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语:王凌虹(红河学院)
范展赫的短篇小说《飞鸟撞破黄昏》是选修课“创意写作”的作业。这篇小说是关于人生困境与拯救的故事,小说主人公黄新在遇到生活难题时选择逃避,准备离开生活的大城市,逃到大理疗伤的路途中,结识了一个开加油站的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姑娘——共产党员杨青,了解了她的故事,从她表现出来的乐观豁达、无惧艰难的人格魅力和积极向上的价值观,得到启发与拯救。
范展赫同学中学时就开始文学创作,从写旧体诗词开始。因为选修“创意写作”课程,也进入小说创作,他的文字有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感,这篇小说在表现人性和对正能量的追求上有一定的设计,也不失为一篇成功的作品。
“城市的斑驳遮住了眼睛/无奈找寻生活的轨迹/爱情的城堡化为灰烬/做一场梦/关于大理/大理……”车里,这首《大理》单曲循环。
车外,是南高原的群山。
一个小时前,黄新还疑惑于导航上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要走六个半小时的结论,当时他还发朋友圈调侃说,这一定是算上了晚上吃豪华大餐的时间——当然,这是一条屏蔽了江明霞和江明霞家全部亲戚的朋友圈。
现在他相信了,与相信这件事伴生的还有愈演愈烈的懊恼与烦躁。
此刻,他正在月光下的深山中穿行,车身随着山路大幅摇晃着,像一个醉汉,如果此时来一支车队,那便是成群结队的醉汉。
这里每年都有事故发生,在这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里,扮演老鹰的死神在夜幕的庇护下,死死盯着每一个闯入大山的不速之客。
黄新此行的终点——更准确地说是途经点——是丽江。一天前的他,还不知道他的终点是哪里,但是现在,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去大理。
自从出了北京城,黄新先后去了呼和浩特、银川、兰州……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他还不会提早实现自己退休后才打算实现的梦想——自驾游遍中国。
这一路,与对旅途风光的兴奋相比,能够随心所欲做什么事以及能够为自己花钱,更让他兴奋,而且是一种痴迷地有些畸形的兴奋。比如说:在他往五泉山嘛呢寺的功德箱投进一张百元大钞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名:大理。
他觉得那里有什么在等他,在黄新的脑海中,一幅画面一直引导着他的全部思维与想象力:
那是一张全家福,背景是一处白墙青瓦的院落,墙壁上有爬山虎。屋外应该停着一辆不太昂贵但足够体面的车。房屋外的远处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山,照片的某一角能看到清澈的溪水或河水,一个穿着长裙的容貌清秀的女子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一边有两个嬉闹的孩子,孩子一定是一男一女,五岁上下。女子牵着一个人的手,是男人的手,顺着这双手看,画面逐渐模糊……
那一晚,黄新兴奋得一夜未眠,他苦思冥想那个男人的容貌,随后是男人的衣着,甚至他手臂上的汗毛,他手表或腰带的品牌,所有与这个男人相关的蛛丝马迹,黄新都拼命地思考。
在天空泛着鱼肚白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全家福上那一个看不清容貌的男人,一定是他自己!去大理,一定是佛冥冥中对他的指引。
一路上陪伴他的,只有那辆银白色的东风标志。
此时,他还在山中穿行。车灯的光亮在大山的深邃面前微不足道,像极了夜里觅食的蚂蚁的光滑躯壳上反射出的一滴月亮的光泽。
油箱里的油,早已经过了不足四分之一的警戒线。早知道应该在攀枝花加满油再上路的,啊不对,早知道就应该换一条路。黄新难以想象自己半夜三更在这种地方因为没油而抛锚的窘迫,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在路上拦一辆大车买油?
导航上的路线图,看起来像一条痛苦的蚯蚓。
黄新的眉头正在极力模仿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不是很孤单,他隐约感觉到这条路上并不止他一个倒霉蛋,这勉强能够为自己挑战大山的行为增加一点底气。
连着转过十几道弯后,几点灯火飞进了黄新的眼睛。
“不远啦,也就三个小时就到了。哎?你一个人开车去丽江呀?出差吗?”与黄新攀谈的是加油站的一个穿着冲锋衣,戴鸭舌帽和口罩的女人,此刻她正利索地扭开黄新汽车的油箱盖。
“不不,去散散心。”黄新背着手向远离加油枪的方向退了两步,局促的环境和汽油的味道让他很不安。随着视野变得开阔,黄新打量起了这个夜色下的小村。
相比加油站的大灯,四周的灯光都显得昏暗。一条项上拴着铃铛的狗悠闲地踱着步,砖房大大方方地向人展示自己裸露的质地,上面喷着已经有些模糊的中国联通的广告。
“哎,真羡慕你们啊。”那个女加油员关掉了机器,盖上了油箱盖。“加满了哈,一百二十九块四,店里结账吧!”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
“哦,好。”黄新犹豫了一下,跟上了她的步伐。怎么这么便宜?在自己的印象里加满一箱油的价格往往是这个的两倍。
“京H的车牌?你从北京来的吗?一直开车到了这里?”“嗯。”
“真羡慕你们,我们这儿离丽江这么近,我弟弟这么大了,还一次都没去玩过呢。”
黄新透过玻璃窗往便利店里张望,原先他是看到柜台坐着一个人的,远远看还以为也是加油站的员工,没成想是一个孩子,看样子还在念小学。那他姐姐……
进了店里,那名女加油员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的一副清秀的面容让黄新有些惊讶,她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看来还是个姑娘家。
结过账,黄新没有即刻离开,他觉得自己总应该买点什么再走,于是打量起了店里为数不多的商品。
黄新绕着两个小小的货架转了三四圈,也没有决定要买些什么,忽然低头看到了地上放着一件矿泉水,他回头下意识地想叫店员把它搬到柜台前,那个姑娘也抬头看向了他。黄新又连忙低头,避开了即将交会的目光。最后,他搬起了矿泉水旁边的一箱红牛——他之前从来不喝这种东西,但此时只是觉得这个要比前者贵不少。
虽然还没到冬天,但晚上十点多的山风还是让人顿生寒意。一股小风迎面一吹,让黄新有些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冷与饿,这两种感觉在这股风中苏醒。
车里有什么吃的没?黄新思索着,好像只有副驾驶座上那半块面包了……这里有饭店开着门吗?黄新四处望望,要不回那个便利店里去再买点吃的?犹豫中,脚步也变缓了。
“怎么啦?有啥问题吗?”那个加油的姑娘突然出现在了黄新身旁。
“噢,噢……这儿,这个点,还有营业的餐厅吗?”
“你饿啦?没啦,现在关门了都。那什么,现在没什么车了,我要去给我弟弟煮抄手,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吧。”
这番话让黄新有些惊讶。看着他疑惑的样子,她又说:“呃,和你们那边的馄饨比较像,可好吃了。放心,不收你钱的,反正也是别人送我的,我和弟弟吃不完。”
几分钟后,黄新跟着姑娘走到了一间屋子前。这里离加油站大概有两百多步,站在门口就能想象到屋子里面的局促。
当黄新注意到这扇凹凸不平的防盗门时,只见姑娘利索地从地上拾起半块砖头,往门把手上方一砸,借着这股劲儿,一扭钥匙,门开了。
“嘿嘿,这门就这样,比我弟弟还捣蛋呢,不教训一下不会开的。我弟弟还说呢,说咱家这门,小偷来了都不会开,哈哈哈。”
“随便找地方坐!”姑娘开了灯,进了厨房。屋里虽然小了点,但是不至于乱。坐在沙发上,黄新能看到她家里没有什么家具——当然也安放不下更多的家具,扫帚抵着冰箱在沙发旁边,地上是一层木纹贴纸,几处已经被鞋底磨白。
家里没有别人?黄新暗忖着,怎么这样就把陌生男人带到家里来了,他这时再看这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姑娘,就不再是刚才那种眼光了,他觉得,她会不会这样赚钱?
一股无名的欲火涌了上来,黄新咬了咬牙。
如果她要是真有那个意思,我必须先给她一耳光……算了,但必须跟她讲清楚这是如何低俗的行径。
厨房门开了,姑娘攥着一双筷子。
“那个……要不等会你自己煮吧,锅小,一次煮不了那么多,我弟弟刚刚就说他饿了,等这锅好了,我就先去给他送去了。”
“哦,好。”黄新有些惊讶地说。
“东西都是现成的,用就行了,临走记得洗了。嘿嘿,那个,我们这边就这样,平常我家每天晚上都来好多大车司机呢,这段路跑着不容易,尤其是冬天,就想吃口热乎饭,就都到我家啦。我们都熟,我有空的时候我做,有时候忙了,他们给我做好了端去油站呢!今天正好他们都没来。你别介意哈。这些抄手可好吃了,村里一个嬢嬢包来送的。村里人都照顾我们姐弟俩。”
“你父母……?”黄新欲言又止。“啊,他们离婚了,我和弟弟跟着爸,之后我妈又嫁人了,我爸是前年没了的。”“抱歉。”“没事,都过去好久了。”说完姑娘就出门了。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小玻璃柜子,能看到里面铺开来摆放着几本大红色壳子的证书。这是黄新看到门没有关严,起身关门时注意到的。在好奇心的疯狂驱使下,他把证书取了出来。
“授予杨青同志: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杨青同志,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积极参与志愿服务,无惧风险,无私奉献,被评为:优秀志愿者。”
“杨青同志:被评为县脱贫攻坚宣传工作先进个人。”
……
“尊敬的器官捐献者家属:杨建功自愿在逝世后捐献器官,恩泽患者,造福社会,这种高尚的人道奉献精神,将永远受到人民的尊敬和赞扬。”黄新一惊。
抄手果真很像馄饨,不知道味道如何,望着热气腾腾翻滚着抄手的锅,黄新又想到了一个月前的自己。那时候刚学会一点烹饪技巧不久的他,也和现在一样,正在边查百度边给自己做宵夜。
微信忽然响了一下,正是这一声,让黄新的生活,以及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发消息的是自己一个在美国加州出差的同事。
拎着东西准备去拜访一下嫂子的他,看到了一个趿拉着拖鞋,浑身上下仅穿着一个大裤头的白人,从江明霞租住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后来在电话里,面对黄新的质问,江明霞坦然地承认她出轨了。
到大理的时候,刚好是第二天的中午。
沿着洱海,一路上青瓦白墙的小庭院。此时的他又想到那张全家福了,令他惊奇的是,他已经连续一个晚上外加一个上午没有被这幅画所折磨了,昨天晚上,在丽江的一家民宿里,他睡得非常好,昨晚和今早开车时,他也没有继续咬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嘴唇——这是黄新为自己寻找到的一个最能够在开车时提高注意力的方法。
黄新不止一次想过在这样一个地方隐居,或者安度晚年生活。他觉得,这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苍山是神圣的,洱海是神圣的,古城是神圣的,飞鸟走兽是神圣的,穿着长裙的姑娘是神圣的。
这个念头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有了,那时候他还没有遇到江明霞。
经过这一个月以来的反反复复的思考与推断,他发现遇到江明霞并和她结婚这件事,是自己前三十年来最大的不幸。
如果没有她,我的梦想一定能更早一点实现;如果没有她,我应该会更加自由;如果没有她,我的生活会更好,就不用给洛杉矶的黑月子中心支付那五万美元的套餐费用,也不用卖掉市中心的房子,也能够堂堂正正地不会被人在背后嘀咕自己什么崇洋媚外……
从现在开始,我是自由的了,我再不用省吃俭用,我能够去追求自己的新的生活,以及新的爱情。他突然对江明霞又有了一丝感激。
新的爱情……那个穿着长裙的站在古城墙下等待他的姑娘。
她一定梳着一根最朴素的辫子,一定没有染发,给人的感觉清爽而干净,一定很美,而且不是浓妆艳抹的美,是自然而清纯的美。
这是这几日以来,黄新心中的那个她的想象。
现在他又对那个她有了新的完善与补充,她的社会关系一定很简单,有一两个弟弟妹妹,她孝敬父母,待人很友善,善良,开朗,没有小心眼,能够和丑与恶的东西划清界限,邻居都很喜欢她。
车行驶在路上,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到古城去,先找个赏心悦目的客栈安顿下来,洗个澡。
古城很热闹,但与之不冲突的还有一种特殊的宁静,历史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庄严多多少少给了黄新一些心灵上的安宁与慰藉,这基本符合他一路上对这个地方的想象。他一连住了八日,走遍了大理古城的每一个角落。
但黄新还是感觉缺少了点什么,缺少了一种灵魂上的共鸣与呼应,缺少了那位穿着长裙的姑娘。
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主动去寻觅。黄新曾一连三日光临古城一位年轻女店主的店铺,他觉得她与她很像很像,每次都在店里与她攀谈许久,直到快打烊时才离开。直到第三天晚上,黄新才绝望地察觉出来,她对自己真的并没有什么兴趣,她与他交谈只是想多卖给他几个鸡血藤手镯。
后来他把这几天买下的二十多根鸡血藤全部在洱海打了水漂。
第六天的时候,他在街边遇到了一个衣着朴素,戴着鸭舌帽的女子,他觉得她的凉鞋踩在古城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很悦耳,如同钢琴师拨弄琴键时的奇妙。他远远跟着她。直到这段不光彩的尾随经历终止于一件更不光彩的事,他看到了这个女子在一个小摊那里,趁老板应付其他顾客时,将摊面上的一个小摆件迅速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沿着洱海西路一直往北走,会路过一个小庙,黄新没有进去,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谁。他来这里的原因是小庙后面就是洱海,有不少大石头堆放在那里,他常在日出时分或傍晚,坐在这里的某一块“礁石”上,面朝洱海眺望或思考着什么。
他想写一首诗,一首情诗或一首绝笔诗,在这足以被称作是人生拐点的几日里,表达一下自己对过去或者是未来的思考。
过去,年薪近三十万元、稳定的工作,他一度是他那些生活在二三线城市的亲戚朋友们羡慕的对象,即使现在也是,但他现在已经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羡慕的眼神了。他与江明霞是在朋友介绍下认识的,也在北京工作。结婚后,尽管在他们生活中意见不合的时候更多,但还是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坚定的共识,比如说:比我们的学历、资历与薪水更高,但仍没有北京户口的,大有人在。
没有北京户口,意味着孩子不能在北京参加高考。一次在营销号上了解了赴美生子以及日后移民美国的种种“好处”后,脑袋一热的他们做了这样的决定。
已经怀孕的江明霞辞去了工作,拿着旅游签证先去了美国,黄新负责在国内想方设法为她创造经济条件。他卖掉了他们在一处地段不错的大房子,另租了一间相对十分廉价的房子,为此,黄新每天不得不早起一个半小时赶地铁上班,尽量节省自己的开销。
收到那位同事发来的微信,是在自己陪江明霞坐完月子回国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发生的。
月上柳梢,此刻洱海边的风还是比较冷的,黄新小心地从石头上起身,向车子走去。还有些饿,虽然古城里此时尚未打烊的烧烤店很多,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车里寻觅,直到他看到后座上放着一罐红牛。
黄新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原路返回,而不是走昆明。就在行驶了足够远,折返已经失去意义的时候,他才摆脱了这种思想上的折磨。
原先久久萦绕在自己脑海的那张全家福此时变得模糊,黄新再也想不起图片中的背景与两个嬉闹孩子的模样,他只对图片里的那位女子还留有较清晰的印象。
此时他的心情已然不是当初刚走上这条路时的焦虑不安,反倒有些期待,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着什么,或许是路上那个加油站实惠的95号汽油吧。
傍晚时分。
“咦,是你呀,你又回来啦?”油站姑娘笑着和黄新打招呼。
“哦?你还记得我?”
便利店里,黄新又买了一箱红牛,之前那一箱已经被他喝完了。
“你这儿,平常生意如何?”“生意嘛,嘿嘿,还好,有时候来了车队,一次能加大几千块的柴油呢。不过……以后怕是不好说了。”
“以后?以后怎么了?”
“你跟我来。”黄新跟着油站姑娘出了便利店,绕到了油站后面。
夕阳下,远山复着远山,站在这里,也能俯瞰到谷底,一小片一小片的农田间,摆放着一条平静的溪流。
“真好。”黄新自言自语道,他掏出手机准备拍一张照片。
“你看那里。”顺着姑娘手指的方向,黄新才看到了谷底立着一列大柱子,下面还有几处临时搭建的工棚,不时汽车与人影来往,还停着几台叫不出名字的建筑机械。
“那里修的是丽攀高速,那些都是高架桥的柱子,已经修了好几年了。听人说,最多再有一年,丽攀高速就能通车了。”
“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黄新情不自禁地赞叹。
“通车之后呀,你再从攀枝花去丽江,估计就只用一个多小时啦。”
“那你的油站……”
“那时候,估计就没有车从我们这里走了。”姑娘说这句话时,黄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很平静。
“哎呀。”姑娘突然抬起头,“怎么气氛突然就变得这么伤感啦?哈哈,没事的,能修通高速是好事呀,我们这里的人呢,一辈辈的,就盼着路能修好呢。”
“唉,也不全是好事吧,那还有好多靠着这条山路为生的人呢?他们岂不是成为了这些工程建设的牺牲品?”这是黄新第一次为与自己无关的人而愤愤不平。
“不是你说的这样!他们都会有更好的出路的,国家给的。”姑娘顿了顿接着说,“二虎,他妈妈瘫了,他现在就在我们看到的那片工地上,一个月能给家里拿回七千块钱。村里其他人也一样。”
“那你呢?”
“到那时候,我估计还会在这里,这儿还需要我的。”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我舍不得离开。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父亲在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就带着我们一家承包下了这个加油站。这里地处深山,没有人愿意接手,当时愿意来这里的只有我父亲。他是党员,从小我就看我父亲一点一点打理油站。他常和我讲:‘青儿,你知道吗?杨树的根,应该扎在喜欢它,需要它的地方。’只要这儿的人喜欢我,需要我,我就不走。再说了,之前给我爸看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村里人不少钱呢,还没还完。我要是走啦,准要被警察再抓回来哈哈哈。”
“杨青……”
“对,这就是我的名字。还不知道大哥你叫什么?”
“在下姓黄,单名一个新字。”黄新也笑着说。
“你可真逗。”
“那个,我想和你道个歉。”黄新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那天我在你家里,偷偷翻看了你玻璃柜子里放着的那几本证书,真的不好意思。”
“噢,没关系,没关系的。”
“那个……你父亲……真了不起。”
“啊,他呀,老党员嘛,老党员都这样,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正常。他一辈子就真的和他的话一样,就连走了之后,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去了喜欢他,需要他的地方。”
“姐姐!姐姐你在哪呢?”男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在后面呢,咋啦?”杨青冲着前面喊着。
“张伯伯刚才过来说村口有车抛锚了,后面堵了好几辆车,叫姐姐快去。”
“好,我这就来。”杨青说罢扭过头来笑了笑说:“黄大哥,我先走了哈。”
黄新说:“好。”
离开时,黄新再也记不起那幅曾经将他苦苦折磨的画了。他把车开得很慢,一边关注着窗外的风景,山中,偶尔有撞破黄昏的飞鸟,遁入夕阳映照的梯田。
作品 202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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