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莉的诗
◆石耳山
此山,可见人间绝色一树红豆杉慢吞吞吃掉了千年时间
还可见一堵老墙上,存留一行斑驳的宣言
那是一粒火种、一颗星宿的原型
默读到它的人,时而沸腾时而泪涌
峰峰相扣,林木苍翠
古杉绿,云深,鸟声大,世事小
择一日,入莲花峰,笔架峰
寻志士、隐者、布衣以及
滚滚白云
◆丘陵
叮叮当当走过去的铁匠骑着一支竹杖的风水师
瘸腿山羊和青牛,瓢虫以及南瓜花
挂在树枝上的果壳与蝉蜕
流水带来了他们的影子和消息
暮色又将其涂改
在这无限次的出现和消逝中
丘陵自有其放弃和所持
◆古驿道
青石板已磨损,苔藓和婆婆纳从石缝中蔓延而生
几棵古樟,远远斜伸过来
麻雀依然在这里跳跳停停
但已没有了昔日的马匹、挑担的商贾
也没有了迁徙和征程
一条青石小路,留在山野
在时间的更迭中
回到了路的本身
不再局限于任何历史、事件
静静地,蜿蜒、向前,走得很远很远
此刻
路中间的一块陈旧青石上
露出了几个模糊的字迹
“往浙、皖——”
◆木雕图
一只山羊一匹马
迁徙的鸟
疾风中,古老的线条在说话
时间久了,一只凿刻它的手
会从云雾中慢慢现形粗
而看到它的人
会被还原为
一只山羊、一匹马、一只鸟
走回到木头里
◆老街
老街很老那个九十多岁的老人
靠在木门边打盹
而铁匠铺、竹篾铺、榨油坊里
跑出一朵古色古香的云
老街又很时尚
千层饼铺子,书屋、咖啡店
人来人往
埠头的船半枕山水
门口的青砖布满时间的记忆
此刻,河深水碧
石阶边,从老街离开的人
又回来了
◆野禽
沿着河岸,逆流而上透过树林
远远地,一只水鸟
在河里自在嬉戏
护林人说
这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雄性
中华秋沙鸭
每一年,候鸟们在南北之间飞
“但有些,并不能按时返回
消失在迁徙的路途……”
恰如你所见,此时此地
阳光稠密,野禽平静地
顺从一种
神秘的秩序与意外
没有风,也没有羽毛从天空跌落
王冬的诗
◆屋虹
像雾,屋虹是她的名字,她说话时我正在剥蚕豆,把绿色的皮剥掉
把渐白色的壳也剥掉,只剩下
最鲜嫩的两瓣果实。她是海洋蓝
唤起我鱼的记忆,我们都
在别人的家,找到家的空间。
周围的年轻人孤独寡言,大人们
精力充沛,像没受过苦难的样子
她说:“白玉兰——很困的鸟,瞌睡
就快掉下来了……”看她的提问箱
最后还是要说:“祝你开心,此刻。”
厨房的香气飘出来了,辣椒和花椒
鲜美无比,湿湿的天气,就适合
在她梦幻中的宜昌乐园,一位陌生的
出租车司机,说出以“妹妹”开头的
每一句,那种温柔让人
瞬间流泪。几天后她写下“世界和平
没有家暴”,悬挂,看到不受约束的
可能性,并展开,那里就是乐园。
◆隐约的春
这含苞的,粉色樱桃花朵曾绽放在你的学生时代,掉落。
在我到访时,结上细小的青涩果
此刻,梅花已经凋谢,草坪变得
宽阔。我在操场外骑单车,发呆
享受神秘漫游。墙壁上水珠变小
没防雨服,尽管它有深邃的蓝
不带伞,会再次被淋湿、滑倒
在转弯处。割草机声音消失了
那不是童年时草折断的味道
从前是牛,后来是机器,这个
下午,使草溅出汁液的是我的手
草散发气味,形成一个熟悉氛围
◆早课
唯一最早到教室的一次,我以为是最后一次,门未开,我为友人展示
昨日杯中氧化的蓝菊,它在死后
变成了忧郁。一开始唯我独坐
陌生人的到来让我不安,默念
“请不要靠近,”更多的人来,三个
他们交谈,说起早餐,我落荒而逃
跑到另一个木门遮掩的角落,那里
无人,让我无比安心,等待铃声
大家在安静的房间等,没有言语
二十分钟后有人打破寂静,节后补课
精神矍铄的老师记错了时间,于是
还有一次。我感到惭愧,课上
坐着倾听,感到饥饿疲倦。人前发言
让我心率异常,我擅长对着空气说话
在那里我拥有植物,也变成寂静的它。
不完整的早晨,当我离开,不知为何沮丧
只有飞行的白鸽,在晴朗而空旷的上空
步行走回,挖掘机依然运作,在小湖边。
◆地铁上
嘉禾望岗,一个中转站有无数分岔口,女人们
等待卫生间空位,有人呕吐
我要忍住。从车站到机场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拥挤时我
紧靠在你的胸口,感到你心脏的跳动。
叫香雪的地名也难忘,在作家笔下
它变成了一个女孩,也许是不相关的
事物,只有我的幻想将之连接。
空调冷风吹到我的遮阳帽上,
你在高的视野里观察每一对情侣
他们那漫长的无声争吵和安慰,
而每一次碰触,悲伤总能缓解
和所有劳动的人一样,你我
站在夜间的地铁中央,只有
铁杆可以握住。时间变得缓慢
我们,如此疲倦,我轻,易举
到住处时,一只小猫将我治愈。
◆桂林的夏
反复变幻的夏,我猜不透的桂林太阳照耀时,大家去阳台晾衣
待我出门,楼下是前夜狂风下
吹落的树叶,地面被不断冲刷。
去最近的食堂,未到时又是暴雨
艰难前行,自选套餐里的花菜
我的最爱,依然无法冲淡这忧郁
肩膀隐隐地疼,细小的枯叶碎片
以何种方式飞跃到了我的白裤子上?
那膝盖处的小绿兽,变成了深绿色
短暂的相伴,怎么能说我不爱它
可是我完全湿透了,路口的拐角
是深深的积水,明亮又澄澈,流淌
每一滴雨水落下,都形成一个圆圈
像幼时我玩过的果核,我不记得名字。
我在雨天做什么——翻开青年文学
手机滑落,粉碎,渐渐习惯这种破损。
在雨天一直躺着,次日,我突然发困
短暂失忆般,不知怎么就摔到了地上
新的玻璃水瓶,声音清脆,我叙述摔倒
他追问什么摔倒,说:“人摔倒可以长好。”
◆出神
我在深夜的梦里发愁,流星飞过狭窄的红色楼梯,十层,不断碰头。
黑长廊尽头,一个红色身影开口
她要结束我半月来的犹疑,惊恐
我逃避,快步走开,在漆黑校园
行政南楼门前,栀子花开得稠密
不摘下,也会凋谢,我将它
带回,连同含苞的部分,挺立时刻
只短暂一夜,如野花离开高山
失去它的空气与土壤,渐渐低头。
这致命的拥有,男孩们的爱意
无一人为我分担,我出神时跌倒
从前的言语,化为矛盾的行动
听从内心,属于身体,而我
丧失理性?他看不到我的诚意。
我热爱的夏天来了,它带给我
树荫般,凉爽的夜晚。将汗水洗掉
用不断的水洗掉,洗我紧闭的身体。
泥瓦夫人的诗
◆人生尽海
她是否,带有昨天的歉意进入多梦的隧道,一个人
进入危境,临爱而不得的
重逢。
一个人来到今天,有无
必要在手机备忘录
写上忏悔录,是否对婚姻
有沉船的心境
她,站在阳台
看城市这片海,在人世牢笼
狮子和大象都会恋爱
一个声音,呐喊在
灵魂的居所:
我是野兽
另一个我也是野兽
须觅食
我们须各自觅食
◆几何无解
残荷还在等商隐一只灰蓝色的水鸟停在文学上
一只灰蓝色的水鸟停在数学上
一只在抽象
一只在具象
尚有第三者在水面上摇晃
天空为之沉没
当风把玩
当弹弓指向,或者
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
时间。
它们会一同离去
仿佛聆听了会儿音乐
仿佛一篇散文失去了所有标点
◆采集
清晨里荷影需要更加孤独么
芦苇里水鸟一声叫
不需要现身么
青蛙爬上水边的台阶
而我走向
蝴蝶翩跹去的对岸
我把目光从垂钓者收回
我们坐下
隔着水沉默,撩拨
听失恋的翅者
听鱼的行刑直往天堂
◆猎这白月光
太阳在垂钓太阳一直在垂钓
月亮在垂钓
和太阳像是钓友
一场雨、几天雪
一夜又一夜的白月光
我走在黄金的阶梯
谋生。
我从白银的床上活来
放下双腿
我张开
我的艺术之手
让每一个日子悬浮
自然命我数日子
我命自然变化万千
我命不由我
我由我命多情、鸡血、理想
施施然的诗
◆访尧坝古镇
尽管川南的烟雨迷住了你一部分视线,湿漉漉的
青石板路却倾倒出
整个小镇热腾腾的日子
当你穿行在清朝百姓们留下来的
四合院、祠堂、武进士牌坊
大鸿米店、银杏和古榕树之间
糖腌蜜橘的甜牵引着你
与豆花诱人的味道相比
娴熟的配料动作和温婉笑容
使年轻的老板娘更像是
从封存的旧电影里走出来
那金色的岁月里,母亲挽着
小小女儿的手,改良旗袍上
扎染的花色配合着竹菜篮的旧
她们美丽地走过青瓦房
走过天井。亲昵地讨论着
厢房里家具的摆放位置
桂花树下飘来法国胰子的体香
◆张家界大峡谷
山体在飞。我确信在梦中见过这断崖式
雄心万丈的山水
那被天斧奋力劈开的山谷
摔碎的翡翠填满了每一条沟壑
我看到黑鸟从山巅俯冲而过
像惊叹脱身而出,铺满了天空
当你追随珙桐树的阴影
那浓郁的清凉接纳,指引你
你吃惊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天地陌生如同人类从未曾居住
情绪升降机一样迅速攀升
你感觉生命开始
像一个真正的自由体
脱离了生活的重力
“我是误进了武侠的国度吗?”
但天色还是暗下来了,锋利月光
落入一面幽深的镜子
神泉湖的美,给你当头一击
◆行走天门山
雨,刚刚止住韵脚还押在微颤的红豆杉上
深涧里,碧涛起伏
古藤火焰般向上攀升
那遒劲的力量交替着
无数的你,我
老去又新生的模样
而头顶上,巨石张开翅膀将
鹰的利爪刺进倾斜峰顶
羽翼下,漏出光——
山峦屏住呼吸,邀我穿越
这扇耀眼的天空之门
多少流落人世的游子
双手紧紧握住爱
与恨。可当你,伸出手
却十指苍茫。如今
又一个我走在九百九十九级
天门放下的悬梯上。走进空
就是走进一种悟
我有万千云朵,天空拥抱我
◆黄石寨砂岩峰林
砂岩峰挺立在他们的战场云雾从峭壁之间游走
像仙女的薄纱,浮动在
勇士们坚硬的铠甲上
白昼,他们巨型的身影踏过
翻山越岭的草木,红腹鸟在其中
轻盈地飞起,又落下
你需要把时间拉得很长才能看见
他们不动声色地操练,排兵布阵
为着心目中,未完成的梦想
我甚至能够听见
夜色将他们融汇在空中
虎啸的喘息,和喘息中
铁一般的秘密
他们究竟在守卫着什么?
忠实地执行着谁的命令?当
积雪重复消融,红枫染尽山林
当日光,又一次揭开大地的帷幕
他们伫立。就像石化的誓言
在沉默中,冲天而出
◆绵山
与高悬寺庙相仿的是我此刻的心跳
俯仰间,古柏在深涧随风摇动
巨石擎上天空,呈呼啸之势
越往上
来自神灵的加持越重
风过处,铜铃铛在石壁上发出脆响
年轻的道士立在
两个坚硬的外物之下
抬手,指出一条隐蔽的路
也罢。人生不过就是
一场连绵不断的行走。继续沿着
陡峭石阶向上
晃动的人群中,介子推的脸
清晰,陌生,一闪而过
“在绵山,你所看到的
金色琉璃瓦,都闪着鱼鳞的光
经卷里,刻印着多少众生的
累生累世
在你到来之前,那些记忆的法术
刚刚雾消雨散”
◆庚子年尾至武汉
时间滑行在无形的轨道我们绕过隐匿的新冠病毒
乘坐诗歌高铁
抵达十二月的江城
穿过武汉客厅明亮的落地窗
金银潭医院在对面不远处
恢复砖与混凝土的普通建筑
那里,曾掀起死亡飓风
如今已经停息
然而,当我走进方舱医院
白色防护服的重量
还是迎头压了下来
在这曾与死神搏斗的战场
我看到护士弱水吟
立在一排牺牲同事的黑白照片前
瘦弱的身体向前弯曲,默默说着什么
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不要再问我什么是英雄
所有这一切我们都将铭记:
奉献过生命和热血的人
以及这个城市黄金般的精神
它滚烫,坚韧,闪着不灭的光芒
而琥珀色落日下,水杉静立
让位于从紧闭的房门重新
涌上街道的人群。其中
必有隐去了羽翼的天使
阮雪芳的诗
◆山间
石子是散落的器物装着旧事 流水
澄清不必要的量子纠缠
蝴蝶折叠一块光斑
投入月亮的炉门
一个登高的人漫无目的
白雪陡增内心的深度
再往林间
二三梅花偶得的欢喜
多久了
我已不在意
提取一个什么样的视角
用来凝视这肉身的深渊
◆观石
从石头封闭的身体里透过黑暗的膜层观看
——世界的眼睛
在观看中你知道一切
寒冷交换全部的寂静
温度计在空中爆裂
体内血液捕获它的速度
再近些
孤立的漩涡在加速
◆等一场雨
谁够得着这个早晨浓雾裹住野鸟的鸣叫
谁在闪电的寂静里
站立
想法如风过树林
谁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白鹤湿地
一场久久未落的细雨
望着你
◆六只柿子
柿子陷入时间列序不动不静
依然牧溪笔下
圈定的生死明灭
千年前摘下柿子的双手
也将柿子放置在空白处
一日吃掉一个
牧溪转身变成万棵柿树
在秦俑博物馆门口
北风涂着薄霜
卖小柿的姑娘
一转眼就陷入暮色
◆十月
鸟声呼应幽谷明月呼应河流
泉水呼应山羊清澈的眼眸
不同时空
北风呼应猎火者黝黑的背影
枯灯下夜读的人
双手像婴儿
走过十个房间
星光出现最后一扇门
◆每一滴雨都是救世主
这一天雨不停地下,从没下过那样从内里敲打
每一滴雨都是救世主
水中有自由敞开的海
雨的音阶,风暴的源头
从封冻的冰河突破
一个透明灰色的世界
仿佛获得恩赐
涌流从体内立起来
我坐着,等待思想的决堤
◆海洋公寓
大海用波浪试探潮湿的风潜入房间
灯下,床暗示鱼的本性
礁石的门撒开一张无字网
月亮发光的身体
越过潮汐界限
再深一点
鱼群控制不了自己的漩涡
当我将双手浸入水中
指纹公寓留给了一个落魄的丁克
夜归人乘坐电梯
花脚蚊或一只狗
它们的咽喉发出
鱼在水下的撕裂声
◆我的旅行无人
我的爱新鲜黎明为食
尘埃里有河流
穿过灵魂的渴望
一朵凉又艳的忍冬
显露另一个赏心悦目
冰雪将化
我的旅行无人
只有一个巨大的黑夜
在背后照耀
野性的涌泉
不再惧怕身体之斧
◆奔走在世
大雨倾泻,如入无人之境肮脏的水流混合一个城市的疲惫和炎热
落叶滚动的车轮
雨器割着身上厚厚的尘土
我们奔走在世
多少人,像一段下水道,遮护着
卑微无名的沉重生活
想法养在深水
空灵狮子鱼,被最后的漩涡打捞
◆惊蛰
沉陷中我们永难抵达内心时间的升华
不过一种色彩在慢慢溃散
记忆又将如何
层层剥落
芭蕉叶上雨滴
点燃了鸟鸣
一种颤动心灵的东西在消逝
天空底部,什么涌动
又是谁低声细语
苏轼登上超然台
看见春天里的树和水
炉火新茶煎煮桃花雨
在时空的另一面
有人发出核弹指令
许玲琴的诗
◆翻过荆江大堤
就是一片阔叶林集体举过江水的重量
绵延的江滩
之前种芦苇
终日吟哦
改种油菜
与江水各安
一只泵船被影子钉牢
江心洲是插在江水肉身的一根刺
无法拔掉
江豚
长江里的隐士
寻隐者不遇
鸥鸟的探访
有一波没一波
白云一筐一筐填入江水
◆老江河
三十岁的我无论如何回不去了如同这故道
长江抛弃了它
它留在这里,已没有波涛
一张旧照片也是我的故道
我根本不看江水
站在轮渡上,风吹着齐耳短发
长头发长成陈见
依然是这个铁家伙渡我们
长江改道,我亦改道,河水向皱纹里流去
老江河渡口向前移
每次来寻找
两岸的亲人都不见了
消失得没有留下故道
光阴是一副手铐,如同老江河的水
铐住两岸
我被铐在回忆里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漂浮在老江河河水里,这古老的物种从来不是单个的
我在渡船上看见过它们的舞蹈
浩瀚的河面,黄色的火焰
那是前年夏天
今年十一月份,又一次看见
河水退下去,它们留在了河滩
喜悦的生活结束
我看见仿佛死去了一般
它们属于水,就像女子属于爱情
◆罗洲渡口
一只铁船,渡我,渡他来时这只船
去时这只船
抛却尘世的也是这只船
家在碧波渺渺处
影子沉璧,挖水三尺
一箩筐白云挑到水底
河滩铺满荇菜,夏天开黄花
古老的爱情在这里生长
落日是纤夫,江水是歌谣
◆蓼花寂然
我喜欢寂静的热闹如同一个人的丰富
在芦苇林底部
沟涧深处
看到成片的蓼花盛开,没有声音
它不及江水宽阔,芦苇林高
自成国度
生命的灿烂从泥土的袖管冒出
一只鸟儿划拉过
也不一定能够看到
万物活在各自的生命里
落日也行走在圆满自足中
秋天因此无比丰富
◆夕光下的芦苇,那么安静
和长江一起形成巨大的沉寂
一只倒扣在沙滩上的船,坟墓一样
蓼花寂然灿烂
在芦苇的根底铺开成粉毯
顶着穗的芦苇,鞋帮绣花
一只长尾雀飞过,默然欢喜
江水从脚底流过发出的闷响
像火车穿过隧道
我侧耳倾听
往事的声响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鸟窝、蒲公英、芦苇刚刚冒出泥土的柴笋
农人忘了采摘的棉花
鹅儿黄的柳叶
这里的一切都是寂静的
鸟鸣是寂静的
沙洲是寂静的
向远方流逝的江水是寂静的
蓝天是寂静的
云朵是寂静的
裂缝的泥土是寂静的
我想象我有一个寂静的爱人
像大自然一样无语
又春风拂面
◆渡口向左移
像船只荡漾开渡口重新搁浅于一片浅滩
那条通向旧渡口的小径依旧在
荒草还没有掩埋它
依然有一些人家守在那里,傍水而居
我寻找记忆中
表姐家房子
别人用手指——
那里早被几棵白杨取代
表姐夫过世
肉身被什么取代了呢
我们登上渡船
已不是儿时的彼岸
老江河水依旧
它是长江的遗骸
一根白骨闪烁
我们转过背
落日有着古老的坠落方式,江水沉埋着多少时间
雷爱红的诗
◆素描
桂花的香味窜进院落暗合体内的愿望,猛烈而优雅
无花果低下头,托着紫黑的果实
任一只金翅雀啄开她成熟的外皮
甜蜜显露得像心事
只一颗果实挂在枝头的石榴树,初探秋天
仿佛在命运的路口拽回自己
藤蔓用红绿黄紫来撞色
生活的支架上,苦瓜再次开花
佛手还未成形,下落不明的爱情
悬在枝头,心有不甘
蜘蛛虫饮下毒药,接受烈日直视
野草卧倒在园中
命定的轨道就藏身于自然
森林只是个意向
树叶从去年凋零的疤痕上再次凋零
秋风已起,我将米色的小朵
隐藏在群山中
不让你见我的忧伤
我也想从枝头上落下
摆脱高处的抑郁
希望,前面有一个新的自己去追
◆云屏鼻梁村
青峰的眉黛之下两面山坡阴阳毗邻
小小村落,恰如美人痣一颗
匍匐在鼻梁两翼
一年又一年陡峭的人间
落雪、封山又消融
所有的嗅觉,来自于花香、清风、鸟鸣
和山外传来的消息
鼻梁村的女子,向上仰望
清澈的眼,映照蓝天白云
屋顶金色的炊烟
袅袅升起人世的欢娱
鼻梁村,多少新娘远嫁
多少代祖辈,从尘世走向另一面
大山低下令人眩晕的峭壁
一座挺直的鼻梁
究竟活了多少年
◆山头古寺
古寺伫立山头,以五彩的门廊迎世陡峭的山阶待人
青砖铺地,古树参天
一进连着一进的院落
形似迷宫,植以修竹、紫薇
草堂简朴,昔日的泉水仍在北流
十一月寒风,绕道后山
夕照余晖,一小段凝视
唐槐汉柏,消解了一些旧日子
那些数不尽的殿、楼、院、祠
历朝历代,目送了多少人
临行时,朔风微起
一座古寺,扛着故事在山头行走
仰视之人,望袅袅香火步梯登云
多么渺小啊,有那么多的夙愿
要焚香轻念,虔诚低首
我自恨不能成为一棵古槐
黛色参天,虬枝冲霄
一经站立,便不再倾诉
◆一只下奶的羊
羊粪满身眼不见,就是干净
是纯情的乳色
挤出来的,力道
浓稠汁液
在木质的桶中凝聚而溢香
晨光中,奶羊
走出递送的期待
按址选点的分配
无一丝浪费
我们在寻找
传说中的叫声
它是那么羞涩,围着主人
在透明手套的拿捏下
东方第一缕霞光泛起胭红
后山上的第一株羊胡草
怀上了无比期待的兴奋
抬起头的奶羊
正将体内涌出的热流
无限回味
作品 2022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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