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白茅微篇二题(小小说)

时间:2023/11/9 作者: 作品 热度: 14712
  白茅

石头

近来,我越发恍惚了,就快撑不住了——我又梦见石头的微笑了,天天梦见不说,还一梦到天亮。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石头打来电话时,我已躺下,他说他急着去个地方,让我帮个忙,把房子退给房东。我说你自己退了再走不行吗?他说快过年了,来不及了。我问他去哪里,他顿了顿,十分平静地说:“有个地方叫长安,你晓得吧?”我以为是东莞长安,就安慰他说:“也好,走远点,免得不小心撞见,大家都尴尬。”

  石头是我发小,我们两家都住凤凰山大杂院,仅一墙之隔,木板做的隔墙不隔音,他家放个屁我家都能听见。他父亲走得早,母亲又多病,家里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粥不粘锅,他高中没念完就被迫回家务农。我大学毕业分到方城一家建筑公司,他就跟来了方城,搬砖,砌墙,扛沙袋,啥都干。他说跟我处一块,心里踏实,还可淘到不少知识。

  我说知识不拿来砌墙,再多也建不起高楼大厦,他就笑。他笑眯眯的样子可迷人了。他就是靠他这张笑脸把小他九岁的老婆迷到手的。

  他这笑脸似乎是从娘胎带来的。随便举个儿时的例子吧。一天,我和他去山上打猪草,打饿了,又拾来干柴烧红苕。烧着烧着割草刀就跟着烧红了。我俩都光着脚板。当时也不知咋想的,趁他不注意,我举起刀就烙上了他脚背,痛得他龇牙咧嘴啊啊大叫,抱住小腿在地上滚了很久才坐起来。我扶他去大队医疗点,医生惊呆了:“咋肿恁高?”我正打算答话,他却挡了我,抹净泪,笑着说:“没事儿,耍火不小心烫了下。”回到家,对他妈,也这样说。我问他为啥要这样,他笑着说:“我怕你爸又打断你的手。”

  类似的笑,他还有很多很多。

  扯远了,说回正事。

  第二天,我特地起了个早,赶到他家时,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客厅水泥地板上躺着两张稿笺。是我的稿笺!我的稿笺啥时候跑他这里来了?我边弯腰边喊:“咋不关门?”他没应。出去了吗?我急走几步,猛地推开卧室门,门框上掉下一个瓦楞纸块来。“啥意思?咋恁呛人?”我边嚷边抬头,就看见他躺在床上,脸色微红,仿佛在微笑……

  “一定是他俩干的!”我霎时气极,来不及悲伤,立马报了警。

  可我错了,不是他俩,是石头他自己,有仨煤炉和俩遗书做证。煤炉在卧室里。遗书在我手上,就是那两张稿笺,我一张,他老婆一张。

  石头对我说:“明哥,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好活。我那些叔叔、伯伯和姑妈的脾气你是晓得的,这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俩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事儿原本没打算再麻烦你,可小凤不来,咋说都不来,实在无法。你啥都不用管,把信交给小凤,让她来埋我,我们还没离,她还是我堂客……”

  小凤跟别人私奔了,也没奔多远,就躲在方城某个出租屋里。

  “真傻!儿子才八九岁,将来咋办?”那位女警察深感惋惜,很不理解。

  可我理解,因为,这别人不是别人,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石头的堂弟,亲亲的堂弟,小名叫路娃。这个我没讲给警察,也只有这个没讲。

  路娃,一表人才,大学毕业到方城找工作,石头满脸堆笑迎他进门。白吃白住小半年后,他教小凤写下离婚书,趁石头不在家,搂着小凤溜了。

  石头劝小凤回,小凤打死不回,劝小凤随便跟哪个外人都行,千万不能跟自家兄弟,小凤打死不依,他就让我出马,劝散他俩。可他俩已然是成年生锈的剪子,别说我一个普通人,就算把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搬来,也不一定能掰开。

  尽管如此,石头却在遗书里说:“小凤,别怕,你先和路娃分开一段,等埋了我,过些日子,再体体面面办个婚礼。这样,大家脸上才好看。我是个粗人,不懂浪漫,这些年,屈了你了,事情到了这里,就当我弥补你,替你打了一回伞吧……”

  ……

  石头下葬梅园那天,凤凰山下了场暴雪,老人们都说,恁大的雪,还从没见过。

  但令人费解的是,葬礼结束,小凤却留在了凤凰山,留在了婆婆和儿子身边。

  如今,婆婆早已离世,儿子都上大学了,小凤也还留在凤凰山。

  至于路娃,石头走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一说他去了峨眉山,一说他去了青城山,到底去了哪,终究没个准信。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据说讲出来便梦不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方城

方城是座城。

  方城也是个人。

  都说方城的方城是个怪人,我却不以为然。

  方城是我中专同学,绰号根号二,个子不高,就根号二高。那时他瘦得像根牙签,一头自然卷,双肩、两肘、膝盖和屁股都打着大块补丁,老穿着解放鞋,别名民工鞋,连睡觉都穿着。他不大合群,很少说话,这样一来,第一学期尚未结束,同学们连根号二都懒得叫了。

  毕业分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机关的机关,事业的事业,再次也是国企。方城倒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显也不通,听天由命。结果,命让他去了一家要死不活的乡镇企业,没两年就垮球了。

  厂子垮了,他来找我,脚上仍旧是解放鞋。我不知道他为何偏偏看上了我,是找我借钱吗?我也只是个普通工人,工资也不高,就148元3毛6分,加上奖金,不过200元。因此,我只请他吃了碗米线,3元。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他找我的目的并非这个。整个过程他说来说去就一件事,恐城,很想回老家种地,可“农转非”了,田地没了,回不去了。

  人家削尖脑袋往城里钻,买个城市户口本得花上万块,傻子才想丢掉上万块的城市户口回家种地呢!可我啥都没说,吃完米线他就走了。是真走,电车2毛钱,没舍得坐,他说才10公里不到,走走还暖和。

  多年后,有了微信,多年不联系的同学又都联系起来。一个中秋节,同学们来我家小聚。好多同学都局长镇长董事长了,酒量自然不会小。席间,我再次下楼扛啤酒,感觉步子有些发飘,就招了个棒棒儿(挑夫)。棒棒儿送进屋,话不说屁不放,转身走了。走了我才想起还没给棒棒儿钱,10块。我赶紧追出去,可棒棒儿早已跑没了影。

  回来接着喝。

  喝着喝着就有同学说:“呀!刚才这棒棒儿给我家挑过五粮液,好像也忘了收钱。”这话好似撞门槌,瞬时撞开了同学们的记忆闸门,大家纷纷接话,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这卷毛给我家挑过茅台、轩尼诗和人头马,也老忘记收钱!”“是是是,估计这小矮人记忆力不大好,给我家扛保险柜那回,也忘了收钱……”说来说去,似乎整个方城,所有同学家里,这棒棒儿都去过,也都忘了收钱。

  大家就记忆力聊得正欢,不料一个同学腾地站起来,像得了啥狂症似的,大嚷:“这棒棒儿是根号二!”

  “啥?”所有酒杯仿佛都受了惊吓,齐整整停下来,低头想,狠狠地想,像开追悼会似的。

  “不可能!”顿时,一位说话做事都特别讲究的同学反对说,“咱们可是中专生哪,那时的中专生,放到如今,就是一块重本料。一块重本料,咋个可能去干棒棒儿?再说,这棒棒儿又黑又胖,圆滚滚的,像个球,哪有个重本样?”

  反对有效,所有酒杯又都热烈起来。皆大欢喜。

  往下,我承包的一栋小楼,11层,每层都有一堵过关墙,已验收过关,装修前都得砸掉。下岗后我做了个小包工头。我手上没砸工,就去扒电线杆,没承想竟把方城这个“球”给扒来了。劈头我便问方城有关棒棒儿的事。

  “都……都是真的。”方城好似挨了当头一棒,嘴角牵了好几下才说出口,“我干棒棒儿都18年了。”

  方城的话明显多了,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那为啥又转行干砸工了呢?”

  “棒棒儿这职业快洗白了,你看吧,需要棒棒儿的人,几乎都住进了电梯房;住不起电梯房的人,几乎都不需要棒棒儿。”

  “为啥老干下力活呢?就算做个普通文员,也比下力强啊。都知天命的人了,还能干多久?”

  “干天算天吧,坐不住,坐着脑壳痛,下力不痛。”

  看过现场方城就走了。

  走了方城打电话给我,结结巴巴半天才说清楚。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方城买了N年彩票,终于中了奖,500万。

  这下好了,买个房子讨个老婆不成问题了,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我真是替他感到高兴。

  可没过多久,他竟然又找上我了,又让我在工地上给他找个活干,还是非力气活不干。

  我气不过,就问他到底咋回事,可他打死不说,啥都不说,就咯咯咯地笑。

  他不说,我便打听,打听他那500万的下落。

  可打听来打听去,一说他丢了,一说他捐了,始终没个定准。

  作品 2022年5期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