语言,用以观察、思考、建构逻辑,那么我们就开始产生诗意。而诗人更像是会将语言视作花粉的蜜蜂,用最古老的情感以及最先进的哲思酿出了人类历史中的第一滴蜜。我们辨识着生活中平凡的事物,并赋予它们神奇的魔力。正如巴克敏斯特·富勒认为的那样:我不是要复制自然。我只想找到她遵循的原则。
张雪萌在构建诗歌文本的过程中,携带着对生活切身的体察。如在《万花筒》(刊于《作品》2022年第10期)中写:
像涤色的百炼,春天,阳光
金黄的噪点一泻而下
哄聚又变幻的美景,把他的呼吸变成孩子
这样的语调充斥着她的写作,犹如空谷山林中回荡着的悠悠伐木声,非抒怀,非呐喊,只是靠在语句和意象的碰撞中产生的回音,来使读者辨认出文本中那串如葡萄般晶莹透亮的诗意。她会避开那些流于俗套的表达,以保证个人诗歌气质传达的流畅,如《大雪》(刊于《作品》2022年第10期)中:车辙和暖光都有了形状。这些低头赶路/的人,窄步如甲虫。车辙与暖光都是生活化的摹写,而后将“低头赶路的人”形容成“甲虫”,这就带有一种泛着冷光的诙谐,甚至来说有些突兀。但却是众多这样带有“诚恳”与“异质”的表述,让张雪萌的写作可以像一个国度,不断扩张和搭建,并且有更少的自我重复。
“不惊动任何事物,如同在黄昏的光中/善良的上帝在他的河里游泳。”
在她的诗歌中,痛苦与喜悦都表现得不明显,诚如布莱希特诗中所言:不惊动任何事物,如同在黄昏的光中/善良的上帝在他的河里游泳。无论是《大雪》中沉静的对峙:“……重新学习忘怀的必要,看/日子在缎被中越陷越深,”还是《万花筒》果断的末尾:“当那支万花筒掉落,碎裂在春日的山坡/他无法在观看中学习沉默。/这走出玻璃的唯一方式,”她不追求那种直白、激烈,仿佛要把什么撕得粉碎的抒情,她更像是一个举重若轻的艺匠,将那些语言意象总是以最恰当的方式播撒出,也总是能以最旺盛的姿态呈现出来。
像封缄至年端的信,一夜间才匆匆递出
那至高的沉默,分发着具体而微的祝福
在《大雪》的开头,“信”的意义被“封缄至年端”与“一夜才匆匆递出”所驳斥,但又在“至高的沉默”与“具体而微的祝福”中得到一个具体的指证:某种更深刻、更温和的情绪如水流般包裹住整首诗歌,并在诗歌最后的仍旧柔和地嵌合着“他”和“她”:“……这一天,他和她/走出屋外,也成为了素布中的两处针头/渐织渐密,任凭神的信号打湿自己。”我们并未因为它是一首冬日的诗歌感到寒冷,在整首诗温情的氛围中,诗人将属于冬日更残酷的隔阂置换成了淡淡的疏离,恰到好处地用温暖裹住了寒冷。
没有什么正在死去/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
《急雨》(刊于《作品》2022年第10期)更像是一首诗人在狭窄的黑暗中思绪沉淀下诞生出的作品。诗的开头是近乎“自暴自弃”的两句:
好吧。就这么下,直到把大地下死
也许正配得上,谁在这座城市死心
这样一种晦暗的情绪对应的是绝望,但诗人却未将余下的诗歌内容孤注一掷地引向这样的歇斯底里中,反而是引入了对个体的察觉和内心的感知里:在绝望中建立起沉着冷静的思索。这更像是一种悬挑的结构,在气息迥异的两种表达间,用看似缺少层次的思辨将其链接,这无疑证明了诗人老练的经验和丰沛的才思。并且诗人从容不迫,一步步地将开头抛出来的情绪收束:“唯有沉静微不足道:仿佛用于展示成熟/带来的习惯,却不为了什么所指。”如诗歌的题目《急雨》,激烈的喧嚣后,是自我的回音和静寂。
诗人诸如此类对自我和外界的察觉更带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恍然,像痖弦笔下所写:“没有什么现在正在死去/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也如在《萬花筒》中,诗人带我们窥视华美的爱与遗憾,却不停留,只是云一样掠过,洁白且轻盈。
作品 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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