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亮该不该红
广东清远/向明伟青少年犯罪是小说经常涉猎的题材,目的是追索事件背后的真相,探讨造成悲剧的原因,“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就是这样的社会问题小说。
初读小说,以为主人公大概率是法官夏铁坚。因为作为一部短篇,作者用较长的篇幅,借法官的视角,转述了涉及离婚夫妇、上访者、耍赖者等相关民事案件……处处不可理喻,全社会似乎上演着一场场罗生门。转述足够精彩,但是作者笔锋一转,小说真正的主人公夏垂钰这才登场。
初一学生夏垂钰成绩优异,性格内向,自卑而叛逆。作者不吝笔墨,描写了同学之间、师生之间的各种日常细节。学生早恋,校园霸凌均有涉及,尤其是后者,成为悲剧发生的转折点。随着故事的推进,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好学生夏垂钰最终沦为杀人凶手。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你看。小说展示的正好契合了悲剧的定义。可以看出,小说呈现的少年内心撕裂的过程,是想激发读者思考究竟是什么力量、什么群体环境造就了那样的悲剧。随着阅读的深入,种种迹象表明,作者并不想把悲剧描述成“偶发事件”,而是某种“必然结果”。
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我们试图探讨的是:小说编织的“北湾镇少年杀人事件”的可能性是否成立?故事推进的合理性是否成立?那天晚上的月亮该不该红?小说中的红月亮,隐喻着一个纯真少年内心世界的彻底变异和坍塌。那么,在各种因素的夹击下,少年遭逢的迷茫、压抑、恐慌和冲突不断叠加,是否已经让他走到了必然做出极端行为的地步?
带着质疑,回到小说本身。正如前文所述,少年所处的社会环境,经由法官的视角已经做了铺垫交代。少年的父亲是铁面无私的法官,扮演着家庭的绝对主角。母亲是一名温柔小巧的小学老师。这样的家庭构成舒适而俗常,少年基本上是按父亲的理想发展。
再来,少年学业优异,被表扬是常事。他读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内心反叛,渴望逃离。和“臭名昭著”的康国辉同学是死铁,还帮其写情书赚外快。关于校园生活,作者详细描述了“猪嘴”引发的校园霸凌事件。这起事件造成少年的眼镜被踩碎,获赔500元。也正是在配镜途中,他无意间窥视到父亲与书记员的偷情——这件事情成了压垮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少年走进独居的尹奶奶家,本是寻求安慰,却因一场误会引发了杀人事件。对于这部分文字,我逐字阅读,试图找到促成这种极端行为的合理性。小说写道,“老女人绕过桌子,拉开少年,伸手向观音像后面掏弄,把里面的钱都掏了出来:‘天啊,谁的钱?你偷的吗?你变坏了,你变坏了……’”也许正是由于类似父亲那样的专横呵斥,瞬间击溃了少年理智的防线。从某种意义上讲,少年挥刀刺向的实则是虚伪的父亲。
少年的失控行为和冷静逃离,令人错愕。不过试想一下,不久前还在校园霸凌事件现场“紧张得直冒汗”,“没有勇气对别人实施暴力”的他,怎么突然就成了老练的“杀手”?这种转变是不是显得过于唐突?
前面说过,小说并不想把这起命案描述成“偶发事件”,而是某种“必然结果”。因为必然才更有普遍意义,更能引发大众的思考和警觉。但是梳理悲剧的成因,外部环境对少年的影响甚微,作为两点一线的家庭和校园,两个场域的所有事件,似乎也并不足以叠加为悲剧生成的必然理由。这个结果,似乎更多的是作者的主观干预,而非小说人物性格自然成长的结果。
最后说说小说的结尾。十四年后夏垂钰回家自首,与父亲的对话简洁含蓄,信息量大。犯下命案的少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而后备受良心的煎熬。此时作者也站出来声称,这是“虚构之虚构”——作者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为了展示忏悔和救赎。显然这已经超出了短篇的载量。多余的补充叙述,恰恰诱发了新的质疑:面对“樟树街民居里腐烂发臭的尸体”这样的惊天命案,少年是如何轻易逃脱了法网……
写作从语言开始
广东惠州/李建毅传统的文学评论一直把“语言、主题,情节”当作文学三要素来作为评价标准,但从西方的新批评派产生的20世纪以来,就开始倡导通过“细读”式批评和理论阐述来推动文学批评,特别强调应通过语言分析,通过细读法去寻绎作品的本意,而试图摆脱过去着重探讨作家思想、背景及作品思想、历史、社会政治意义的传统批评方式。这种批评方式在20世纪无疑获得了巨大成功,直至20世纪下半叶逐渐走向式微。我们姑且不去讨论哪种批评方法好,但至少两者都没有排斥对“语言”的关注。如果说结构是建筑的框架,那么语言就是材料,是水泥或砖瓦。所以说写作从语言开始这个论点永远不会过时。而中篇小说《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无疑在语言上是非常有自己的特色的。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通过鲜活的市井化的语言立足于当下,进而更形象地突出人物和时代特征。这一点在整篇作品中尤为突出。如第一节里写到“然而他们只是不停地吵,全是鸡毛蒜皮,相互之间从没有一句‘你爱过我吗’或‘你没爱过我吗’的话”。这些都是典型流行于当下的市井语言。再如:世人评价夏法官和儿子夏垂钰为“两截戴眼镜的树桩子”。这里的“两截戴眼镜的树桩子”既戏谑,又符合市井要求。作者在写主人公作为一个中学生的心境时是这样写的:“熟悉的地方没风景,一旦失去兴趣这个最好的老师,风景便沦为庸常。对这个院子有持续兴趣的人,只有夏垂钰。”应该说这里面的情境和语言都是符合当下使用的。
尤其在写被害者尹奶奶对夏垂钰的劝告:“你是个会读书的伢子咧,难道也像那些小流氓一样逃课?你准是受了谁的欺负,躲我这里来了。谁敢欺负你,我打断他的腿!莫不说话,小小年纪,要哭就哭出来,憋着苦气,会伤肺的!”这里面全是很通俗、很实在的语言,也特别适合老奶奶的慈祥和善良,也符合一个长期失恋,错过爱情的孤寡老人的个性。
二是通过符合身份的个性化语言恰如其分地实现了人物特征化。如最开头提到夏法官处理案件的女当事人说:“夏法官,是你说要调解的,退群是不负责任、不作为。”是极为符合当下饮食男女的语言风格的。第三节以中学生的视角来写:“他们经过,忘不了用手去轻碰那仿佛懂得人感情的植物。”这些语言也是极为符合孩子心境的语言。
再如班上一群女同学被成绩优等生夏垂钰修理了后,女同学是这样怼他的:“你骂谁呀?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这里的对话非常符合一般情况下女同学或者成绩一般的同学对成绩好的同学的反击,非常符合当时的情境,属于个性化的语言。
三是通过简洁的语言契合人物情境。如第一节:“这年头,‘不作为’三个字,对公务员是个紧箍咒,夏铁坚还真不敢退群。”这里面的紧箍咒既简洁又符合当下公务员的情境。再如,“儿子看到了父亲,停止了蹦跳,眼镜片后面的目光有些胆怯。”这里面的“眼镜片后面的目光有些胆怯”,既简洁,又符合夏垂钰作为法官儿子长期压抑的表现。第二节写夏法官的妻子“她并不漂亮,却有风姿”,这里的“并不漂亮,却有风姿”,也在为后面丈夫的出轨打下伏笔。再次在人物描写的语言上也是极为成功的。如:“他笑眯眯的,颧骨上的肉就成了一坨,活脱脱一个岳云鹏。”这里面的“肉就成了一坨”和“活脱脱一个岳云鹏”让班主任岳老师的外表形象跃然纸上。
在写夏垂钰面对岳珊瑚质问他给人代写情书只有几个字的回答:“我没有……”这里“我没有”三个字,表现了青春时期悸动的心灵,也衬托了主人公的心虚。
在写尹奶奶遇害前的情景时用的是:“尹奶奶在心里自怨自艾,无限怜爱看着他,替他扇风。两个人身上仿佛罩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电视的嘈杂声被隔绝在薄膜之外。”这一段中“两个人身上仿佛罩着一层透明的薄膜”的描写,说明一老一少祖孙间心里的贴近,极为妥帖形象。
整体来看这篇作品的语言特色突出是显而易见的。
愿你的青春没有黑暗与邪恶
广东汕尾/蔡赞生民间传闻红月亮乃凶月,是凶兆,往往会伴随罪案。
读完《作品》2022年第3期孔志勇小说《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久久不能释怀,小说中的“红月亮”正是有着这样的隐喻。主人公杀人的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是红的。
《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通过琐碎的案件、成长的苦闷、青春的躁动、法官的出轨、校园的欺凌等多条线索的同时推进呈现了许多社会现实问题。需要指出的是,这篇小说受限于篇幅,明显存在着情节推动不够充分的问题,例如有些衔接过于生硬,人物事件动因铺垫不足,校园欺凌、法官与书记员的出轨、杀人事件过于突兀等等。但小说依然讲述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反映了社会现实层面的诸多矛盾,发人深省。
小说中,所有的琐碎连成一帧帧画面:炎热的夏季,要离婚的夫妇、上访者、耍赖者、严厉的父亲揽着的年轻女人纤细的腰肢、头上包着纱布坐在法庭原告席上的残疾学生、樟树街民居里腐烂发臭的尸体、被处罚被迫离开教育岗位的教育者、思儿成疾丈夫出轨的母亲……小说叙事平淡,但代入感极强,它有贴近生活最真实的部分。好的文学作品常常是说出一部分,然后再隐去一部分。在《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中,小说家或许是故意隐去部分内容,如主人公夏垂钰“出逃”的十四年,如何出逃,身为法官的父亲在这过程中起到什么作用,可怜的母亲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十四年在外的生活际遇、结婚生子的经过……这些都留给读者,让读者参与“二次创作”。
小说一开始,主人公夏垂钰是一个“别人家的小孩”,学习成绩年级第一的头衔让他享受着别人的仰望或偏爱。顽皮学生康国辉对他的讨好,付钱请他代写“情书”;漂亮女生岳珊瑚与他彼此有着少年的朦胧好感,却因他代别人写情书而生“怨”……“懵懂少年的心绪就像湖湾的涟漪,小心翼翼地波动着”,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孤独的、叛逆的少年。一方面,他敬畏着自己的父亲,“从小就觉得常年穿着制服的父亲有着无上威严……在他心中,父亲就代表着法律。”另一方面,他羡慕塞林格笔下的《麦田里的守望者》里十六岁的中学生霍尔顿·考尔菲德,每次开口说话前,都会学霍尔顿,先在心里冒一句北湾脏话“X你妈”。他生命的悲剧源于父亲完美形象的崩塌,他窥破父亲出轨后因无法承受而崩溃,在情绪失控茫然无措下过激失手杀人。杀人后他没有勇气自首坦白,然后极可能在身为法官的父亲一双“无形的手”的帮助下成功出逃十四年(小说中并没有明确交代)。
男主角的父亲夏铁坚,是一个威严的法官,是传统的中国式家长,在单位和家中都具有极高的权威,但他却以出轨的方式背叛家庭,以无形的黑手玷污自己神圣的职业。作者直面现实,揭示出这样的手在黑暗之中无处不在。
在小说结尾处,夏垂钰以一个成人的身份与父亲完成了一次深层对话,实际上却是父子俩一次沉痛的忏悔以及自我灵魂的拷问。
阅读《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首先我联想到的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展现的是一个异化的社会,个体的堕落极可能在表层的堕落之下蕴含着深层的反堕落和道德的信息,中学生霍尔顿以其自身的堕落揭示和反抗着异化社会中道德的堕落。其次我联想到的是2019年章宇、宋佳主演的电影《风平浪静》,影片讲述的是原本前途无量的优等生因为过失伤人卷入命案而远走他乡,在外摸爬滚打了十五年,当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一连串的意外却再次打乱了他的生活。剧中也揭示出一双无形黑手在操纵着别人的命运,多种巧合使得男主人公本该一帆风顺的命运变得可惜又无奈。
而在《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中,要引起反思的,就是每个人心中都可能存在着一个恶魔,在当下经济社会突飞猛进、信息高度发达、社会节奏过快、世俗人伦偏见等因素的影响下,人们要随时警惕人性的私欲在某处被无限放大,人性的美好被心中恶魔无限吞噬的危险。
砸碎成长的锁链
湖北赤壁/程向阳不久前,“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引发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尤其是女子颈脖上的铁链成为罪恶的标志。然而,生活中一些隐形的锁链仍在困扰着我们,悄悄成为危害家庭和社会的隐患。譬如,不断出现的校园跳楼事件、跳桥跳水事件,一次次震惊社会。如何改变教育方式,关爱青少年的心理成长,消除花季的心魔,砸碎成长的锁链,一直是人们关注和担忧的焦点。在这样的背景下,孔志勇的小说《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作品》2022年第3期),以朴实的语言、生动的细节,鲜活的场景,叙述一名中学生因长期得不到有效的心理疏导,最终引发激情杀人的故事,为理性分析青少年的心理成长问题提供了警示案例。
初中生夏垂钰长相俊朗,成绩优异,喜爱阅读侦破小说,知识丰富,善于观察和推断,但是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胆小脆弱,敬畏父亲,却缺乏良好的沟通,心情郁闷,又得不到有效的排解,既有“少年维特”之烦恼,又有“霍尔顿”身上叛逆的影子。在帮助同学康国辉代写情书遭到怀疑后,特别是遭到女同学岳珊瑚的质疑后,不安的情绪开始萌动。随着目击“校园霸凌事件”,又被“猪嘴”欺负,眼镜被踩碎之后,焦虑和担忧进一步叠加。在希望得到父母关爱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得到相应的帮助,而且偷窥到父亲出轨的场面,羞辱和愤恨开始熊熊燃烧,内心的“潘多拉盒子”也在一步步变大。在尹奶奶家中,零花钱藏在观音菩萨塑像后的秘密突然被发现,并被误认为是“偷来的”,逼得他手足无措,有口难辩,恼羞成怒,“潘多拉盒子”被打开,火药桶被引爆,最终引发激情杀人的惨案。夏垂钰的心理从失衡到扭曲的变化过程,实际上就是一根锁链一步步扭结而成的过程。
小说善于以经典文艺作品作参照,把人物的形象刻画得立体、直观、丰满,又通过对人物性格、心理和认知的深入描写,再现夏垂钰心理成长的内外部环境,引导分析问题形成的社会根源。夏铁坚固执保守,习惯以己度人,把个人想法强加于妻儿,形成心理上的投射效应,与儿子之间缺乏沟通和交流,铁面无私的法官形象掩盖的是他生活不检点的阴暗面。作为母亲,林梅青的教育误入了“幸存者偏差”的陷阱,对儿子的一些行为虽有担心,但儿子成绩优异,“一美遮百丑”,又让她打消了疑虑,一次次错过了引导孩子的最佳时机。岳老师虽然懂得心理疏导的重要性,也发现了夏垂钰的一些异常的迹象,但是教学是主业,育人是副业,教育的“木桶原理”并没有深入人心,以至于一时疏忽,酿成大错。尹奶奶慈祥和蔼,是夏垂钰的忘年交,也是他倾诉的“树洞”,但是她习惯从道德的高度审视孩子的异常行为,在发现夏垂钰在神龛下藏钱的行为时,没有及时了解事情真相,一声“偷来的”,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人物分别代表家庭、学校、社会,每一次不恰当的干预又是铁链上的一环,环环相扣,最终捆住了一个孩子的心灵。
在民间,红月亮充满血色,为至阴至寒之相,它的出现预示一种不祥之兆,这也是小说精心构建的一个隐喻。当红月亮猛然出现在夏垂钰面前时,仿佛是十字路口的一盏红灯,惊醒了这个犯下命案的孩子,也警醒世人,必须重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及时疏导,砸碎他们成长的锁链。
小说的结尾也是匠心独具的,父子多年后的对话,不仅展现思想反复斗争的心路历程,而且把一些碎片化的场面串联起来,使结构更完整,特别是红月亮的再次被提及,如同长鸣的警钟。
好小说扎根于民间文化的土壤
江苏南京/刘鹏孔志勇的《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这看似不经意的疑问句标题,实则隐藏着作者深层次的精巧构思。从标题开始,作者就抛出了悬疑,同样也亮明了自己独特的写作追求。
标题带有明显的民间气息。因为,在民间传闻里,红月亮又被称为“血月”,民间口口相传中,血月已非纯粹的自然现象,而是一种诡异的征兆,乃凶月,是凶兆,会发生冤案。那么这场被注定了的凶案、冤案,将会发生在哪里呢?不幸又会落在谁家的屋顶上?作者不会明言,需要读者往下看,需要读者找到他们心中的答案。
作者选择以十四年前的北湾镇为故事发生的背景,这座小镇,在整篇小说中,是模糊的,作者没有刻意去描写小镇生活风貌,经常以主人公夏垂钰的视角呈现。在偏散文化的小说里,每一次北湾镇风情出现时,小说都以优美诗意展现。但这只是缓冲地带。
小说开头部分,作者用两个小章节,对法官夏铁坚的人物性格、家庭情况、与儿子夏垂钰的关系进行了简单含蓄的介绍。父亲夏铁坚对其法官身份并不满意,心心念念渴望当一名侦探。妻子林梅青是学校老师,但在家中没有话语权。夏垂钰学习成绩好,但他的少年时代却一直被这个看似和睦的家庭给压抑着,以至于在父亲面前谨小慎微,成为人们口中的“两截戴眼镜的树桩子”。作为父亲,夏铁坚是失职的、专制的,因此,他对儿子杀人案负有责任,是整个杀人案的导火索。
生活中,存在未必合理,但存在很难抗拒。作者通过夏铁坚面临的几个案件,让我们进一步看到了生活的“不可理喻”,这或许,也正是夏铁坚法官想要逃避的一个因素。他着迷于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始终生活在矛盾和纠结之中。他自己也以钢板一块的形式压抑着孩子。不在沉默中毁灭,就在沉默中爆发。这就为儿子夏垂钰后来的彻底失去理智埋下了定时炸弹。
小说关注校园欺凌问题,这是当前教育绕不开的话题。但作者没有过多着墨事件本身,而是用一根针,轻轻挑破问题的根源。所谓校园欺凌,大多问题的症结不在学生本身,而在于家庭氛围(关系)。就夏垂钰而言,他有着看起来无比完美的家庭,父亲是法官,母亲是老师,几乎没有比这更好的组合了。然而,最后犯下不可宽恕的罪恶的,却偏偏源自于这个家庭。除此之外,社会上其他力量也在干扰着孩子。站在这两个角度来思考小说的题目“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那么这个邪恶的月亮到底是悬挂在尹奶奶家屋顶上,还是夏铁坚家的屋顶上?尹奶奶对夏垂钰无疑是疼爱有加,在一开始读到这里,我甚至觉得,她非常善解人意,但她同样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于神龛里的钱,她言辞非常激烈,这无疑激化了夏垂钰内心的惊恐与愤怒。从夏垂钰看到“猪嘴”欺凌汤可可,而康国辉包括自己都无能为力,到学校的处理方式,到自己的眼镜被“猪嘴”踩碎了但却不敢告诉父亲,从父亲偷偷与书记员有暧昧关系,到尹奶奶不理解与错怪,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尽管小说语言风格力求平静,但整个故事情节却始终暗流涌动。作者善于将已经在民间广为流传的《麦田里的守望者》《笛梦》《尼罗河上的惨案》等植入小说,增加了小说张力。校园欺凌事件,具有广泛性和历史性,而文学的出现与再现,一方面可以控制小说的局部氛围,一方面代人发声,表达了对于死亡的无奈和痛惜。
整个教育系统和全社会都应正视校园欺凌问题,孔志勇给出了他关注与研究的焦点。我想,这应该是一个比较深刻而准确的切入点。他的答案应该是,家庭、学校、孩子、社会相互平衡,缺一不可。
小说最后,作者借夏垂钰之口再次提问:“爸爸,你知道吗?我杀了人的那个晚上,天上的月亮是红的。”天上月亮为什么会出现征兆?我们也就心知肚明了。既然,故事来自民间,那还得回到民间这片丰厚的土壤。
小说主题多向性的理解与把握
江苏淮安/孙连洲在当代小说创作实践中,关于主题的呈现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故事的讲述明确地表达出鲜明的主题。比如杨少衡新近发表的中篇小说《小事端》,主题是:“小事端未必真的就小,大事往往由小事酿成”。故事紧紧围绕这一主题展开。这类小说读起来比较轻松,易于理解,第一时间就能够了解小说它在写什么,无需过多的思索和探究。另一类小说则主题不明确,通篇读下来,从不同角度理解它具有不同的主题,主题的多向性让读者在理解与把握上维度增多,同时不同程度存在着让读者自始至终不知道小说到底在写什么的问题,有云里雾中之感。孔志勇中篇小说《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以下简称《红月亮》)就属于第二类。
《红月亮》故事本身并不复杂,架构也很单一。红月亮,民间亦称血月亮,传闻血月亮乃凶月,是凶兆,会发生冤案。因此,本篇小说故事注定是一个悲剧。《红月亮》通过北湾镇法官夏铁坚办案引申到家庭,确切地讲主要是围绕他上中学的儿子夏垂钰的故事展开。生长在和谐家庭、长相清秀、品学兼优的夏垂钰是一个处处令人羡慕的小镇少年。他在学校里如鱼得水,有铁杆同学追捧,得到老师表扬,为同学写情书捞点小钱,甚至还得到街上独居老太太认可,可以自由出入老太太家中并认识许多花草,他的所有经历都是他这个年纪正常的经历,包括在学校见证校园暴力等,事情司空见惯,并无特别之处。按理讲,这样一个优秀少年,原本应有一个光明的前程,谁知最终却出乎意料地沦为杀人凶手,导致悲剧发生。而这一悲剧正是读者所疑惑的,《红月亮》故事稀松平常却最终是一个悲剧,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我想,一定会有一部分读者和我有同样的重点疑问,那就是观照故事本身,夏垂钰为什么要突然杀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老太太呢,而且老太太还对他那么好?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这个问题,《红月亮》的结尾之处,夏垂钰对他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爸爸,我一直很讨厌北湾,可是你不知道这一点。”既然讨厌,就要远离,不能远离,就得消灭,夏垂钰是这样想的吗?是这个动机吗?不得而知。我们只能从他的经历中去揣摩他最终杀人动机的形成。我想,夏垂钰之所以突然杀人心起,主要是两个方面导致:一方面与自幼喜欢看侦探小说有关,自小学三年级起便偷偷看其父亲有关侦探的小说,少年心智深受小说中情节影响,这也就是之所以别人看不到老师捕食老鼠肉,而他能看到,这同样为他发现其父亲出轨埋下了伏笔,这就是所谓的侦探情结吧。另一方面,那一段时间,夏垂钰思绪很乱,作为青春少年,他对女同学岳珊瑚突然产生异样情愫,这样情愫剪不断理还乱,会让夏垂钰无所适从。而在此时,在经历过同学暴力欺凌事件后,又突然发现父亲出轨,几个方面叠加,直接导致他情绪失控。而这种失控他自身并没有意识到严重到何种程度。及至到老太太家,当他藏钱被老太太发现并责问后,竟不作多想便挥刀杀人。这两方面结合起来看,夏垂钰杀死老太太属于无动机的激情犯罪。
那么问题来了,即使夏垂钰杀死老太太属于激情犯罪符合常理,说得通,那小说到底想表达什么?主题是什么?这个就回到了本文所要阐述的小说主题多向性的理解与把握上。现代社会的多元化,催生了文学作品主题的多向性。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或者说单一主题的作品已经远远不能涵盖时下生活的全部。因此,多向性主题作品应运而生。当然,主题单一和主题多向性作品各有长处,前者导向明确,指向清楚,而后者则会延伸出更多的思考。就小说《红月亮》而言,环境对人的影响,家庭对人的影响,学校对人的影响、同学对人的影响以及社会对人的影响,每一个方面都赋予了一个主题,每一个主题都具有其独特性,单纯从某一方面确定《红月亮》所要表达的主题,都是不科学的。所以,每个人读《红月亮》都会读到不同的主题,因此就会产生不同的感受,并从中得到感悟和启发。而这样的结果,正是这篇小说所展现的魅力所在。
而我眼里《红月亮》所表达的最关键的主题是:关注少年心智成长。
血色成长
上海/赵虎威孔志勇的《红月亮悬挂在谁家屋顶上》有强烈的社会问题小说色彩,又展现了丰富的市井风情面貌,让读者可以从多个角度介入并能展开自己的思考。
这篇小说首先还是父子家庭小说。父亲夏铁坚是一个小镇的法院院长,职务赋予了他一定的权力,但他的工作又让他感到琐碎与烦恼,正如他讲的:“即使全社会都是一场罗生门,作为法官,你也得宣判。”“人类是地球上最不讲法则的动物,每个人又都以为自己可以是法官。”他想改变小镇不合理的现象,又迫于现实无能为力,因为在古老的小镇,“习俗总具有强大的力量”。他也有理想,并念念不忘,“我本来可以是一个警察的”,刑警的梦想珍藏了多年,并坚持看侦探小说。作为父亲,他保持了专制长官的形象,他以一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道理不让儿子去县城上学,空调也不安装,为的就是磨炼儿子钢铁般的意志。在这样的环境下,儿子夏垂钰性格内向,不太爱说话,与父母家庭间的对话也是寥寥数字。儿子心目中父亲就代表着法律,而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不爱说话的背后是在父权专制下的极度压抑,他无法向外宣泄,就选择向内咒骂,在说话里在前面加一句北湾脏话。儿子惧怕威严的父亲,父亲也未深刻反省自己的教育方式。直到儿子发现父亲在办公室偷情,父亲法律似的威严形象彻底崩塌,对父亲的信仰也倒下,口中一直念叨“X你妈!我要杀了她!”
这篇小说也是校园成长小说。夏垂钰的成长,除了家庭教育的失败,还有学校教育的复杂原因。夏垂钰被老师和外人都一直视作“好学生”的形象,斯文上进的好少年,但青春期的他同样面对着同龄人的诸多问题,自己虽然成绩好,但被班中女同学骂“不要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好学生夏垂钰最好的玩伴是“痞子”康国辉,因为自己成绩没有下降的原因才得以和他继续保持要好。也是因为康国辉,自己免于“猪嘴”等人的欺凌,面对校园欺凌,“夏垂钰置身在这个生态圈之外,奇怪的是,他内心里常想挤进这个圈子里去,但他没勇气对别人实施暴力,更怕被人欺凌”。好学生的人设和内心的狂野嫉妒纠缠着夏垂钰的心,这种矛盾就像尹奶奶一样的感觉一般,“有与年龄不太相符的老成,但又掩饰不住少年人该有的纯真”,到最后被误认为是偷钱的劣迹少年后,他心中的压抑一下子喷涌,他成为了杀人犯。最后结尾处写多年后,当自己的儿子喊自己爸爸的时候,那种愧疚感让夏垂钰决定向父亲自首,并告诉父亲自己一直很讨厌北湾。但文中说这是“纯属虚构之虚构”,这种忏悔在现实中的真实性又给了我们开放式的思考。
最后,这篇小说还可以理解为一篇小镇世情小说。故事的发生地北湾镇,常住人口不超过两万,是一个“街里街坊相互熟悉,即使不熟悉也互有耳闻”的熟人社会。杂货铺、丁字街、樟树街、老式盖瓦平房,南方小镇气息扑面而来。作为法官,夏铁坚手中的案子每一个都仿佛“人间闹剧”,街头羊肉串很多都是老鼠肉做的,小说中林老师也感叹“世风有沉沦的危险,世事也越来越举步维艰”。小镇的人物形形色色,还有刚毕业的岳老师、学校校长、“冰棒西施”、尹奶奶……小镇中的人物构成了社会中最普通小镇的缩影,他们有各自的理想与局限,有自己的生活和无奈。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小镇又无时无刻不想摆脱这里,植根于这里,又咒骂着这里。
作品 2022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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