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与石头达成默契
从石头里抽出盎然的刀尖
只有独居老人才有这般娴熟手艺
仿佛独臂大侠功夫了得
有暮色作证,白纸黑字一般清晰可靠
为尘土归入尘土做好事先的安排
可我操刀的手显然还很生疏,还有些颤抖
必须先将自己变成石头,深居简出
这样就有了心如磐石的定力,就能
与石头达成默契,就能
让它心意坚定地为你代言
那些寂寞的石头呼吸致密,它们
比你的骨头还硬气,你无懈可击
你必须先将顽石撂倒,驯服它
再用瞌睡把一天大卸八块
像是将一块饼掰成八瓣吃
你很快就能发现,石头
正和你一起努力成为可居的奇货
活过多少岁才算这样的奇货
你能活过乌龟的年岁吗
你永远都是那只输定了的兔子
你能活过一棵榕树抑或一间土屋的年岁吗
那些旧风景,和风景里的人越来越清晰
也越来越像虚构,这是一件费心的事
这样,从泥土到泥土的迁徙
必定拉得很长很长,你别无它法
你必须与白晃晃的刀刃和解,与仇人和解
与稼穑,寒暑,冬夏,昼夜和解
你必须与石头达成默契,万物相安,各得其所
江流
忽然的一个落差
一条江行到这里,才配得上
它的名字,九龙江
这雄性之美的水狂飙跌落
仿佛真有九条龙在水中闹腾
别处的江段,水流太逶迤太婀娜太平静
文火慢炖,栀子花香在风中埋伏
九条龙就都是潜龙了,都在卧底
究竟是在打瞌睡还是韬光养晦
我真想给它改个名字,叫卧龙江
管他撞不撞名
幸好有一段礁石林立的险境
幸好有那么多勇士乘小艇如箭而去
才喂养出大段大段平缓如绸缎丝竹的江面
这是留给我这样懦夫的水,我的水
有鱼群摆尾,错杂的音乐
历史也是一条江流,有激流有缓流
踏在不同流速里的人,还有牲畜、庄稼
是那么的截然不同,这就是命运
黑洞
一个身体里藏着电闪雷鸣的人
却对付不了一个黑洞
一颗龋齿就是一个黑洞
我先挂号,再去见那个牙医
她利器在手仿佛大权在握
她要征服我身体里最硬的部分
疼与不疼,我都必须买单
她凿开我的牙髓
我忽然想逃
想改道去另一个地方
可我知道没有人可以填补那个黑洞
黑洞决计吞噬我和我一长串的日子
黑洞,它們有时在身体里
有时在紫藤花架下,在鸭跖草的单子叶上
在一杯咖啡里
或伪装在我看不见的什么地方
黑洞与黑洞联手,常常里应外合
我高一脚低一脚地靠近,靠近
那些盛极一时的黑洞,同时
星子,正从高处照耀下来
蓝
——给葆真
你对这个世界闭上眼睛已经很久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爱着
蓝,这大颜色
蓝,是天空的颜色大海的颜色
我相信你一直海阔天空地遨游
只把躯壳安放在七尺之床
还不能完全舍下这破碎人世
不能舍下你的亲朋好友
你把生离死别演绎得太长
厨房里腌菜的坛子还在蓝着
你就这么执拗地爱着蓝
你一直活在蓝色的版本里
东南西北风旌旗不动
一切从内部开始,美丽、纯净
我总在夜晚,在看不见蓝的时空里
想起你
今生今世还能遇到你这样待我好的人吗
上帝呀
我需要沏一杯苦茗
等待杯中的月亮发出蓝色荧光
我说,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我的写作没能功成名满
在这孤寂的夜里我只想知道
灵魂是否也是蓝色的
古井
巷子里的一口井,曾经
一个妃子死在这里
水流过驷马桥、凤凰桥
托起一个帝国的淫威
一个女子断弦的节奏
怎能逃过这死的休止符
她的死制止了一场战争
一口绝命井高过整个古塔
一朵花也必高过兵戈相见
我看见屋檐、树梢,还有风
自宋朝来的风,都低下了头颅
长长的巷道
终归装不下她绝世的容颜
青砖碎瓦犹在,古屋里
是否还有薄衾凉枕
沉沉苍苔色遮不住野花盛大的容颜
那红不是胭脂的红
那红,透支了多少春秋的血
遗世美人,胡妃
让一段历史浓缩成一个小镇一条古巷一口井
仿佛历史一道深深的伤口
南雄的银杏
广东的秋天是从南雄开始的
南雄的秋天是从一树树银杏开始的
秋天一到
南岭山脉、大庾岭、帽子峰
上百亩银杏树,爆出巨大的金黄
铺天盖地的金黄多么高贵的颜色
让这里的秋天有了金子的质地
风是金黄的阳光是金黄的秋水也是金黄的
仿佛世界是用金子砌成的
这样的秋天是富有的,游人来了
来朝拜这尊贵的植物
南雄的银杏
作品 2023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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