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清的泗水河绕曲阜城北而过,在城东北五里处分流出来的洙水,缓缓地流向西南;在洙水和泗水之间,冲积出一片肥沃的平原,这一小块平原,三年前还是一片荒滩,自从孔子选在这里长眠,周围聚集了上百户人家,现在已经是松柏成林,郁郁葱葱了。
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树林,鸟鸣溪唱,花香四溢,可曾参根本没心思欣赏,他在林间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虑不安……
就在前一天晚上,子夏拉着子张、子游找到了曾子,说,夫子已经仙逝三年了,应该推举一位掌门人,带领大家来弘扬夫子的学说。
曾子说可以啊!子贡师兄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夫子生前最爱的学生就是他,夫子的后事不就是他主持和料理的吗?而且,鲁哀公致夫子的悼词有几处不合乎情理,子贡不仅出面批评,而且还提出了修改意见,鲁哀公全面接受,我觉得子贡最合适!
“我们认为他不合适,你才是最合适的!”子夏说。
“不行不行!”曾子连忙摆手,“我真的不行!”
“夫子把自己唯一的孙子都托孤给你了,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定为继承人吗?他子贡凭什么?……”子夏瞪着眼说,“他平时眼里有谁啊?逮谁损谁,他嘴里有一个好人吗?……”
(子贡还确实有这个毛病,《论语·宪问》: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你们不要说了!我没那个能力!”
“那我们另有人选!”子夏、子张和子游齐声说。
“你们眼里还有夫子吗?”曾子说。
“谁说我们眼里没有夫子?三年了,夫子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心里!”子夏说着放声大哭,稍后接着说,“有若和夫子容貌相似,我们决定以侍奉夫子之心来尊有若为师!”
“你们简直就是胡闹!”曾子生气了,“天上的银河浩瀚,不是经过水洗的,也不是经过秋阳曝晒的,而是它本身就自带光芒!夫子的光辉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的!”(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孟子·滕文公上》)
“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们明天必须办!”子夏等人说。
“我不同意!”曾子平时是很少生气的,这一回可是真生气了!
2
曾子(前505-前435),姒姓,曾氏,名参,字子舆,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一说山东嘉祥)人,据传是夏禹后代。他的父亲曾点,也是孔子的学生。
公元前490 年,十六岁的曾参拜孔子为师,他勤奋好学,刻苦钻研,常常心有所悟,颇得几分真传。
公元前482 年,颜回病故,孔子万分悲痛,有意把曾参培养成颜回那样的人,并锻炼他为其他弟子授课。
有一天,众弟子围坐,正在听孔子授课,孔子突然点曾参的名:“曾参啊!我所说的道一以贯之,你知道吗?”
曾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赶忙说:“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孔子微微点了点头说:“我累了,要休息一下!你来给大家分享吧!”说罢,孔子离席。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曾子,不解地问:“夫子说的是啥意思?”
曾子稍微定了定神,说:“夫子所说的道,就是忠和恕两个字吧!做人做事,尽心尽力,对人尽量宽恕、包容,就此便可以入道了。”
(《论语·里仁》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曾子的回答有问题吗?
孔子明明说“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参却总结出两个字来,这不成了“二以贯之”了吗?难道夫子终其一生所传的“道”仅仅就是忠和恕吗?
孔子所说的“道”到底是什么呢?
3
在原始社会,是没有今天这样的大路的,到处都是丛林,走迷了路会有生命危险的,因此,给人引路不但需要智慧,更是在做积功累德的善事,需要舍小我成大我,引申为提高个人修养的途径,这就是“道”的含义。
老子《道德经》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在老子看来,修道就需要做减法,而不是加法。
言外之意,“道”并不是通过“学”和“习”就可以达到的,也不是通过简单的“向善”获得的,而是当你把自己身上的一切私欲都除尽之后,“道”就会自然显现。
那么,孔子所说的“一以贯之”,应该就是这个“去除私欲”的过程,这才是修君子之道始终不变的内容。
可曾子却总结为忠和恕,以至于后世儒学研究者把目光都聚焦到了“忠恕”之道上,所以,孔子听后摇了摇头:“唉!曾参啊,迟钝了点啊!”(《论语·先进》:参也鲁!)
其实,无论是“忠恕”也好,“忠信”也好,只能是孔子之道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是不能代表孔子所说的“道”的;换句话说,道可以表现为忠恕的形式,但忠恕是代表不了道的。
《论语·公冶长》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孔子说:即使是有十户人家这样的村邑,也一定会有很多和我一样具有“忠信”这种优秀品质的人,(但是)他们和我最大的不同在于都不如我“好学”啊!
孔子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能够做到“忠信”“忠恕”等这些常人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的人太多了,就算你做到了这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正决定一个人是否是一个智者,是否达到了接近于君子或圣人的这个标准,关键在于你是否具备“好学”这个品质和能力!
那么,什么是“好学”呢?
4
《论语·学而》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从这里看出来,孔子所说的“好学”有三个标准:一是“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不要贪求物欲,不要贪图浮华,不要抱怨自己所处的环境;二是“敏于事而慎于言”,勇于实践,拒绝空谈,少说多做;三是“就有道而正焉”,不断地参照圣人的标准来纠正自己,使自己归于中正,这就算是达到了“好学”的境界。
我的天啊!这个“好学”的标准也太高了吧?有几个人能达到呢?
可能没几个!这个从鲁哀公的问话就可以得知。
《论语·雍也》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孔子说,只有颜回一个人达到了这个标准,颜回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谁能达到这个标准了!
颜回达到了“学”的顶峰,其他人都在“学”的路上,所以,“学”在《论语》中的本义,就是参照着圣人的标准去效法、校对和纠正自己的一个动态的过程。
孔子希望曾子能够接过这个接力棒,可是,曾参毕竟是曾参,他成不了颜回!
既然曾子如此迟钝,那为什么孔子最终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呢?曾参还有哪些优良品质是让孔子刮目相看的呢?
5
曾子性情沉静,举止稳重,为人谨慎,待人谦恭,以孝著称。
据《新语》记载,曾子孝事父母,晚上铺好床铺,早晨探望慰问,住宿调节冷暖,饭食调和浓淡,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战国策》记载,曾子孝顺父母,“一夜也不离开父母而住在外地”。曾子安身处世,包括出仕做官,都以能否奉养好双亲为出发点。比如曾子在莒地做官,只得到“三秉粟”这种很低级的官位,但为了离家近,方便孝顺父母,曾子不计较身价。而当父母去世以后,齐国迎接他去做相国,楚国迎接他去做令尹,晋国迎接他去做上卿,曾子为了自己的价值观都一一拒绝了。
《孔子家语》也有这类记载:齐国曾聘请曾子为上卿,他却不去就职,说:“我的父母都年老了,我不忍心远离父母去为别人做事。”双亲去世以后,曾子每次观看别人的丧礼,都会想起死去的父母,经常泪水浸湿衣襟。
有一次,曾子受邀出席宴会,在宴会上,他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鱼,这使他感到很兴奋,因为他还从未尝过这种食物的味道呢!于是,他试着夹了一片放进嘴里,顿觉味道很是鲜美,然而,他却突然间泪流满面,把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
主人很诧异,关心地问他怎么了,曾子眼含热泪,抬头看着天空说:“这是多么美的美味啊!吃在嘴里的一刹那,我突然间想起了母亲,她在世的时候,既没有见过,更没有享受过如此美味的东西,而我现在独自一人却吃到如此美味,想到这一点,我就难以咽下,所以才把它吐了出来的。”
曾子不仅孝顺自己的亲生父母,对后母也极尽孝道,从没有因为是后母而减少对她的供养。
《二十四孝》把曾子孝亲的故事收编进去,成为后世学习的典范。
《论语》中还记载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次,曾子和父亲在一起除草。本来应该锄的是草,可他却误把苗给锄掉了。曾父看到了非常生气,操起锄头就要打。曾父本来的意思可能只是想吓唬一下他,可谁知曾子毫不躲避,结果曾父一时失手,一锄头下来把曾参给打昏了。他醒来之后,怕父亲因为一时失手而后悔,为了让父亲安心,就“抚琴而歌”,意思是说,您看我什么事都没有,您不用担心。
这件事被孔子知道了,很生气,对其他弟子说:“你们去告诉曾参,从此以后,我没他这个学生,不要再来见我了!”
曾子虽然知道老师很生气,但还是毕恭毕敬地来到老师面前请教,说:“我这样做已经是尽到孝道了,为什么老师还不要我呢?”
孔子说:“如果你的父亲在盛怒之下,一不小心下手太重把你打死了怎么办?那就会让他背负道德良心的谴责,从而也可能因后悔而不想活了,你这是陷你父于不义啊!”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大杖则走,小杖则受!”
如果父亲拿的是小柳条这样的东西打你,那你就认打认罚;如果拿的是锄头这样很重的东西,那你必须赶紧跑。
曾子这才明白:“夫子,我错了!”
当然,孔子看中的不光是他的“孝”,更重要的是看到了他对子女的教育。
6
曾子的妻子要到市场上去赶集,她的儿子非要跟着一起去,一边追着妈妈一边哭。
曾妻心想到集上买点东西马上就回,带上孩子就会误事,于是就对儿子说:“你要是不跟着我去,等回来以后,我就杀猪给你吃。”儿子一听,高兴地自己玩去了。
妻子从市场回来了,曾子要捉猪来杀,他的妻子拦住他说:“那不过是跟小孩子说着玩的。”
曾子说:“决不可以跟小孩子说着玩。小孩本来不懂事,要照父母的样子学,听父母的教导。现在你骗他,就是教孩子骗人。做妈妈的骗孩子,孩子不相信妈妈的话,那是不可能把孩子教好的。”
于是曾子把猪给杀了。
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启蒙老师。父母的言行对子女将来的成长起很大的作用,所以,有见识的家长在孩子面前处处以身作则,以培养他们良好的品德。曾子这样做,就是用自己的行动教育孩子要言而有信,诚实待人,别看杀了一头猪眼前利益受损,但从教育子女的长远利益看,是大有益处的。
也许孔子正是看中了曾子的这一点。
公元前479 年,孔子临终之际,把曾子叫到床前,拉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把他四岁的孙子孔伋托付给了曾子。
孔伋就是子思,跟随曾子长大,作《中庸》,又收孟子为徒,他上承孔子,下启孟子,开创了思孟学派,把孔子的思想推到了一个新高度,最终奠定了流传至今的孔孟思想,这些都是后话!
我们接着说曾子。
有人说曾子在孔门的地位原本并不高,是收养了子思以后才逐渐被人重视,直到颜渊配享孔庙时才得以被列入“十哲”之列的,其实,这是对曾子没有全面了解的缘故。
7
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论语·季氏》)
所谓“生而知之”,就是指生来就知道,不必经过学习。这种人生来就具有某种天分,在某方面可以无师自通,我们称之为天才。“生而知之”的境界,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的,大多数人都处在“学而知之”与“困而学之”的境界。“学而知之”,是善于通过学习充实自己,进而达到“开悟”的境界。
无疑,曾子属于“学而知之者”!他天资不够聪颖,甚至反应有些迟钝,不够灵活,孔子就说他“参也鲁”,但是,曾子时时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孜孜以求,不断学习进步,最终还是到达了学问的巅峰。
《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每日“三省”,当然,这个“三省”不单单只是“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三个方面,还有其他几种解释:一是三次反省;二是从三个方面反省;三是多次反省。其实,古代在有动作性的动词前加上数字,表示动作频率高,不必认定为只有三次。也就说曾子每天都有多次地反省自己,对于夫子之道有没有做到?曾子为学,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且这种态度一直伴随他一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道纷纭,人往往会在物欲横流中失去真我,如何对待浊世横流?普通人往往求之于外,常常慨叹人心不古,而忽略了内在的自省,孔子主张人应在人世间寻求与他人的契合,在求诸他人之时首先求诸自身,也就是“向内求”,在这方面,曾子可以说做到了极致。
8
曾子严格按照儒家的修行标准来践行君子之道,从不懈怠,甚至对于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比如,孔子说“君子安贫乐道”,曾子就严格照办,一点也不含糊!
据《庄子·让王》记载:“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声。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大致意思是说:曾子住在卫国的时候,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破旧的袍子连内衬都露出来了,脸上浮肿,手和脚都长满了老茧。有时一连几天都吃不上饭,衣服更是穿了十多年都不曾换,整理帽子的时候帽缨一拉就断,提起领襟胳膊肘就会露出袖子以外,穿着麻鞋而后跟裂开,但趿拉着鞋还在吟唱《商颂》,那吟唱的声音洪亮圆满直贯天地,音质就像金石之音那样清脆。(这种境界使得)天子也不能请得动他出去做官,诸侯也没有能力和他交朋友,所以懂得天命的人会忘记自己的生命,注重修身的人会忽略名利的作用,求道的最高追求是忘了追求道的心,真正达到“无求”的状态,才能得到真道。
又据《说苑》记载:曾子衣敝衣以耕,鲁君使人往致邑焉,曰:“请以此修衣。”曾子不受,反复往,又不受。使者曰:“先生非求于人,人则献之,奚为不受?”曾子曰:“臣闻之,‘受人者畏人;予人者骄人。’纵子有赐,不我骄也,我能勿畏乎?”终不受。
大致意思是说:曾子穿着非常破烂的衣服在地里耕种。鲁国国君看到了,就派使臣找到他,说国君赐给你一座封邑,这个城镇的税收都归你,这样,你就可以换上体面的衣服,生活也会得到改善。
曾子说“我不要!”
鲁王说“非要给!”
就这样,使臣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可曾子始终不愿意接受。
最后使臣实在憋不住了,说:“这完全是国君自己愿意封赠给你的,又不是先生您有求于国君,为什么不肯接受呢?”
曾子说:“接受了人家赠送的东西,就怕得罪人家;给人家东西的人免不了会骄横。纵使鲁君赠送我采邑,也不对我显露骄色,(但)我能不因此而怕他吗?”
最终,还是没有接受。
显然,他不苟权贵,在与政治权势的交往中保持着无私无畏、议而不从的态度,因此,“齐聘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皆不应命”。
曾子保持了不屈从、不苟合、刚直不阿、清醒处世的君子品格,这基本上可以说是原始儒家对待政治权势的正面态度与做人的基本原则。虽然不必一定卷入现实政治的漩涡,但一定清醒地保留着对专制政权的批评权力。
曾子这一品格,也正是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一思想的前照!
9
孔子一直主张以出世的心态做入世的事情,强调治理国家一定要推行“仁政”,曾子也毫不犹豫地亲躬实践。
曾子说,我们这些有社会担当的知识分子(士),应该断掉自私自利,断掉名闻利养,断掉五欲六尘,断掉贪瞋痴慢,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做到“刚毅”;如果有那些东西绑着我们,你就“刚毅”不起来(不可以不弘毅);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因为我们肩负着兴国安邦推行仁政的重任,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探索之路,我们的一贯准则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
曾子这里提到了“仁以为己任”,那么,什么是“仁”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二”所表达的意思肯定不是数字,而是“不约而同”“等同、共同、相等”的意思。
这样的话“仁”右边的“二”就好懂了,表示人人相等,也就是说对所有的人等而视之,视人若己,将心比心,同情包容,这就是“仁”。
孟子把“仁”诠释为“恻隐之心”,也就是“仁心”,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什么叫恻隐之心呢?
周国正教授举过这样的例子:在路上、在电视上看到有人意外受了伤,血肉模糊地躺着,心里就会觉得很不忍,很难受,看到医护人员救治时碰触到伤员的伤口,我们甚至好像感受到他们的痛楚;反过来,看到电视剧中一个自小离家出走,终日只知吸毒赌博酗酒的青少年最后幡然悔改、回归父母怀抱的时候,我们都会松一口气为这个大团圆结局而高兴。陌生路人的受伤、另一家庭的团聚,其中苦乐都是和我们自身利害毫无关系的,但我们往往也感同身受,随之或悲或喜;这些反应都是天生的,是自然而然的,绝不是后天教育的结果。
看到别人快乐自己也会快乐,看到别人痛苦自己也会痛苦,所以我们也希望别人得到快乐,免于痛苦;这种将心比心,是人的自然感情反应,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仁”,也就是孟子说的“恻隐之心”。
如果说孔子是仁政的倡导者,那么,曾子就是仁政的践行者。
10
为父亲守孝三年结束后,曾子便出游齐国,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但齐国没有接纳他,他又回到鲁国;不久,他又去了楚国。
楚惠王热情接待了他,让他做了高官,曾子决心趁机大干一番,实现自己的抱负。但不久曾子便发现,自己与楚国君臣往往意见不合,自己的抱负难以实现,不到一年便辞职回到鲁国。
公元前469 年,曾子被费国国君聘请到费国,这时,恰逢鲁国军队准备攻打费国,曾子向费国国君告辞说:“请批准我暂时离开,到鲁国进攻结束后我再回来。我走之后,请暂且不要让猪狗进入我的馆舍。”费国国君说:“我对于先生(尊重和礼遇),人们没有不知道的。现在鲁国军队攻打我国,先生却离开我,我为什么要为先生守护馆舍?”鲁国军队果然来攻打费国,列举了费国十条罪状,而曾子对其中九条都进行了辩驳。后来,鲁国军队撤退了,费国国君重新修葺了曾子的馆舍,然后迎接曾子回来。(见《说苑·尊贤》)
后来曾子发现费国也不是理想之地,便回归故里,从此再也不寻求做官这条路了,但是,仍利用一切机会宣传仁政的好处,宣传孝治和德治思想。同时,特别注意用儒家道德、君子形象来感化影响社会。
公元前468 年,曾子三十八岁,武城大夫聘曾参为宾师,设教于武城,从此,曾子开始了教学生涯。
曾子教学,也是把“仁爱”作为重点宣扬的理念来推广,因为孔子说过:“仁者爱人!”
《礼记·檀弓上》记载,有一天,曾子和客人站在门旁论学,他的一位学生欲夺门而出。曾子说:“你这是要到哪里去?”那位学生回答说:“刚才得知我父亲不幸去世了,我要到里巷里去哭。”曾子说:“你回来吧,不要在外面哭了,就在你住的地方哭吧。”
按常礼要求,自己的父母死了,是不能在别人家哭的,当时曾子办学是在自己家中,能让学生在自己家中哭父亲,这充分显示了曾子对学生的“仁爱之情”。
随着办学的规模越来越大,曾子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当时的人认为,曾子完全继承了孔子的衣钵,当属孔学正统嫡传。
公元前456 年,曾子五十岁,这一年,“齐聘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曾子皆不应命”,此时的曾子对做官已经毫无兴趣,一心一意地传播夫子的学问,在学术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公元前446 年,曾子六十岁,这一年,子夏来访,邀请曾子去他那里讲学,《韩非子·喻老》记录了两人相见的场景: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子夏拜见曾子,曾子说:“多年不见,你怎么这么胖了?”子夏回答说:“我呀!打了胜仗,所以胖了啊!”曾子说:“你打的什么仗啊?”子夏说:“以前啊,我回家看见先王(泛指贤帝尧舜等)的仁义道德就以(遵守)它而觉得快乐,可是,出门看见富贵的好处又以(能够)富贵才会快乐,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斗争,不分胜负,所以身体就是瘦的;现在呢,是先王的仁义道德胜了,所以我就胖了。”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曾子以为子夏和自己志同道合,所以就答应了子夏的请求,赴西河讲学。可是,后来随着进一步深入了解,才发现子夏的学说已经远离了夫子的路线,和自己的理念不合,最后愤而离开。
11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已是风烛残年了,子夏因为老年丧子,哭瞎了双眼,曾子去看他,号啕大哭,说:“我听说,朋友眼睛失明了,就应该为他哭泣。”曾子哭,子夏也哭。
子夏说:“天啊!我没有罪过啊!怎么会遭受这样的惩罚啊?”曾子听后生气地说:“卜商!你怎么没有罪过呢?我和你过去都在洙泗之间侍奉夫子,离开夫子后你来西河讲学,另立学派山头,使西河的百姓误认为你的学说就是夫子的学说,把你当成了孔子,这是你的第一条罪过;你的父母去世,你不按传统礼制服丧,夫子所倡导的‘礼’在你这里断绝,这是你的第二条罪过;现在死了儿子,你却哭瞎了眼睛,(难道死了儿子比死了父母更重要吗?)这是你的第三条罪过。怎么还说你没有罪过呢?”
子夏听后扔掉自己的手杖下拜,说:“我错了,我错了!我离群索居,远离了夫子之道,时间也太长了啊!”
……曾子吊之,曰:“吾闻之也:朋友丧明,则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尔罪一也。丧尔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而曰:“女何无罪与?”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礼记·檀弓上》)
在子夏十分悲痛的时候,曾子仍毫不留情地指出子夏不遵守礼仪的过错,说明曾子对夫子之道的奉行是一丝不苟的!
曾子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伴随他一生,丝毫不敢懈怠,公元前436 年,曾子七十岁,生病卧床不起,他把弟子们叫到跟前说:你们掀开被子,看看我的脚和手,都保全得很好吧?我一生正像《诗经》上说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以保其身。从今以后,我知道身体能够免于毁伤了。
你们要记住啊!夫子说过,君子修养之道贵在三条:严肃自己的容貌,就可以避免别人的粗慢无礼;端正自己的神色态度,就可以取得别人的信任;谈话时注意言辞声调,就可以避免别人粗俗和错误言论的侵扰。(“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论语·泰伯》)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是不是做到了这三条?
曾子真是至死不忘修养的功夫啊!
公元前435 年,曾子七十一岁。一天夜里,病危中的曾子,突然想起身下铺着一领华美的席子,这张席子是鲁国大夫季孙氏送给他的。他认为,自己一生没做到大夫,不应铺大夫的席子,于是就招呼儿子们把席子换下来。没等换上的席子铺好,他就去世了,终年七十一岁。
后记
曾子一生“战战兢兢”地做学问,唯恐哪一点做不好有辱于师门。他严守孔门遗训,绝不标新立异,先是在孔子去世后,旗帜鲜明地反对子夏等人推举有若做孔学领袖的企图,后来又尝试通过仕途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失败后一生无意于做官,继而聚徒讲学,从事著述,从孝道、伦理道德方面阐释和宣传孔子的遗说。他的学术要旨主要是明确了“孝”的观念,以孝作为人生哲学的第一要义,认为“孝”是“天地之大经”,是“众之本教”等等。曾子自以为传承了正统的孔子思想,其实似乎又偏离了孔子的路线,这些,恐怕都是他“战战兢兢”、刻板守制、不敢创新的思想所致吧!
作品 2023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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