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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作品 热度: 14950
  谈雅丽 戴潍娜 玉珍 嘉励 离离 林凤燕 杨汤琛 赵子莹

谈雅丽的诗

◆湖水与逝者

砍掉数棵水杉后

  沧山湖忽然把我的视野拉远

  面朝一座青盈盈的大湖

  这里是绝佳的风水宝地

  傍山小路通向林海深处

  白头芦苇轻拂带松香味的湖波

  冬天湖岸后退,但湖波秀美

  寒风扫完落叶后,又开始扫荡人间

  这个清晨我们吹吹打打——

  把劳碌了一辈子的舅舅安放此地

  这天夜里,山鸡叫了整晚

  我们感叹时光易逝,生命孤独卑微

  第二天清晨飘起了鹅毛大雪

  把湖水和逝者,都藏得无踪无影

◆傍晚雁群飞过

我们踏上归程,像一群候鸟曾倾心某片水域

  如今要挥挥翅膀,准备了三千公里的远行

  我们站立在漉湖堤岸——

  天空青蓝,夕阳薄红

  一排疏落的榆树林装点一顷碧波

  恰有温柔的你,指给我看一群迁徙的大雁

  雁鸣声声惊心动魄,当候鸟飞过

  留下孤寂的我,独自在空阔的湖镜徘徊

  百转千回想回绿洲,重回大雪来临前

  小天鹅在青山湖的陪伴与相恋

  我们仰望天空,想留住一些瞬间

  曾经陪你走过最美的风景

  一起看候鸟飞的日子

  那些“一”字“人”字形的雁阵

  迷失在秋光潋滟的湖波深处

  唯有洞庭湖扇动一双试飞的翅膀

  模拟了爱的双向奔赴

  而湖水苍茫柔软,荡漾出永生的醉意

◆鹤翅舞动洞庭湖

这股力量比我对你的爱更加蓬勃

  春风开始只撬动一小块碧翠的湖洲

  候鸟飞越——几乎都化为你的幻影

  放纸鸢的孩子们沿堤岸奔跑

  在晴蓝的天空上,悬挂着一颗燃烧的星球

  一顷碧波,暖流轻漾

  鱼群在我们周围跳跃、欢呼

  江豚随我跃入梦境,它们黑色的拱背

  沉浮在激荡的流水之巅

  麋鹿奔腾,头顶高耸的枝角指向命运的磁针

  我的心在热烈跳动,呼唤你的名字

  呼唤每一个候鸟醒来的清晨

◆药香人间

父亲花几千元买了一台中药制成机

  点好的荷叶、黄芪、决明子等汤剂

  都倒入这台深蓝的机器里沸腾

  等在外面的胖男人相信父亲能妙手回春

  少年的他背熟千味中药汤头,退休后经营鹤镇

  唯一的诊所,木抽屉里的草本植物

  每年夏天都要拿出来曝晒几次

  祖传的《本草纲目》且一味味背来

  乌头汤,护肝汤,降脂汤,清肺汤

  不能有丝毫差错,父亲把药材放在三楼

  防鼠防虫防潮,确保每样都在保质期内

  父亲邀请我们回乡参观他的新机器

  中药熬好打包,放在塑料袋里

  机器绿灯亮起,汤汁由淡转浓

  前来拿药的人赞美他的医术,顺便赞美高科技

  父亲往往一丝不苟,拿出称量的小秤

  传统不能有差错,工艺却要创新

  一剂上好的药汤静静沉淀下来

  药香弥漫,如同烟火人间

  不急不缓——熬得恰到好处

◆江水微蓝

与那人相逢,仿佛数生命中的一罐细沙

  江水荡漾蓝色的伤感

  正有春风向那棵深情树袭来

  校园夹竹桃盛开的粉红心情

  墙角白色雕像,树下细密笑脸

  我只迷恋一封从未寄出的长信

  地址不详,心动不详

  来由和结局皆不在我的掌握

  少女蜻蜓点水似的问候

  十米外的对视,有笛声婉转穿越

  如今的我,像一个心事苍茫的人

  ——隔夜听雨

  那人脸上有薄荷的清凉——和微甜

  那人心里有薄荷的清凉——和微甜

  时光滴漏,如一粒细沙柔和经过

  我手心是满天星斗,是满天星斗映照

  暮色沉沉的码头

◆梧桐落叶

男人微瘸腿,一双大手冻得通红

  打碎的肉泥装盆,加胡椒、盐、味精和辣椒

  他揉捏上料,把猪肉灌进薄薄的肠衣

  一长溜排队等候的摊子铺

  老太太不急不慌等着香肠成形

  一边和他聊着家长里短,夸夸其谈

  女人忙着切肉,碎肉,称重,装袋

  一声不吭,他五大三粗

  戴着狗皮帽子,围着整块塑料布

  干起活来却十分细腻多情

  他们租用小摊位卖香肠

  春天后回乡打理镇上的饭馆

  他夸张地说起当年的家族兴旺

  出自书香门第,从小爱好古诗

  可惜高考落榜,被迫沦为手艺人

  他拿出微信让我扫码支付——

  网名叫“梧桐落叶逢秋雨”

  我没看出他与这句古诗有何关联

  但却看到他与生活达成的妥协与和解

◆野柿子树

秋天我们穿过京郊一片野柿林

  远眺铁轨,连接青黛群山

  一树树火红的柿子亮起星辰

  变软的柿子从枝上掉落

  香甜弥漫,枝丫轻摇——

  我们从隐秘的小道走来

  柿叶间有吵闹的蚊蝇轻舞

  莺雀飞来,旋即飞走

  灯灯拿起长杆,我撑起伞接柿子

  唐果漫不经心,走在时间之外

  我记得欢声笑语,斑斓之光闪现

  灯灯的眼睛是柔和东海,波浪轻摇

  小聂的男中音反复说道

  “我接到了,我接到了——”

  当时一列绿皮火车穿过燕山

  并不知晓野柿林会被时间收走

  只有记忆撞击我们的心灵

  并在流光中画下斑驳的足迹

◆明年将春暖花开

转暗的暮色中我点燃了炭炉

  一壶上好的普洱暂做我的知己

  赶在下雪前,炖一锅香气扑鼻的腊猪脚

  我们在这间斗室温了一壶糯米酒

  就座的亲人谈论风雪中的收成

  一年的悲喜交加在酒里在热腾腾的劝慰中

  想想这一年走丢的姨妈和二舅

  树枝上的黄花,坟地上添的新土

  想想中年后会面临更多失去

  我将手摸在温热的壁炉

  恍惚地想起恋人已久无消息

  亲人聚于这间斗室,唯有相聚

  才能经得起风雪交加的流年

  我凝神听到窗外雪的步子近了

  岁月无法更改,黑暗终将替代光明

  好在我们永存一扇窗

  期盼着明年会春暖花开

戴潍娜的诗

◆新年奇迹

玉兰花投在壁上的影子变淡

  旧年,又砌进墙里

  恍然闻见墙深处透出香气,快捉那鬼孩

  总要抱住什么,给乖宝儿取名:期待

  祖宗说了,跟好时辰千万别见外

  趁新年钟声驾到,我也想有所等待

  至于等待谁,我现在开始找寻

  这世上所有可能的事,都已被人做过

  所有错过的姑娘,已都有人爱过

  余下不可能的,留给我的——

  只剩奇迹。唯有奇迹

  将凡人变成超人,

  白日梦吞没现实,

  悲伤生出双翅,转世成光顾生命的天使

  新抽苞的玉兰一遍遍从自己影中出走

  春花秋月一齐变成云

  最低洼的水,也倒影良辰美景

  人尽可以经由错觉一步步走上真理

  我体内还有许多清凉的玉兰

  许许多多簇新的时间

  未来,是它们蒸发时敞开的衣襟

  一些深不可测的剪影

  此时此地,也该有奇迹

  为什么?还有为什么,便不叫奇迹。

  它若不乖乖发生——

  时间就把所有的我辜负了

  也辜负了玉兰活着的所有时间

  还有什么值得去等待和努力,除了奇迹

◆清明夜祭

我可以盯着火光一直看下去

  那是你我唯一相见的方式

  早于谋面,你我的名字已有寓意

  先人在颓垣上播种山骨与琴音

  生命流转,似击鼓传花,花目前在我手里

  ——它也曾在你体内怒放。祖先,

  我向你许下好多世俗的愿望,更多时刻宽慰

  鬼的怅憾

  我们不断迁往新的荒原,沿途祷告——

  遵从文明祭扫,请务必通知祖先:

  更换了银行网点。晚风杂着香火,

  你们比风到得更早。

  在一堆金元宝与银钱灰烬里我捉到

  祖先的脚印

  今晚我约莫烧掉了九百个亿

  冥币被火舌蚀刻成另一世界的电子货币

  我暂时无能解析黑暗世界的物质转换定理

  恰如对此刻世界背后的运行动机终感无力

  只有关在一棵树下,一个工位,一所房子里

  焚烧自己;只有在封建迷信中领略民族大义

  火焰带来史上最丰饶的表情

  我可以盯着火光一直看下去

  就好像可以一直活下去,就像祖先一代代死去

  我呱呱坠地,扮演与世界初次邂逅的少女

  鬼晓得,为了一刻相见,

  我们定是烧毁了几颗星星

  掩埋了数座青山。才有了灰烬之上的交谈——

  这交谈持续了一个世纪

◆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天,我脚下美丽的毯子正被抽走——

  顾不上了,头顶摇晃的星空

  泪盈盈的水晶吊灯,别了!

  我扑向一件件家具,它们先于我在这世上摔倒

  扶稳了,酩酊的白银漆柜

  睡着奶奶钝锈的纺锤:

  记忆正失去,分不清它曾纺出黄金编织的屋脊

  顶住!铜丝螺钿的大座钟,

  请效法爷爷坚持跑步——

  时针一圈一圈,从黎明奔到日暮,

  荒谬世纪里精准得不容置疑

  关在里面的时间已败絮丛生。

  写信的老友们一个不等一个挂到墙上

  母亲像一件珐琅瓷瓶,华贵而脆弱

  从名工坊的花几上坠落,我侥幸兜住——

  在掐丝暗纹里第一次,摸到她粗掉的

  扼死野心的纤手:

  都是为了造出这室中江南!

  从小到大,明治时代松鹤屏风挡住了穿堂风

  屏中时节流转。今天的风,

  从它骨头缝里吹出来

  衰老,如小偷钻进檀木窗棂,

  偷走了所有好天气。

  就连牛骨制的古董钢琴,

  在父亲退休后也奏起了暴脾气的雷阵雨

  这些年,它一直闲置,安安静静,

  在另一处演奏父亲年轻时还没做完的梦……

  吹到我耳畔的春风无始终,我真愿用毕生的

  枕边蜜语去换取——坐下来,多听上它几秒钟

  是的,就窝在这把雕花衬梨绿的旧沙发里,

  木扶手上有我养了七年的小狗淘气的爪痕

  ——我珍爱的伤痕

  阳台上的莳花与窗外有异,

  不同的爱浇灌出不同的花朵。

  多想把青春一股脑赔给昨日世界,却架不住

  脚下斑斓的羊毛地毯正被命运抽走——

  多少人像我一样,

  住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

  每一天与衰老殊死搏斗

  努力将家一件件抱紧

  某刻起,我不再照镜。

  鎏金镜框里是一幅狼狈的风景

  画中人将灵魂赠予缪斯,

  恳求她——将这番倒下的慢动作,

  演成一出舒缓的天鹅湖;

  缎带扎紧滴血的凳脚

  餐桌永不熄灭

  给每一位到访的客人斟满琉璃岁月

  只有两次,我当真摔倒——在拿破仑三世的烈酒箱里;

  救命!法国黑啤喝起来真像在嚼一块发酵的地板

玉珍的诗

◆雾

我们骑摩托进入了雾的宇宙

  要去村口买一些面粉和糖

  车像一粒灰消失在那边

  一个人走远了但

  仍在雾中

  雾消失了也仍在

  别的雾中

  雾开始只在前面

  你穿过前面发现雾在身后

  当你回头雾又在四面八方

  如果不是湿重的冬天雾会像焰火上的烟

  现在却是沉的,顽强的

  依然是同样一块雾,被看见隔开

  又在看见中成为一体。

  前面是一些灰色的田野

  晦涩的树,走出几米它又什么也不是了

  怎么也看不清

  雾被一阵风撞开

  又很快合上它自己

  在这儿你只能看到一小块

  世界就是这儿一小块

  但想象比一切雾还大

  所有的花都开在我们够不着的地方

  开在雾中,只被雾摘取

  我们一直在雾中穿行

  雾穿过我们

  雾天生属于这里,更属于一切地方

  惊天大雾

  在山间,永不驱散

  这是我们的世界

  它永在雾中,没有内部

  也没有边界

◆街上的西西弗斯

他们又开始清扫街道

  要用扫帚将这儿恢复

  叶子还在落,这是没办法的

  叶子不断地落下

  他们不断地扫

  街上的西西弗斯

  拿扫帚的西西弗斯

  永在重复的西西弗斯

  在落叶中成为永生的叶子大师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收拾了多少

  这个世上的落叶

  但你永不能阻止叶子掉下

  永不能扫完这世上的季节

  他们像蚂蚁蠕动在黑暗中

  在这条街的晨昏度过三十年

  黑暗中晚餐的香气带来乡愁而盒饭

  像没有感情的塑料狗

  疲惫比街面更硬在这条马路上死磕生活

  他们在叶片与垃圾的宇宙中飞行

  数十年如一日地隐逸

  我们也走过那儿,一样的西西弗斯

  一样的劳作者

  携带我们的垃圾和重复动作进入夜晚

  你看那手执扫帚的神仙穿过他的街道

  径直往前

  已扫清他的孤独

◆一切没有问题

爸问我近来可好

  我说还好一切都没有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电话里说不清的

  真正的问题还没在此刻被体现

  那些突如其来的才是真正的对手

  若瘟疫随风潜入夜,你就藏得更深

  如果不幸发生在这里

  你就在这里祈祷,

  你不得不创造一个支撑进入这日常

  让那些信念安慰常见的失败

  并慢慢稳定起来

  一切都无常但缺陷总很稳定

  我们已习惯了时刻面对意外

  在巨浪中坐着就像稳定器

  抚平浊水涟漪

  没人能关掉手机同时关掉一切

  那些遥远的事很快抵达身边

  而孤独就是一碗饭

  无论你在哪儿都跟在这儿一样

  就像你父亲慈祥的爱总在

  胸腔左边的位置

  有时我们繁复的生死相遇在

  一条很小的路上

  周围是人家,是篱笆

  但拦不住寂静中的爆炸

  在炸响之后总会有一大段死寂

  我们都怔住了

  我们正盯着破裂的大气球

◆蓝紫色的天空

那时我们有蓝紫色的天空,

  傍晚有云,云有时通红

  为我们表演燃烧

  这是空气的功劳,那时空气干净

  水也干净

  但我们没有珍惜

  那时我们在宁静的地方生活

  月亮将枝条镀满白光

  丛林里走着野鸡与鹿

  我们有自由,快乐,纯真的愿望

  自给自足,同时有着信念

  但现在并不那样了

  一些新的得到不能使人激动

  导致我们永远在粗心地挥霍

  在饱的时候一切都没了意义

  大家突然间停止了谈话

◆井

压水井往下冲击黑暗

  用冲击力往上

  带出水

  黑暗中的清澈

  凉凉地闪光

  撞击使力量上升

  井洞中,漆黑与纯洁撞击着

  当水从井中蹦出而进入

  小小的水桶

  透明的圆心宇宙激动着

  喷涌暗处的秘密

  压水井不断压迫而压迫出

  水的泪水

  泉水在孩子的杯中

  被捧着

  他喝下了它,水重新

  进入井中,他内在同样黑暗

  但更纯洁

◆醒来

梦中我听到窗外有雨声,

  但没有醒来,

  听到短暂的惊雷但没有醒来

  后来我想起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

  真正的我应该不在这儿

  我疑窦丛生,但没有醒来

  这是梦还是现实?

  雨仿佛还在下,但地面是干的

  雷声在我的屋顶而我看不到屋顶

  我梦见了死亡但没有醒来

  我梦见要往醒来这边走但没有醒来

  直到我真正听到雨声,雷声

  想到我窗帘的颜色是淡蓝

  时间已到了五点二十分

  天快亮了

  雨淋着树叶淋着大地

  使它们湿漉漉的,仿佛罩着大梦

  我感到虚幻

  我突然陷入了惊诧

  我早已醒来了,比鸟鸣更早

  雨声已充满了这里

  这反而更像在做梦

嘉励的诗

◆远处的景致

没有悬疑,生活是随机的

  命运之轮将他从远处的景致带来

  白色之海,喉咙里的盐

  蓝色故乡,童年沙上的糖霜

  旁观者,探测者,穿过贫穷的恶意

  裂光闪现出苍茫世界

  胸腔内的喜剧演员和哲学兄弟们

  要么沉默,要么迸发观点的杂耍

  钢丝绳让你高,蛇信子让你低

  支撑世界,你有粗壮而灵活的双腿

  自恋与愤怒不在正见的福音书上

  柔软的音乐,将在你眼中一路延绵

◆灵感

“没有创作,一切都是已经存在的”

  东西都闪亮,它们是要来度你

  植物与动物,迟钝而不协调的人类

  静与动,死亡与活跃

  臆想之动作,暴露了轻巧或笨拙的生活

  添加表情,显示阅历或修养

  一个崩盘的预测

  来自高等法官与他的麻将友们

  一首情歌漂浮出来

  正在消杀的便利店,空空如也

  字体在变幻,通向医院和游乐场

  答案的密码在地铁的风中飞荡

◆夜色使他们痊愈

乡道,院落,蛮荒仍在发散

  ……毫无意义的欢庆感

  祥和的色调再次粉饰了天空

  丰满的蔬菜,夹杂了体味的尴尬

  没有具体的五官而有神圣的神情

  帷幕拉开,女主人高举她裸露的下肢

  不对称的双手

  嘴角悬挂了一株辣椒

  主事者低头走过,个个大智若愚

  桌椅圈养了男人们

  变幻更多的体态,创造更多的呓语

  直到夜色使他们痊愈

◆但兔子决不妥协

“屈服与习以为常才叫人真正绝望呢”

  这只兔子决不妥协

  哪怕它孤立,弱小,身不由己

  巨人已站上至高块垒,擦拭他的视野

  右手得体而温和地伸展

  左手掏出致命法器

  兔子略显僵硬,甚至凝固

  仍最大限度保持着耳朵的警醒

  ……持久静默

  较量在气场的对弈中展开

  感性回归的某一瞬

  巨大的掌心似乎递出了花枝

◆物体啊物体

“物体啊物体

  它们不仅仅是猫,骆驼与鹈鹕鸟”

  作为生活的象征,它们必须“朴素与离奇”

  必须虚构哲理并有适应能力

  作为团体的一员

  你再次衣冠楚楚

  祷告,致辞,对话……然后解剖

  对它们“以堂皇的名义行荒谬之事”

  工作台冰凉,复古手套略显违和

  一把拽住长长的喙,之前它伸首窥探你怀中温暖

  没有逻辑

  没有意义

离离的诗

◆穿过

每隔一些时候,就有一辆火车

  穿过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像一位老人

  穿针引线

  像外祖母坐在雨天的窗前

  她手里的针

  细小又锋利

  房檐下积了雨,她用雨水磨针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拿出针线

  缝补一些衣物,她的手

  在演奏,总有悦耳的声音传来

  她的针,像火车

  轰隆隆地刺过来

  那次她用两粒花椒研磨我的耳垂

  然后把穿好粗毛线的针

  快速穿过去

  她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现在想要去见她

  我得穿过一些山,一些河流,一些日月

◆写信的年代

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些泛黄的旧信封

  让我想起那个写信的年代

  邮局里有绿色的邮筒

  信封被投进去

  被期待送出去,送到那个人的手中

  同样的期待,他在遥远的地方

  我们有相互交替的时间

  和空间。每一封信

  都走在幸福的路上

◆有时

有时在一场大雪里抬头

  看不清前方的路和人

  眼前越来越模糊

  雪花从远处来,从高处来

  从你那里来

  你看到雪了吗,我就站在这里

  这个世界太小了

  雪落在我的脸上

  也会落在你的脸上

  雪在我们的脸上弹奏着悲伤的曲子

  我们终究绕不过

  那份清冷的分离

◆花束

收到的一束花不是因为爱情

  那是在医院病房

  收到另一束花也不是因为爱情

  那天只是我生日

  我希望某一天有人不带花来看我

  无欲无求,只是为了

  想见我最后一面

◆去海边

去海边,不一定要看海

  只是想走一段路,走到路的尽头

  人太多了,就会想起已经忘记的人

  在人群中找人

  在海水里找人

  像找一粒盐,在海边

  海水借着浪头扑过来

  就那样,失去所爱的人

  还要被反复拍打,折磨

◆安静的

突然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耳边只有风声

  夜里又落了一场雪

  雪毫无声息地落在这里

  白茫茫的

  我在那一刻离开了

  好几次都是这样离开的

  我来去的路反复被雪覆盖

◆影子

我喜欢看墙上的影子,慢慢移动

  那时在乡下的老屋里,我们只有煤油灯

  有时候妈妈也会在小小的碟子里

  放一根棉花拧成的灯芯,倒一点植物油

  那时候我以为做妈妈很容易

  用一根灯芯就能给我们带来

  小小又柔软的光

  但妈妈在墙上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她又出去找煤

  地上的火盆里,该反复添一点什么

  煤块或者玉米棒芯子

  或者门口被卷进来的风雪

◆一首曲子

被反复听到的,也被反复遗忘

  一首曲子,一直在循环

  我喜欢这样

  爱,也是这样

  爱,就会好好爱你

  看你回来又离开

  你离开了我还在听那首曲子

  你回来时

  我又换了另外一首

◆和一群羊在一起

在山坡上遇见一群羊

  我决定和羊在一起,在草地上坐一会

  它们有的会躲着我,有的来啃吃

  我旁边的青草

  和一群羊在一起的某个下午

  我不用想起谁

  山坡上安静,除了偶尔的几声

  我心里,喉管里也应着的几声

  我不用勉强自己

  累了

  就在羊群里,我手里有无形的鞭子

  不停地抽打自己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

  我站过的地方,已被河水漫过

  河水不曾爱过,不会失去,不会留恋

  任何一个踩水而过的人

  可是我会

  我一直记得当时的夜色

  笼罩着

  当时的我

  就站在那里,在你面前,都不用说一个字

  什么都不多说

  夜色笼罩着我们

◆夜色

没有多余的颜色了,也没有多余的念想

  一个人走在雪地里,风雪飞舞

  一个人走熟悉的一段路,风雪环绕着熟悉的

  夜色,每天的光散去了

  就等这沉重的夜色

  漫下来

  我发现自己快要老了

  看着夜色倍感亲切

  像我一直找寻的归宿

林凤燕的诗

◆退海

突然 海上起风

  刮走了一些陆地上的秘密

  我是你裸露在小城的唯一证据

  在海边逆风而行

  才能一点一点尝到

  世间微微的甜

  云层没有过渡

  压在头上被折叠

  我默不作声地走

  心事退回大海

  我们不谈论将来

  至少能减少一半的忧伤

◆写给女儿

我想我是花费了一生的耐心

  陪你抬头看青鸟滑过脸庞

  和你追猫追狗追夕阳

  你追它们,我追你

  时间 追我

  常常听你说话,总是陪你欢笑

  重新学习吃饭睡觉穿裙子

  有时一起看天花板,你在意我低垂的发尾

  我在意 风和屋外的 繁星

  我已经花费了一生的耐心

  直到我把仅剩的倔强

  好强都浪费

  至于凌晨清醒或深夜徘徊

  你让我有了理由和少女的自己握手言和

  并把明天赌了进去

  我毫无节制地躲进你构造的乌托邦

  眉眼放低,步履缓慢

  假装

  一切圆满都已经发生

◆而我并不打算告诉你

我几乎不站在树荫下等待

  等待是孤独的姿势

  树是孤独的存在

  长着羽毛的燕子需要穿过一段又一段的空白

  而我不止一次见你站在樟树下

  我假装姗姗来迟

  在影子下揣测樟树伸展身体的意义

  年轮没有复杂的感情线

  我会代替你经常来看它

  有时是你看它,有时是我看它

  你看我,我看它

  我代替你,等在这棵樟树下

◆海绵体

你拿匕首刺中我的心脏

  还大声疾呼是我逼你投降……

  翻腾的大海拒绝溅起安静的浪花

  但我像海绵一样,吸进去疼痛

  吐出来包容

◆辨认

白是芦苇,紫是木槿,红是紫薇

  小叶榕树伸出枝条

  覆盖着僵硬的水面

  一开始我只用眼睛分辨

  后来,潮涨的海上

  树林赋予她们湿润的眼眶

  我再也不是用眼睛就能看穿

  时间的碎片,毫无意义

  我用尽全力

  突如其来的圆满竟是一别两宽

◆芦苇的爱情

“真的走了吗?”

  她的身子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我不敢和她说实话

  生怕她伤心

  风一吹

  她低得看不到自己

◆深夜的厨房

陈醋酸,白糖甜,陈皮苦,芥末辣

  红豆相思,黑豆猜忌

  黄豆暧昧,绿豆遗忘

  浸了水的腐竹偷偷掉眼泪

  她想念冰箱里被冷落的那碗剩饭

  灵芝,花胶,燕窝,珍珠蛋

  他们长了翅膀,却始终飞不出厨房

  嗯

  当初你说过的诺言

  换我在厨房里实现

杨汤琛的诗

◆当然

“他是个坏蛋,当然”

  肯定的嘘声启动圆润的骨节,滑动于白切鸡,沙巴鱼还有绿油油的

  菜心,它们带着渴的表情,等待饕餮者举箸

  餐桌前女人们为他的多情愤怒,圣母的皱纹

  让咀嚼变得庄重,白切鸡静默的尸体朝向涂着口红的

  开合的嘴唇,一个地狱之门的示范,社会性消灭的隐喻

  有碍思想行动的肉体正被畅快地吞进,见不到光明的

  老鼠兄弟,索索奔跑于

  每个要吃掉小道消息并散播承诺的喉咙,搅得女人们

  以无辜的声带惊叫,仿佛表演钢丝的女优,又被男人们宽阔的

  音域稳稳接住,“ 他是我们的败类,当然”

  沉静的男人风范如一块钢板,将这个热衷于彩色情感的蝙蝠脸男人阻挡

  于铅灰的同情之外,悬空的小丑

  来回跃荡于机关一样翻转的嘴唇,洒下黏糊糊

  发甜的味道,“他是个坏蛋,当然,”作为自身清白的

  证据,疏通了餐桌上

  一切对着真相哽咽的食道

◆公鸡弥撒曲

那天傍晚,外婆扭开后院的木门

  稳稳地,从沸腾的鸡群里拎出

  一只流光溢彩的大公鸡,红冠硕硕,华羽灿烂

  仿佛刚从一出宫廷大戏里出走的

  不幸君主,被外婆那劳动者有力的枯手捏住

  华美的丰收,下沉夕阳里这只必须赴死的家禽,

  照亮一柄等待的利刃,饲养它的勤劳主人

  虔诚地念念有词:

  脱毛衣,穿布衣,脱毛衣,穿布衣……

  劳动者的祷告和慢慢暗去的尖刃一次次冲向

  晨啼般高亢的鸡鸣,黑夜江山倾覆前

  狂暴的告白,猩红滴答,无声的

  羞耻突然喷射,无所畏惧

  鲜血,朝空中射出

  复仇的直线……软软黏住

  外婆愁苦的皱纹,徒然的利爪

  和我的小心脏一起紧缩,想起

  五彩缤纷的罪人,养尊处优者

  是否遵从庄严的咒语,就会脱去

  多毛的美丽罪孽,转世为粗布芒鞋的

  平安劳作者?终于

  朱红冠冕沉沉垂下,羽衣颓散,发惊的我急急

  牵定外婆的声调,一老一小

  夜色里咒语淙淙:

  脱毛衣,穿布衣;脱毛衣,穿布衣……

◆制造温度的小丑

习惯凉薄的气候,便瞧不上

  那个要制造温度的小丑,瞧他

  怀揣火苗,点头,手舞足蹈朝虚空

  碰撞,要抠出一点

  笑的光,上升的空气,

  小丑自以为是的责任,

  温情和单调的幻想家,总不习惯

  多棱的水晶面孔,那不燃之物

  映照着火光,不断屈膝的

  能量,折射为草原霜冻的严寒

  小丑感到冷,更拼命煽动

  怀中之火,一种不愿认清的

  冒犯他者的暗疾

赵子莹的诗

◆我们俩

——献给策兰

  你,

  我的影子。

  伤口:

  不管你如何侧身,

  疼都在那里。

  光明即险境,

  子宫的神圣。

  高处无人,

  鸟替我到达。

  我不是按面积计算。

  看上去是杯子,

  其实是草根。

  冒险的游戏,

  语言的群岛,

  谁想起性别,

  谁跪下。

  对视就像斜瞧,

  塞纳河替我吻你。

  亲密成十字架。

  虚拟的围城。

  灰白不解鲜红。

  我薄而轻,

  刚输掉宁静。

  退出轮回,

  是否是一种侥幸?

  别再给我戒指,

  我已厌倦。

  人间太吵了,

  我要的更浓缩。

  饱满的七秒。

  晃动的高音,

  更像玫瑰。

  “辉煌的时间之箭”。

  我也是你,

  活向无人。

◆夏日

天气闷热得

  像蝉

  我吮吸着

  微薄的露珠

  它引领我

  向上

  被放大的标语

  形式性的

  眼翳

  断了线的

  是银河

  火的背面

  裂变的影子

  细小的焰

  存在相似性

  废纸

  黄金塔

  无序

  是有序的

  本源

  有罪

  时间与自然

  被磨砺的

  固态的水

  静止

  今夜

  与云朵

  共眠

◆河

两条河流

  一条是母亲,另一条通向世界

  向下,向上——

  我行走,身上的担子越重

  我赤裸,脚下根扎得越深

  花与木爱戴我,

  我却能包容云与土,

  我的身上写满风的影子

  ——造物主

  他创造了我,

  却要让我在这人间负行

  我的纯粹与自由刻在骨子里

  已经够黑了,还能黑到哪儿去?

  “我们都是有罪的”

  杀戮可以止血,却不能安世

  爱是哲学的钥匙

  已经回不去了

  只能走向天堂

  炼狱是必经之路

  冬天落下第一片雪花之时,

  请去点亮神明的灯塔

  你会发现

  洁白是漫长极夜中

  最美的星星

  作品 2022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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