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汗青的诗
◆残雪日访潭柘寺
山行。雪光堆出一座山我仰头,数着晴天下的白
苍山里的白,比枯草间的白更多
它们寒冷,冷得宁静
我感到这寂静伏成了一位
半睡半醒的佛陀,淡淡的袈裟上补丁着
素素的雪,枕着瘦小的北京城
山行,我沿着佛微抬的手臂走进
他的掌心里。没有花,这坦荡的冬天拈不住
一朵花,因此微笑也
不需要理由。他掌
对称的寺庙,时空在里面穿梭,透着
要把尘世的尘
掀净的风。这世界寒冷成了
一种固态,它静默着,像在等我放飞一缕烟
来温暖一朵云。
我闲逛在朱砂、香灰和曹衣出水的气温里
穿过明亮的尘埃,以及尘埃
想带走一些相由心生的唇语和
须臾的绿。明艳肃穆的绿松石在手中
一瞬一瞬地念着。第二十八颗,我摸到了一块
黄黄的蜜蜡。突然想起
十八岁的那个秋天,第一次进入花园
世界和它一样,通透、甜蜜
通透的楼,通透的水,通透的春天
在第八十二颗里我感受到一种
平静的轮回。风烟平静,宿业平静
……佛祖,我还会回来吗?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天
佛殿后的日光,忽然想问他一句:佛啊
你何以如此爱我?何以如此爱我们?
一个弃离尘世的王子,何以如此慷慨地
答允我们沉湎于尘世的希望
◆盛夏之恋
今天的奶泡云打得很绵。宜投入两颗心眼儿似的青绿金橘,滴樱桃、去冰
以大量蓝天冲泡,做我夜晚的存粮。仰卧山谷
我以长睡陪伴长夏。把猫状的梦,拎放在我
触手可捋的低空,避免撞伤飞鸟
你像降雨一样到来,滚落于我的睡眠
一颗颗冰蓝色眼药。第一眼,我就觉得
我们比对视更像海。不然我为何
活到了能与人鱼对话,可仍未长出
可以在你目光里呼吸的鳃
作为哲人的儿子,我喜欢带你过河
踩着你的脚印,证明人可以一次踏入两条河流
意大利的雨水比意大利的男人
更偏心。昨夜,它刚干涸了一城的稻田
以滋润一颗水蜜桃。当然,我对它的滋润
比夏天更丝滑,更适合你入口即化
它不是禁果,它是比伊甸更甜的古希腊
知道吗?公元前比17岁更易懂,我熟悉
出水的神像胜过熟悉你放空于床褥的曲线
阿芙洛狄忒啊,她每片铜锈都是栩栩如生的嘴唇
那一晚,山谷湿润得像我的头发。而野心却炽烈成
两颗深秋的谷仓。我爱你夜枭般的狡智
转眼融化于夜莺的温柔。那一天,混血王子
尚未拯救混血的救世主,我已提前跟你
歃血为盟出一盅混血王座。时间进入水晶球
眼中血丝颈动脉般搏动。我的刎颈之交:
此后的每一刻都是余生。
◆泸州细腰
大老远地,我就望见了你——前凸对仗着后翘唯余一搦细腰,在阴雨的江城
扣题纤云弄巧。天呐,一夜之间,好多楚王
像捉拿孙猴子那日下凡的天兵天将
纷纷跌落地表。失足的男人
在水草间,高一声,低一声
美人儿,你正好就着这男中音洗洗脚
秋意凉,衣衫薄,外凉内薄得
像一颗男人的心,被我们压马路的步伐
踩在脚下——让他隽永!让他深刻
让他刻骨铭心。“你在这儿好生不朽着——
小姐妹,且吃茶去。”你的杨枝甘露是中秋月色
被劲歌热舞的嫦娥,拿高跟鞋捣得稀碎
我炯炯的黑糖珍珠像戴了特大号美瞳
在我寡淡的食道里顾盼生姿。自拍时
我们仅需15%的湖光来给
这两座浅笑的山色加滤镜。看——
我的酒窝深远,你的鼻梁高远
两双眉毛连在一起,就是好一抹
辽远的川西平原
不只要美美与共。还要细细商量,丑
在我们女儿国的刑期
有的刺配胯下,有的游春示众
有的被我们切片精修,装裱成美甲贴上的琥珀
我们左手捧着甜,右手拎着辣
清秋正在凉拌你我头顶的月色
等睡着后,为我的梦宴送上夜宵。
◆鱼玄机致恩师温庭筠
过度的人负其名令你只配“名”垂青史
真相像高唐女,不解风情地去解
风的衬裙。只有钻得进蝴蝶装的紫蝴蝶
才可能了解:司马相如口吃,庾信是个胖子
纳兰容若要用东北方言,吟出我们的命运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以上幻灭均不及你
要用汹涌澎湃的丑,无视人间昼暖
拦腰淹没,小园里袅袅的湘妃竹
可上述知识通通对我失败
我是在如猫姣媚之前先如猫般
色盲的女人。蓝绿异瞳,也无妨我分不清
青丝和青烟的区别
汉字是我的视力表,重章复沓地铺满
我轻薄如纸的视网膜。所以,在我眼里
你是绿竹猗猗,我是薇亦柔止
舌苔寡淡的时候就摇一摇你
像一只春天的调味瓶
你说:呐,江边柳。我答道,那不就是
树根里躲躲藏藏着我的姓
你眼里躲躲藏藏着我的名
迟到于甘露并不令我扫兴。反而确保了
在我的语感里,这个声音
还只关乎雨打芭蕉
迟到于圣女祠亦不令我神伤。毕竟,他和岳丈
估计都没见过,像我这么正宗的杜兰香
唯有迟到于你令我追悔莫及
你开口的时候,我在自己的身体里
听到了一模一样的江水声
三十年留白似的月光,把长安的夜色
照得如同白昼。哀哀钟鼓
正要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而此刻
一个个三千年的问句便如上弦月
重新挂上,每座我用来镇纸的高山
仰止。四言五言告诉我,霓裳羽衣告诉我
青袍拂尘告诉我:我和这个男人
是以脐带相连的
是的。在没有乳牙的岁月里
我一直在用这最不可告人的方式,日夜啜饮
你最香艳的血液。我蜷在你的扇坠里喝胭脂
做你召之即来的小梳子
以落发为食。你每命途多舛一旬
我就脐带绕颈一匝
于是出生已令我九死一生
脐带绕颈三周——我果然
生来就注定被斩首示众
但我还是选择出生。那么急着生
那么急着死
毕竟早生一年,就多贴近一寸
大唐的心脏
早知道,一切死法之中
属于我的只有必死。做完诗后我就该
指着滔滔江水,对你说:
“师父,你要是敢拒绝我
我就从这跳下去!”
死给你看,总好过死给世人看。
◆台北客
1十七岁的外祖母指着冰箱上的台北101,向我
托孤童年——不沾地的绣房里,窗口垂下两只
晃晃的小脚丫。金手钏、蓝眼睛,玉色的月牙与玫瑰
榴弹炮溜进她多云的梦里,遛成一道榴花红的流星
尚未发育的1945,塞不满一袭
民国纪年的旗袍。或许,“漏斗形身材”天生适合流逝
十月的倒计时。而她是嫡出的北方,是被庶孽遗弃的河
没有人还记得,她在历史的后花园里荡过秋千
在我们共同的语言里,“南方”是个在心口窝藏
脐带血的处子。更何况,她一生未踏足的亚热带
末代的季风,只够吹走她多情的父亲。
岛屿的小叶榕枝繁叶茂,最宜妾室开枝散叶
台北?台湾。绮靡的灯火被外婆松动的牙齿
咀嚼成风烛残年。棠棣编就的竹书里,未穿过水晶鞋
的脚踵要外旋几次,才能外遇回在小腹中接力的
母系血缘?而我,无法安心做一尊被历史年过
七旬的外孙
2
秋天的燕燕于飞,转世为
春夜十点半的钟声。料峭街灯把香槟味的闪电
导入新世纪留声机靡靡的骨骼。属鸟的国语天后
啄开玉兰的瓣膜,露出灯盏形的怦然心动
八月,万物一衣带水
奶茶色的泥泞,暗示我
而落雨的天空,松萝垂到肩头
我用初夜的月亮和你歃血为盟
北纬24度睡着太多诱惑,太多《诗》外的芳草萋萋
可宋美龄窈软的腰肢,必不会成长为
风吹日晒的行道树。十五岁最大的失策:情爱
而我还远未学会,同鸠鹊弈棋的法门
祖母说:纵是她一甲子前孤筏重洋的父亲
也没掌握,脚踏三只船的秘籍
被辜负的人,报复性辜负春花秋月
残害皮肤上的每一个,从三月就开始湿漉漉的夏天
3
也包括,你接过的第一株小雏菊上,细碎成朵的
三星在天的盛夏。街机的一个失误,将红豆
与水晶球一箭双雕。枕着床脚入眠的女孩
身体画成一个问号——人如何不枉少年?
三足鼎立的太阳烤亮南海上的扶桑
三进二的角逐不分胜负,只有哀怨雨露均沾
参商与更漏转动三缺一的夜色
三个人把两支桐花冰吻得落英缤纷
我爱的人骈俪四六,爱我的人四舍五入
正如祖徽的花环上,首字母的骨屑,萦绕成
满天星的祭文。痴情的过客行色匆匆,引得
娇憨的石碑自动去寻,扫墓者余香尚存的掌心
岛链的吊坠上,海神的传说让信天翁误解为童话:
若持刀的巫婆,肯归还小人鱼
十六岁的嗓音。我会趁势夺下诛心的话筒
开宗明义:“对方辩友,你爱我吗?”
4
然后,曾祖父逝去的竹马声,答答地跳进
风烟的北平。当逝去变成拾取,它就是皇城外
浅浅的篝火堆。灰烬与袅袅,分手成比干柴烈火
更幽微的你中有我——他穿五四装的恋人
也曾在长安街,从深夜走到黎明吗?
刚时兴的冰糖草莓,天才地模拟着胭脂扣下
豆蔻形的小心脏。只要够凉薄,长街就会变成胡同
鸳鸯会远洋,你就会变成我
在四库中箕坐,四库不过是稗种如山的谷仓
你我捧着雷雨和烛火,高论用手还是用刀欺师灭祖
披发和左衽一起,野蛮成锁喉的常春藤,斑斑锈迹
玷污了牧羊女的头纱,与每一阕贺新郎
学院派剑客对不忠的诗人说:
我要你死,或者爱。只有待字的湖水中
镜像对称的初吻,方为以琴弦刺透衣襟的
春秋知己。这是汉语的秘密,也是我们的秘密
5
仰卧星空,京师大学堂的天顶画是
1910的剑桥泅过1930的黄埔,对岸熟透的羊皮纸
吸干它浑身褴褛的水滴。此刻我应举杯
请久未舞蹈的冰轮,下一场柳如是都不曾见过的雪
告诉她:青山化作雪山更媚
江山本无名,帝王和舞姬让它随物赋形
正如高丘无女,你苦寻的女儿躺在青石长椅上
多余的芍药盖住整个梦境,已载不动更多余的
涕泪与反顾。我们游过的三潭印月,被偷天换日后
就成了日月潭。但照见的依旧是
另一种形式的我们。幸而桥下,并无半世前的
惊鸿照影。我以为,这是文学史法外开恩
可无骨的闽南语笑道:高山茶是杯沉淀的美学,
未被命运
蹂躏过的人,一代代被奶盖虚幻的甜头,诱入丛生的黑夜
纵是如此,年轻的人也要在临终前,用一盏茶的时间
留下遗言:我要春宵苦短,我要万丈深渊
6
正如我在许多有酒无风的时辰,对你口无遮拦:
“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只能为文学
牺牲一次。”夜色丰沛,足够我的信口开河
同银河一起开闸,冲断春天对左耳的曲水流觞
冲毁衣冠冢的灞陵。老眼昏花,她举着无字的家谱
让我确认,一个又一个“他”:他是风流的行草
他是锥心的魏碑;他是永恒的颜楷,他是失传的籀文
他是我们擎着肋骨,寻找的故乡、春衫与心跳
她讲她九十岁的父亲:拄着死神骨瘦如柴的肩,
用近代史课本,按图求索十九岁的初恋
我说:“姥姥你听:在我们的语言里,金门和玉门
是不是像开辟鸿蒙一样般配?”
就像我从未见过的:烛火的双蕊,并蒂的芙蓉
好像涛声四起,生来就要对春风不度
“姥姥你看,台北的白家公子,也写过一篇《思旧赋》……”
而她摇了摇耳背多年的头:“这《思旧赋》里没有吹笛声。”
黄芳的诗
◆暮立
她写过很多个黄昏——奋力举起又坠落的命运,在黄昏里
反复折叠又展开
暮色下沉的台阶上
鸟雀歌唱,有人听着幸福
有人听着悲伤
有那么一段时间
灵魂蜷在空瓶子里,被晚钟击打
黄昏与黄昏没有区别
未来与未来
拴于同一根充满裂缝的骨头上
如今,万物隐于无形
上坡又下坡,悼辞与颂唱
在灰烬里燃起星火
她站在台阶上,成为
黄昏的一部分
黄昏里被风吹起的那部分
◆致
在十月在山毛榉随风摇晃的夜晚
我想起你
想起那个夜晚
人们疲惫地走下渡轮,离开陌生岛屿
凉风阵阵,众声喧哗
只有我为一枚硕大的月亮哭泣,只有你
听见了我的哭泣
无数个十月
随着火车咔嗒咔嗒地到来又远去
在小镇站台,只有你
手拿橘子
只有你挥着双手像稻草人被风吹动
有时,生活一地鸡毛
甚至命运的缝隙里也罩满蛛网
只有你,与我相遇于梦想的微光中
惊讶,犹疑
像一个盲人,突然看见
镜子里的自己
◆秋风中
清早,我站在台阶上目送孩子进校门
秋风中
她的衣衫和头发向右,向左,向后
而硕大书包让加速度的身影
始终笔直
记得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早晨
也是在一阵阵的秋风中
红领巾像一团火苗
跟着她奔跑
她裸露在外的小手臂,让我不由得
抱紧自己
转身走下台阶时,天空
正处于蒙亮之间
鸟群尚未由北而来,搅响云层
草木上,寒露潮湿
那棵我曾经无数次避雨遮阳的大树下
蚂蚁蜿蜒而出,在为冬天的粮仓
排兵布阵
多少年前的今天
多少年后的今天,一切
似曾相识
◆如果
多年来她一直在30路公交车上上下下
举着字迹歪扭的硬纸牌:
聋哑人需要您的帮助,感恩。
她腰间拴有敞口大布袋
有人往布袋投入纸币或硬币
也有人视而不见。每次
我都会充满羞愧地放入10元钱
似乎我的健全
占用了属于她的那部分
对于残缺的感恩
或许可以就这样成为命运的救赎
隐秘,又美好
如果那个下午后
我没有走进一条陌生的小巷
没有看到她
正开怀地打电话
◆隐喻
对面十二楼一个身穿蓝色衣服头戴红色棒球帽的装修工人
——门禁的暂时拥有者
正用铁锤,钢钎,瓦刀
一寸寸地摧毁一面阳台
尘埃漫天,挥舞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终于,断裂的钢筋和砖土
堆成了一堵新墙
一点点遮住铁锤,钢钎,瓦刀
以及模糊的影子
只有红色帽子,时不时晃动
像大海里的浮标
生活里没有那么多隐喻
除非尘埃如大海淹没所有只剩红色浮标
除非,门禁的真正拥有者
合上了落地玻璃窗模糊的影子却一直在晃动
◆婚戒
她一直不要所以她不曾有过这些恐惧——
磨损的,丢失的,脱落的
二十年的婚姻生活里
她的左手无名指
不曾有紧箍的深痕
金属突然撞击命运的尖锐或钝痛
她从不曾有
羽微微的诗
◆一直往南,就是北了
鸟往北飞。我往南走。一直走一直走,就见到大海了
往事往后,我往前。
一直走一直走,就见到你了
贝壳形如松子。高山深藏树影。
时间是循环的,一直往前,也是往后
地球上的路并不多,一直往南,就是北了
◆小树林醒来了
小树林的醒来,是明显的雾气缓慢散去,如同美梦的撤退
枝条和嫩叶都在伸着懒腰
鸟再叫三声,小树林便真的完全清醒了
黎明到来后,鸟缓慢地飞离枝头
它的翅膀湿润,沾满了昨夜的露水
◆旷野
小草和青苔我都熟悉但我要跑到月亮和星星的下面
旷野中唯一的树把夜幕撑开
风也在奔跑,像飞翔一样
它叫着我的名字跑在我的前面
◆喜悦
一只鸟儿,从屋檐那里飞下来。停下来。在不远处的地面
跳着。跳着。然后
又飞上屋檐。又飞上屋檐。
它飞得如此轻盈
仿佛我也能分享它的喜悦
我大胆地揣测它的喜悦
并因之而微笑
◆蜻蜓
蜻蜓如此轻盈和蝴蝶不同
它总是能从童年飞到现在
从小溪,田埂,池塘
飞到混凝土的广场上
然而是什么
吸引了它们
它的翅膀依然金黄
飞翔时依然偶尔停顿
广场那个蹲下来的小孩
看起来有点像是
童年的你
旷野并非空荡,它有风
我高兴,我也能在旷野中奔跑
一跑就停不了,跑着跑着
蹄子和角就长了出来
◆照片上的衬衣
阿丽给我发来一张照片二十年前的我们
靠在一起
我开始记起照片上的那件粉色长袖衬衣
记起衣服的圆形扣子
袖口上起的那些小毛球
这么多年以后
我又开始慢慢看见
它晾在女生宿舍的过道里
被风吹动着
来来回回地摇晃
而我们那么地年轻
刚刚下课了
◆元旦
元旦也是寻常的一天晚上和孩子们一起坐下
吃了甜酸排骨
也喝了椰子糖水
大儿子开始做作业
小儿子和我洗刷装糖水的椰子壳
椰子壳被我们洗得很干净
我计划用它栽上好看的绿植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我仍像往年那样有着许多的愿望
但在洗椰子壳的间隙里
我曾停下来
感恩这新的一天
感恩这寻常的美好
◆旧物的温柔
时光冲刷世上之事渐变模糊
但和从前无异的是
你仍能准确找到某事某物的位置
有时凭着回忆
有时凭着它们的呼唤
周遭比起年轻时更亲近和熟稔
它们爱你
它们愿意
温柔地俯身相就
◆赠月
将时光留下,现在开始变得容易了正如我拍那些飞翔的大雁
但我会记得,我们是一起抬头望向天空
将时光赠与有一种亲切的仪式感
正如我知道,你与我看的月亮是同一个
但我还是将月亮拍下,微信给你
还留言:中秋快乐啊,我亲爱的朋友。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写最想写的那一句
◆群山之心
群山的心在哪里可能是那片叶子上的露珠
小而晶莹
走近却能在圆弧中看到回忆和未来
可能是在刚飞过蝴蝶的翅膀上
但那其实更像是群山的梦
为什么不可能是伏在窗台的那只猫呢
当它铃铛几声,不见了
那么此刻应是眺望着远处的我
我在怦怦跳动着
维持着群山的呼吸
而群山缓慢向我聚拢
风一阵松啊,风一阵紧
余洁玉的诗
◆我承认
要勇于承认,自己的无用既不能火中取栗
也不能阻止一片雪花,在手心的消融
半生已过,一口茶没喝
就匆匆赶往驿站。我承认
我有些心急,人世间的荣辱
让人患得患失,像一枚子弹
射穿了自己
我承认我有些偏僻,自成孤岛
警惕别人的靠近、登陆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但拒绝认错
◆骨刺
它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替我向麻木宣战
冲出一条血路,还给我
激昂的少年,不败的青春
它们集体,用闪电
刺向我,逼我跟慵懒、虚幻和懦弱
一刀两断。我用核磁共振、X光、药片
做着无用的抵抗
我深知的结局,不是它们消除了我
就是我的执拗、叛逆,在尖叫中
获得平静
◆两颗核桃
把两颗核桃攥在我的手心反复打转、厮磨,不用多久
它们就治好了我的痴呆
我也磨掉了它们身上的尖锐
日渐顺滑、透明,像两颗头颅
在灯光下发出圆润的光泽
如此,我更不舍得
敲碎它们,食其骨吸其髓
这迷人的妖物,将我变成它们
混迹于人群,插科打诨,嬉笑怒骂
佯然活成了众人想要的样子
而住在身体里的那个我,却越来越孤独
像一座悬崖,爬满了尖叫的枯藤
◆幻想症
看完4D电影,我就患上了幻想之症走在路上,总感觉身后有人
举着一把枪,随时都可能扣下扳机
因而,我看谁都像敌人
有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就挥出拳去
镜面破碎的瞬间,生活也碎了一地
有时,大晴天,也会突然下雨
一只蜗牛顶着巨大的壳,向我靠拢
我却狼狈而逃。有时,我坐在椅子上
如同坐着一列火车
呼啸着,穿过时光的隧道
在悬崖边戛然而止。晕眩,分离出无数个我
在阳光的气泡里逐个破灭
◆醉客
那个下午,有人醉梦苏醒在对面的鼓楼上唱花腔
如滔滔江水,经过九曲十八弯
把一生的泥沙卸下
以为身体会变轻,就纵身从窗口跃出
但遗留在肾上的酒精
并没有让他长出翅膀,飞上蓝天
而是重重地落在地上
成为一包沙袋,去填补
人类精神的缺口
而他终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左腿打着石膏,脸上贴着补丁
再也不能唱那阕词
像只蟋蟀逃离生活的无趣
◆偏心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心长偏了这让我很惭愧,每当抚摸左边的胸口
却听到来自右边的惊叫
如战前的鼓点,密集落下
为找到我的心,一路寻医问药
甚至求助过路边的山神庙
但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我的心长偏了,可能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或被命运当作皮球,踢来踢去
我没有看过我的心
它长得什么样?是否真像人们所说
比天空更广阔的,是心灵
也有人说,我的心很小
藏不下一粒针眼。其实
所谓心之所往,不过是油盐酱醋
永远都相安无事
◆一生
我的右腿麻了,我用打、捶、揉、捏来对付它,就像对付
另一个自己。命运让我们
互为彼此
当我使出全力,向着纵深处
挺进,它却不再感到疼痛
任由我,从炎炎夏日
走到皑皑白雪
我拖着它,以为至此
已战胜了自我
但昏暗又压下来,新的我
不断产生,又不断地消失
直到有一天,天完全地黑了
我从牧场上回来,打翻了
装着骨灰的匣子
纪开芹的诗
◆断裂
卡住……身体布满青苔时间集中在这里,像缓慢的呼吸凝聚而成
在生与死的裂缝中,你悬在那儿
没有人能拯救
天空的面孔含着忧伤
你陷入亘古焦灼中,想抽身而退
——万物都有裂缝
稍有不慎,就会从一处断崖跌入另一处
每一处都是绝境。每一处都可逢生
时间总会在某个节点断裂
如一座桥,你卡在其中,连接过去和未来
紧握阳光的琴弦,在幽深中从容地弹唱
别人无法知晓,你已使出全身力气
来寻求平衡
◆一支笔
一支笔躺在那儿,等你领走它你以此为杖,找到一扇门内的小桥流水
黄河落日
或者
一个孤绝的人
你扶着它,希望发现更多
但你很吃力
耗尽一生依然徘徊在边缘
你只是走进它短短的一小截
一条长长的甬道
它内部的光
很少有人看到。它的尖顶,很少有人抵达
它丰富的蕴藏,须你用心血
用白发去交换
那纷纷扬扬的词语
雪花一样密集
它们将汇聚成什么形状
将由一支笔的嘴唇来告诉你
◆仓促的
晨曦仓促地滑向黄昏你能否描述,忙碌的一天经历了什么
阳光垂下。一片仁慈的光
铺向房屋、旷野、山川和诸多生灵
你能否描述,它们的新奇感受或无动于衷
万物被驱赶着,回到各自梦中
乡下人收拾好工具
他们最大的收获来自于对生活的顺从
真情还没倾诉,谎言尚未揭穿
而秋风卷地,茅草枯黄
他们手握长刀
茫然四顾——已经没有什么可收割的了
时间锋利,将这一切都尽收囊内
◆纵深处
最幽深的地方或许就在我们体内——
思维深于一切
没有人能够挖掘,包括你自己
这一生有多少欲望?你并不了解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会产生怎样的思想
不知下一步
你的脚印将印在何方
但有一道光,始终高悬
跟随你
你移动到哪里
那束光就照到哪里
像一朵花开,绽放自己
从最外层开始,一瓣一瓣深入
逐渐进入黑暗
直到你成为最小的生命单位
◆幻想或直抒胸臆
送给我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它的雄浑巍峨,险峻幽深。送给我茶马古道
康定情歌。它的传奇色彩曾让我深深迷恋
送给我雪峰、峡谷、林海,川藏线变幻莫测的风景
送给我长江、黄河
将唐古拉山、格拉丹东的雪域高原
用时光的列车运送过来
送给我天堑,高架,在一幅画中,把车开到天上去
送给我安静或奔腾
送给我原野,连同它的辽阔和富饶
一片尚未开垦的荒地
那里每一种植物都具有可塑性
送给我麦子,让我看到春天在其中生长
送给我菜花,我要打发蜜蜂和蝴蝶
飞到它的内心去
送给我一个人的
冥想、幻想、空想、痴想、妄想
重新勾勒大自然,还原自然纯朴的精神
我在原野,在城市
在田间小路,宽阔的大街上
一路走过,一路搜集
我的口袋无限大
装着风滚草、芨芨菜、骆驼刺……西部的风沙
也装着珊瑚、海带、鱼群和贝壳……
南疆的太阳那么热情,一部分被我运回皖西
一部分用来炼丹制药
医治人世顽疾
送给我一颗石子,一粒尘埃
这些微小的事物
教会我珍惜,让我从中看到另一个我
送给我紫丁香、白玫瑰、红山茶……
热闹繁盛的场景
陌生的面孔,熟悉的人
他们充实了整个世界,使生活令人眷恋
送给我无穷无尽的新鲜事物
从各个方向伸展,探入生活内部
◆走向你的事物
从睡眠中打开一条通道它们纷至沓来
解构你的梦
甚至要解散你在人间的肉身
它们送给你破败的群峰要求你勘测
送给你孤月冷冷的清辉
秋风里斑驳的疏影
要求你抒情
……它们将这一切塞进来
只是为了考验一只兽的承受能力
人类的幸与不幸
贫穷、富有、健康、疾病、衰老、新生……
挤进梦中,使你劳累、疲惫
它们以此为交易
掳走了皮毛
掏空了记忆
换取你的认知,感情,血泪交融的长啸
——企图占领思维的全部缝隙
无法拒绝
因为你拥有对生活的敏感和忠诚
不会黑暗,不会狭窄,不会危险
知道果实会坠落,道路会泥泞
人类笑容中包藏着泪水
那些走向你的事物
认定你,选中你,可能是因为
你已脱离动物的本能
拥有了恻隐之心
冷眉语的诗
◆高速路
午后三点的暴雨随风狂舞。云的翅膀断了
水珠帘遮掩的框架内
旅愁隐现,我与天空失去了关联
雨点啪啪。车窗内空气
阻滞又互相摩擦
我坚信我是其中冒雨奔跑的黑点
不是地平线的交汇点
阿基米德的支点
飞驰加剧了窗外的模糊
我在混沌中保持了箭簇的速度
风冲开内心——
那无法割离的幸福与忧伤
携裹着更大的雨
◆蝴蝶
我盯着它,它已力竭躲在沙发的墙角扑闪翅膀
我不敢多走动
怕把它逼进墙里
此时,一缕阳光
从窗口投来一丝好奇
我们仿佛知道
它和许多自己一样
短暂的一生没病没灾
在植物的花蕊上
并拢翅膀反射着光
◆有赠
可以生育万物白马、名词、锦绣河山
喜欢在锐角和圆的抽象里
用感性之火点亮爱情
再用哲学一路修复
既然,草原给了你
鹰一样的翅膀
我相信,再危险的城市上空
都有一片纯粹的蓝
而我,一直为那场
不是火车的剧情难过
今天,我才不管
那断桥该不该断,乌镇该不该乌
我只想给退出春天的青团子
保保鲜
草原就是马的理由
作为马的扮演者
我甘愿蒙住眼睛
◆崇福寺
多么美的名字这新生的欢喜与好奇
来自一些事物的
瞬间消散,抑或秘密归来
跪拜的人
都想获得原谅?
窗棂骨架上的镂空雕刻
像雪花,又像梵文
透过烟尘,它想起
自己是一棵树,一根木
“安静得连呼吸都怕撞疼呼吸”
天空飘着雨,每一滴
都像朔州的旧人
我看到
屋脊上穿绿袍的琉璃力士
正与檐上盘旋的燕子相戏
◆曲曲菜
如果在北方,不死在锄头下也会被人们做成菜肴享用
分明是蒲公英的姐妹
却未被正确歌唱
现在,它们像我的词语一样安静
究竟遭遇过什么
它们原本该生长在山坡、田野
是否和二十年前的我一样
跨越一条生死线
辗转到了江南
洁白的牙齿支起
曲曲菜的微笑
我望着前来应聘的那个小姑娘
深绿色的裙摆
◆清明——致父母
吴淞江水又升了许多江岸的新柳
再青也是寂寞的
时间,将我的白昼
弄得支离破碎
父亲,此刻你带着母亲
在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隐身、絮语
一场新的流水
流向我
与故乡的名字
我一揉就碎的名字
老堂屋懂得
奶奶的烛火懂得
它们,把旧躺椅弄出声响
仿佛让我坐下,写出好的诗句
给流水,给
我还能抚摸的父母
◆它们一起叫醒了春天
我一直密切关注季节发出的最早信号
口罩还不能摘下
说话时,薄纱在口上起伏
一双镜片像起雾一样
令人绝望。也勾起人们对春天的
深度理解。不是吗?
花朵注定要饱经寒夜的摧残
起雾的镜片会被时间纠正
所有的诗句
最终得到宽赦
在清晨巨大的啁鸣中
我不清楚到底都有哪几种鸟类
也不清楚哪一只鸟
是最早飞来的,哪一只鸟
叫的第一声
但一定是它们一起
叫醒了春天
◆立春
我在今日出生春风送暖,冰在水上融化
我从今日啼哭
揭开生命里,那嘹亮的嗓音后
活着的真相
又过了五天,虫翅在暗处微振
鱼浮上水面
鱼沉入水底
我在浩荡的东风里
◆雨水
大雁就要起飞昨夜,我沿着羽毛一路向北
我被它提前飘下来
雨水也要起飞了
从一条含泪的河流。南方与北方
将在一片好春光里
彼此失去身份
被一场雨弄湿
再在一场虚幻的玫瑰中火一样
醒转。我不能责怪香气和肉体
雨落下来
一个坑接一个坑
◆拉萨的雨
一夜间,滋润整个高原青草和所有人的心
像青稞酒洗净了朝圣的路
洗净了哈达上的尘埃
天一亮就悄悄躲起
留下天蓝,云白,盛开的格桑花
人们喝着酥油茶,唱着歌
只有拉萨河知道
雨有多大
水有多深
林小耳的诗
◆镜子
始终怀疑这是人间最大的幻术镜中那张脸是如何日渐变了模样
平滑的镜面并没有岁月留下的皱褶
它静默着,配合她说着谎言
和粉底、口红、睫毛膏倾力撑持住
一幅不断褪色的美人图
镜中人走出来
还是眼似水波眉如黛
仿佛风霜从未将她侵袭
她的美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美人如玉呵
玉是多么易碎的东西
镜子也是
◆盘扣
对一切古旧的事物保持迷恋比如盘扣,每一件华裳点睛的存在
蝴蝶扣、蓓蕾扣、缠丝扣、镂花扣……
纷繁的样式,指尖开出的花
每一个扭结缠绕牵绊
绣进多少匠心
每系上一粒,就听见一声光阴的嘀嗒
如今,恋旧的人依然爱着旧时衣
旗袍上的盘扣错落有致
有着更精致的模样
指尖轻轻划过它
然后伸向背后的拉链
哗啦一下,美好的身体被装入
告别再也不能回返的慢时光
◆在云端
仿佛邂逅另一片海或是经年不化的雪原
仿佛浪朵沉睡,等待撩动的春风
又或是所有的雪选择了缄默
只让纯净覆盖纯净
在云端,所有的天空都是你的
舷窗外的白,就是世外
此刻,心比天高
命,也可能比纸薄
◆在贺兰山
你一直在久远的故事里桀骜如你,如同不被驯服的
马匹,奔走出各自身姿
却朝向同一个目的地
那是时光的尽头吗
你粗粝的肌肤
裸陈着风霜的抚痕
每一道褶印
都来自天地秘而不宣的诏语
贺兰山,此刻我如此贴近你
聆听山石上岩画的千言万语
此刻,吹过你的山风也吹拂我
勾勒你轮廓的光亮也勾勒我
在这里,我也是自由的马匹
把苍茫尽情啜饮
要让青天交出蔚蓝
让长芒草绣出绿锦
然后,等月亮浮出云端
寂静的将更为寂静
而我一回首
尘世已远离我千里万里
◆云气诗滩
这里的石头一直醒着数头顶的流云,也数身旁霍童溪里的
牵住风,对它诉说一个送别故事
故事很老,渡口的记忆已模糊
远行的身影与离人的泪眼
斑驳了一块石头的胸膛
我的指尖,这一刻替代时光抚摸它
那些刻痕蜿蜒出的诗行
无声的叫喊,在今天
终于有了回应
更多崭新的诗句将诞生在石滩
乌珠石,浣诗滩
嘹亮的名字长出飞翔的翅膀
一首诗就是一片云,在霍童溪水中荡涤
那是小村庄久久不歇的,一口气
◆小寒
小寒日无雪,雨若游丝远山隐没,却能想象林木瑟缩
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从头武装到脚
必须做一个温暖的人
到了中年,可以失去的已经越来越少
想起几日前在医院的肌电图室
接受电刺激检查
通过我身体的每一瞬电流
都让我悲欣交集
还活着,还痛着
还可以笑着哭着任性着
人世的寒凉算什么
总还是有暖
如我的目光灼灼
如我橙黄的身影点亮暮色
饶珍珠的诗
◆飞翔
寂寞是半轮月的事情我只管行走
一条路有没有尽头
河流说了算
擦肩而过的人们啊 牙齿锐利 眼神金黄
我一直在穿越
穿过桥梁混浊的呼吸
穿过萤火虫微弱的歌声
没有人挽留我 也没有谁与我搭讪
我就像一个中世纪透明的影子
闭上眼睛
看见自己 一步步 湿漉漉地
从月亮走上单薄的对岸
影子 正在卸掉所有的重量
成了芦苇上
亘古不息的风和思想
◆药
我夜夜惊醒担心自己今天没有按时吃药
窗外 有醉汉大声打电话
骂骂咧咧
红的三粒 绿的两粒 白的五粒
红的一天两次 绿的一天三次
白的一天一次
药搭起来 恰是小小的庵龛
总有雾入梦来
雾里 有声音
一直在挣扎 挣扎
醒来 身外
是一片寂静的荒野
一只小动物 在某处
静静仰望 冰凉的夜空
药片似的月亮 渐渐模糊
◆老屋
我家的老屋坐落在一条依旧年少的河流左岸
母亲 佝偻着背 满腹疼痛
父亲 炭火烫伤了他透明的小腿 他说没有感觉
所有的真相 都交给后龙山了
渔网是寂寞的
围裙 也是寂寞的
炊烟 有点假
于是 老屋成了虚构
只是驮娘江
到这里 很缓慢 很缓慢地转了一个身
像要跟背后的母亲说一句话
却没说出口 脸上有点欢喜 有点孤单
◆秋日
秋日 我打算去看那株枫树他们说 我的皮肤太白 需要一点秋色
他们不明白 雪白的白在秋天意味着什么
路过大桥
一只黄狗被汽车碾压在公路中间 下半身浸在血泊
头挺挺昂着
一只狗陪在它旁边 舔一下 走开 再舔一下
再绕一圈
一个坐着 一个站着
它们的声音 落在落日里
眼神白白的
秩序井然我已无法穿越
那株枫树来到我面前 红艳如血
我的灵魂 嗯 我的灵魂
停顿了一下
跟着钻进草木茂盛的陡壁
看见每一片叶子 都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琬琦的诗
◆地球仪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的地球仪只有两个大陆板块
一个专门种植玫瑰
另一个,豢养着一百种野兽
微风吹拂,我拨弄地球仪
指尖从玫瑰山谷向西北划动
从绿色、粉色,滑向白色、蓝色
一头野兽狂奔而来
真好啊。我的地球仪
越转越快。所有的山顶都染上了花香
所有的海洋都在荡漾
两个相隔遥远的大陆,合成了一个
◆春汛
现在是雨季了,每眨一次眼睛,都会雨水纷飞流淌的,被称之为江河
积蓄起来的,是湖泊海洋
藏得更深的,在地底下
岩浆会冷却,松树的泪珠结成琥珀
捧一座岛屿摁住我剧烈起伏的胸口
如果你此时听到雷鸣
如果你感到眩晕
那是冰山融裂,黄河暴涨
太平洋的海水倾覆于撒哈拉大沙漠
那是我踏雪而来
一朵朵桃花,轰隆隆开放
◆大浪滔天
喊一声,就会有一条鱼跃出海面浪花久久不能平息
再喊一声,大浪滔天
那些沉郁已久的,都纷纷醒来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过是手指大小的山头
掌纹一样的道路
那条沿路奔走的江水啊
被谁一声声叫喊着,昼夜翻腾
用指节叩动冰面,也许会惊动地心的火焰
而一声呼喊之后,我会及时止住:
此一刻的恍惚,与
下一刻的破碎
◆童话
写下这两个字,一只豹子放慢了脚步一丛百合花在白雪里,突然怒放
一朵花,就是一个小小的旋涡
我想和你一起陷落其中
那些眩晕的,喘息的,甜蜜的,来不及实现的
可以折叠起两座城市的秘密飞翔
我在纸上画着花开。我画下:
斑斓的月色。一只豹子,嗅着花香
◆莲花瀑布
又一次,我们从云上下来一千架梯子半掩在阴影里,随风晃荡
悬崖之下,小潭深深
汪伦送走的那人并不在此
但我们仍然举杯。请岩石斟下美酒
香气浩淼。像那人后来奔赴的江山万里
像那人后来被水中明月收留
一潭秋水当真有千尺之深吗
我们总是在水边送别
但这一次,歌声过于微弱
那沾过司马青衫的,又打湿我的衣袂
一饮而尽呵,一岁又终
桃花即是莲花,隐然于心中开放
◆天湖
湖中倒映着天色。湖中抖动着,不可名状的心事我俯下身,镜头里出现:
苇草,树林。一座教堂,一个穿白纱裙的女孩
跑过草地。二十年前
一群蝌蚪跟着湖水漫上堤岸
那些消失的,就此点上省略号吧
泡桐花急着打扮自己,急着追赶春风
水面铺开,阳光闪烁
一枚松果携带着几千万高清像素
从我的手机前滑下,砸入湖中
有人听到了破碎。有人看见湖水合拢
世事在秋风中轻轻荡漾
作品 2022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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