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熟借杨小欠结过一次婚。
赵熟爸去世前有遗愿,只有赵熟结婚,才给他一套房子和一部车子。赵熟爸看起来很健康,刚过完七十岁生日后的第二天,立马吵吵要立遗嘱,说自己时日已不多,叫赵熟去未央街找弟弟来商量。赵熟问,瞎说,一月前体检,你除了血压略微偏高,全身没毛病。赵熟爸说,我做梦,你妈在那边很孤独,喊我去陪她。赵熟说,别说咱不去那边,即使去,陪谁都不陪她,她不配!赵熟爸上来要打赵熟,赵熟哼哼着出門,应承去找弟弟。
赵熟是个浪子,只恋爱不结婚,他说结婚麻烦。赵熟弟弟在未央街道办事处工作,赵熟时常在办事处左侧不远处看到摆摊的杨小欠。杨小欠卖袜子。赵熟每次走过杨小欠的摊前,看着那块花花绿绿的招牌,总想笑。作为一块广告牌,字体凌乱,用七色笔乱涂乱抹,看不出一丁点品位,而且广告内容张狂无度,说产品不仅透气性好,三分钟除脚气,一周塑造完美脚型,还能包治百病。赵熟哂笑,小商小贩最能吹,一块牛皮吹上天,骗死鬼不偿命,没文化真可怕!有一天,赵熟对这广告忍无可忍,他预谋买了两双袜子,预谋着过两天来找杨小欠的茬儿,教训她一下,或者说,纠正她过分的广告词,如果她态度好,他将给她讲讲美学以及高层次的推销术。赵熟两双袜子换着穿,一星期后,他来找杨小欠。他说,你的袜子真心不错,给我再来几双。虽然赵熟无法验证袜子包治百病,但袜子祛除脚气的效果非常明显。于是成了常客。买过十几次袜子后,赵熟约杨小欠结婚,杨小欠一口答应。
杨小欠在西城练摊将近一年,租住在龙首村。这个城中村面临拆迁,房主一而再再而三催促她搬离。杨小欠找房三个多月,也没找到合适的。看过的房子,要么地方太远,要么房租贵,租不起。
刚好赵熟来借杨小欠结婚,杨小欠提出,只要能给一间屋子住个一年半载,就成交。赵熟于心不忍,额外承诺再给二十万元作为补偿。
赵爸讲公平,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家产。赵熟分得八十平米的旧房一套,车子是一百三十万元的奔驰车。弟弟分得一百五十平的新房,外加三十余万存款。
赵爸分完家产不到两个星期,坠楼身亡。警方判定为酒后意外事故。赵熟起初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向来滴酒不沾,为什么突然喝那么多酒(现场发现的白酒瓶子有五六个)?等丧事办完,赵熟静心细思,父亲出事那天,穿着父母结婚照上的那套西装,像要去赴一场约会,他突然明白过来。
杨小欠卖的是袜子,她最着迷且上瘾的事,却是买刀。住进赵家短短几个月,她已购置上百把刀。她住的那间卧室堆满大包小包的袜子,厨房则摆满刀具。赵熟打趣:杨小欠,我原先以为,你人瘦瘦的,不占空间,我娶你能占点便宜,没想到你的物品这么浪费空间,我有点吃亏哦。杨小欠撇撇嘴,眼睛得意地眨巴几下,比出一个胜利者的手势。
赵熟的房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面积不大,但够住。他和朋友合伙开火锅店,白天在店里忙,通常深更半夜才回来,和杨小欠几天打不着照面。即便处于同一屋檐下,两人和路人也没有多少区别。杨小欠从不主动联系赵熟,家里马桶坏了,自己鼓捣一阵,没修好,索性去箭牌卫浴店挑一款最便宜的,让店方上门安装。赵熟没有发现家里的变化:客厅的吸顶灯换成六头花瓣型吊灯,厨房油烟机经年累积的油烟已清洗干净,杨小欠自己的那间房也贴上了壁布;不过,他住的那间屋子不再乱糟糟,他还是看出来了,他对杨小欠说,谢谢。
杨小欠爱买刀。她不逛服装店,专逛杂货店,眼里瞅中的总是独特的刀。她爱烹饪,这一点传承自她母亲。母亲是白雀乡的乡村厨师,十里八乡过红白喜事,都来请她。父亲做帮手,开着敞篷车,拉着篷布、碗筷、桌凳、食材,到了地方,一切铺展好,母亲拿刀上阵。母亲对刀特别讲究,熟食、凉菜、剁骨、剔肉、软的、硬的,分门别类的刀,毫不含糊。母亲说,好厨配好刀。母亲不肯让杨小欠学她的艺,她觉得年轻人应该闯大城市,窝在乡里没出息。杨小欠初中毕业后,只考上职业高中,职高上满一年,便退学在家。那一年,她父亲大雾天开车在白雀塬上走,连人带车翻至一处沟底,好久才被一牧羊人发现,等送进西城大唐医院,医生说情况严重,必须立即做开颅手术。医生给病人家属谈话:手术有两个可能,病人要么下不了手术台,要么成为植物人;而不做手术,必死无疑。杨小欠母亲说,哪怕成植物人,也要救他。母亲想赌一把,万一奇迹出现,醒过来呢?奇迹偏偏没有出现。手术后,父亲在大唐医院重症监护室待了三个月,每天治疗费用高达七八千元,三个月后,父亲只是睁开眼睛,睁开后又不会闭上,连睡觉都睁着眼。医生说,只能这样,拉回家去,好好护理。母亲受此打击,大病一场。杨小欠退学,照顾两个病人。一晃五年过去,杨小欠二十二岁。母亲渐渐接受现实,打起精神,料理家里家外。母亲说,小欠,你去城里做事吧,出去见见世面,这农村剩下老弱病残,你守在这,连对象也找不着。杨小欠起初不肯,母亲元气大伤,父亲情况一天不如一天,还有田间地头的事情,没有她不行。母亲最后用乞求和哀哭逼着杨小欠离家。杨小欠起初跟着姑姑在西城卖袜子,后来姑姑生病,回乡治疗,把生意交给她。生意也不好,勉强维持最低生活。她原本不想做,想回乡当个厨师,又怕母亲失望。
杨小欠买刀,买开两次刃的,普通菜刀,就开一次刃,刃角度数是一定的,用久刀刃容易歪掉变钝。 她还特别讲究刀柄,刀型。刀柄多是绿色无公害的玫瑰木,也有花梨木、绿檀、橄榄木、豹纹木、粉红象牙木。桑刀、片刀、文武刀、斩骨刀,一应具有,主刀、副刀、中式、西式,林林总总。杨小欠把刀一溜儿摆在案台上,像做展品会。其实,她每天做自己一个人的饭,几乎没有大摆宴席的机会,常用的,仅两三把刀而已。她最喜欢那把小巧耐看的水果刀,切番茄时,落过刀即被分成两半,快到连汁水都不会喷溅。杨小欠做菜有天赋,哪怕早晚面对一只土豆,她像孙悟空一样神通广大,七十二变,变出仪式感、高级感。她卖袜子就显得笨拙,也许她的心思根本没花在那上面。
赵熟的女友在厨房遇见杨小欠,问,你是卖刀的?
杨小欠说,我是卖袜子的。
女友说,上百把刀,吓人!
当晚,赵熟下班回来,叫杨小欠把刀收回自己房间,厨房只允许留一把。赵熟暗示,这并非他本人的想法,是女友要用厨房,嫌空间挤。
杨小欠的房间堆满袜子,哪里有闲地搁刀。杨小欠当没长耳朵,不理会。
赵熟爸去世过百天,赵熟约杨小欠去民政局离婚。杨小欠那天穿一件丝质的吊带裙,搭配撕边的九分牛仔裤,一举一动展现出曲线美又有休闲的洒脱。阳光刺眼,赵熟眯着眼看杨小欠,良久,感叹一声:杨小欠我感觉第一次见到你。
赵熟又换一女友,要带来同居,先与杨小欠交涉。
赵熟说,杨小欠,你们两个女人,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杨小欠说,你搬出去。
赵熟说,这是我的房子,我凭什么搬出去?
杨小欠说,你给我二十万,我搬出去。
赵熟说,火锅店最近赔得厉害,暂时拿不出二十万,你住在这里,我不会赶你走。
杨小欠说,住多久?
赵熟一时间想不出个合适期限,随口说,永久。
杨小欠觉得口说无凭,让赵熟写凭据并签字。赵熟照办。
赵熟第一次把俞焉介绍给杨小欠,说,这是我的第19任女友。杨小欠说,19你好。俞焉非但不生气,她轻轻砸赵熟一拳,嘻嘻笑起来,笑的时候小蛮腰轻颤,赵熟赶紧伸出手搂住她。俞焉这一笑,连杨小欠都醉心。她暗想:这个王炸一般的姑娘,能炸裂男人们的出场设置;而她杨小欠,永远素面朝天,陪衬全世界。这种突然暗生的念头并没有使杨小欠自卑或懈怠,反而增长出她的傲然之气。她从一本书里牢牢记住过一句话:每个人都应该坚持自己性格中傲慢的那一部分。她在俞焉面前挺直一米六的身子。
俞焉说,听说你是我第10位男友的前妻?俞焉忍不住又笑起来。你好幸运,我的男友是不婚主义者,居然和你结过婚。说实话,我蛮嫉妒的。换作是我,我坚决不离婚。
杨小欠说,我不稀罕。
见场面尴尬,赵熟急忙说:介绍完毕,散了散了。说着拉俞焉回房间。
俞焉边走边侧过头问,你能告诉我,结婚证上赵熟的年龄吗?
杨小欠关上自己的房门,留一道缝,回答,37岁。她不知俞焉听到没有。
杨小欠晚上在未央街出摊,白天在家抖音直播带货。她的直播间粉丝很少,人气最高的时候也就四五十人。有一回,杨小欠直播,一个小时后才撞进来一个人。又过一小时,又撞进来一个人。后面进来那人说,哎哟,我确定进的是直播间,不是鬼屋?前面来的人说,我进来时没有别人,只有主播,我看她起劲播,我不好意思走。后面那人说,那好,我也留下来。杨小欠并不表示被同情后的受宠若惊,连感谢都没一句,依然在热情地推销袜子。这种热情长在骨子里,长在她瘦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杨小欠每天早上八点开播,十二点下播,吃饭休息一小时,继续播。赵熟说,傻帽!没人还在那里播!赵熟火锅店事情不多时,他便进来哄个场子,有时直播间整天只赵熟一个粉丝。杨小欠打个招呼,欢迎赵熟先生,您搬个小板凳,坐,我忙,没时间招呼您。赵熟在屏幕上揶揄她,作!这屋子连个鬼都没有,忙什么忙!杨小欠说,明明有两个鬼!赵熟说,杨小欠,我服!服你脑筋不转弯。
俞焉在赵熟火锅店当员工礼仪培训师,最近火锅店生意惨淡,她白天便在家里休息。她和赵熟住的一间房与杨小欠的房间紧邻,房间不隔音,俞焉嫌直播太闹,过来敲门。杨小欠不开门。
过一会儿俞焉又来敲门,杨小欠打开门。俞焉说,到处堆满袜子,怎么下脚?杨小欠说,拣缝隙处下脚。俞焉从袜子堆中摸索过去,站在杨小欠床边。杨小欠坐在床上直播。俞焉看见直播间没有一个粉丝,杨小欠还在对着镜头喊:
送礼佳品——袜元素!袜元素,抑菌防臭袜!真正的棉皇后,不穿不知道,一穿脱不掉!
其实脚是我们第二个心脏,一定要好好呵护!注重品质,才是享受生活!
袜元素,一切刚刚好!
怎样让袜子比较耐穿?教亲们一个办法:袜子穿脚上以后,把脚尖处拉一拉,这样可以降低顶破率,我给亲们示范一下……
冬天卖,夏天卖,一年四季都在卖!
俞焉说,得了,歇着吧,连个人影都没有,还播!够敬业的!
杨小欠依旧忙自己嘴巴里的事业。那些句子已不需要经过大脑,直接长在舌头上,舌头晃动,词语吧嗒吧嗒落满直播间。
俞焉说,你知道你直播间为什么没人?你用十级美颜,我保证你人气高涨。那个叫“丽丽小妞”的网红,你听说过没,人家一年时间发展到五百万粉丝,和十几个男人同时网恋,套取男人們几千万,要不是其中两个男人上当后报警,哪里有人知道这是一位56岁的大妈?
杨小欠明白俞焉想找自己聊天,于是停下来。
俞焉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衣,那种浅蓝色,是从白向蓝过渡的迷人色调,衬衣面料软软滑滑的,她随性解开两颗扣子,第三颗扣子,位置刚刚在胸线上,这种穿法不会走光,还显出恰当的性感。
杨小欠看过萨冈的一本书,有这样一句,让她过目不忘,“一件衣服如果不能激发男人为你脱下来,那它就没有意义。”杨小欠感觉,俞焉的这件衬衣应该很有激发力。
俞焉说,杨小欠,我想求你一件事。
杨小欠说,好。
俞焉说,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便说好,你和赵熟结婚也是这么个玩法?
杨小欠嗯一声。
俞焉说,唉,我怀孕四十天,过些天你陪我去流产。
俞焉告诉她,自己已流产很多次。这次这个孩子是赵熟的,赵熟既不想结婚,更不想要小孩。她和赵熟正冷战,所以叫杨小欠陪她去。
赵熟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实质性结婚。这点杨小欠知道。赵熟和杨小欠假结婚时,隐隐约约对她道出一些因由。赵小欠住进赵家后,又听对门老邻居讲过几次赵家父母。杨小欠把赵家父母的故事总结为:一对不对的人相遇,演绎一出不登对的婚姻戏,总有一方遍体鳞伤。赵熟的母亲出轨过三个男人,在赵熟弟弟三个月大时离家出走,赵熟当时六岁。赵母与赵父结婚前,两人都在西北纺织厂工作,在这个上万人的大厂里,赵母被公认为厂花,追求者有一个加强连。赵爸虽然其貌不扬,但给厂长当秘书,也算有点权势,他力排众难,终于娶到厂花。没料到结婚后,厂花定下规矩,关于夫妻房事,如果她有需要,她会主动找丈夫,如果丈夫有需求,必须提前和她沟通,看她情况而定。赵爸设想的美好婚姻一开始便染上悲剧色彩。厂花主动需求的时候不多,倒是赵爸每次死皮赖脸纠缠,厂花才同意行房。每次行房,如果满足不了她的身体欲望,赵爸会被臭骂一顿。每次刚完事,厂花便将赵爸推下床,逐出房间。婚姻勉强将就至第七年,厂花与一上海区域的销售员跑了,跑到哪里去了,赵爸始终没有打听到下落。去年突然有人给赵爸来个电话,问是赵义成吗?赵爸说是,反问对方是谁,对方不回答。对方告诉赵爸,林淑玉死了。赵爸问怎么死的,对方挂断电话。赵爸自是痛哭一场。赵熟安慰说,没什么好哭的,她对得起这个家吗?她是我们的陌生人。赵爸说,她是你妈。赵熟说,我不认她。赵爸说,她好狠心啦,几十年不联系,不回来看我也罢,到死,连孩子都不看看。赵熟说,而你还爱她,不会因为她死了就不爱。赵爸说,我没出息,这辈子我只爱她一个。
赵熟对女人有根深蒂固的偏见,什么都能改变,唯独这点他一辈子不会改变。
赵熟给杨小欠灌输他的理论,小杨,我告诉你,你可以谈恋爱,但千万别结婚,真的,别结婚。
自从俞焉住进来,她夜里呻吟的声音,让杨小欠失眠。杨小欠听那声音很夸张,似乎想专门刺激她。她在网上买了几副耳罩,戴上耳罩,还听得见那声音。她很郁闷,很烦躁,在本子上划上一些符号,本子堆满这样的符号:
丨丄上止正丨
丨丄上止正丨丄上止
丨丄上止
丨丄上止正丨丄
这些符号代表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俞焉每个夜晚不同的呻吟次数,还是自己心烦意乱的宣泄?她说不明白。
俞焉讥笑杨小欠,还没谈过一场恋爱,马上成老姑娘。杨小欠说,没什么了不起,我理直气壮地老。
杨小欠弄不清自己真正恋爱过没有。她高中时暗恋过班长,那个男孩篮球场上跑动的身影是全世界最帅的,她没有表白,但她心里爱他,爱得很深入,在想象里,她经历了恋爱的一切,拉手,亲吻,还有脸红心跳的做爱。和赵熟离婚不久,她搞过一次网恋,没来得及变现,男方无缘无故将她微信删除,她慌忙添加对方,发现对方已将她拉入黑名单。最近,杨小欠又发展一条新网恋线,正在进行中。
“这些都不算真的,没有现实操作过的爱情,都是虚拟而已,”俞焉说,“传说情场上剩下来的两种人,一种是没钱的男人,一种是不会包装的女人。你吃亏在不会包装自己。”
俞焉讲话刻薄,一刀不够,还会补两刀三刀。杨小欠不以为意。她觉得,人和人不同,以她这个条件,虚拟的爱情也算上天对她的恩宠。眼下,杨小欠对一个叫朱丰富的网友颇动心怀。
杨小欠卖袜子,自然要扩大交际。微信里,她什么人都加,朋友圈超过五千人,五花八门的一堆人,搞啥的都有。
俞焉说,附近摇一摇来加你的,男的多半是色狼,女的多是微商。
杨小欠说,没有人主动来加我,都是我主动加别人。
杨小欠的两部手机另外还加进三千多个群聊,时常卡得要命,动不动就死机。
俞焉很不屑,“我不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的群不超过三个,我也几乎不在设置为‘消息免打扰的群里说话。”
杨小欠和朱丰富是在“草根丽人”群认识的。也不知谁拉她入群的。她的群太多,她很少参与群聊。每天一日三次,她不厌其烦地往每个群里发送袜子广告。哪个群里有@她的,她便在哪个群里回复。某一天,朱丰富在“草根丽人群”里@她,给她发了三个“???”,杨小欠回复,是问袜子吗?朱丰富说,你每天能卖多少钱?杨小欠说,很少。朱丰富说,这个群里只有你和我每天发消息,其他人都潜水。杨小欠看了看群人数,365人,再看一下群内信息,果然,全是她和朱丰富发的。
她发的都是关于袜子的广告:
袜元素,潜伏在步伐间的秘密!
今日推出“好事成双”、“知足常乐”、“脚下平安”、“步步高升”、 “捷足先登”……上百款袜子满足您所有需求!
满足人生,走向未来,你的内在“足”够美!
朱丰富则在群里分享诗歌,有诗歌片段,也有整首诗。
朱尔斯,
一道老伤重新裂开,我又感到了疼痛。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外面向天空
示以迟到的敬意,天空多么温柔
也向虚幻的世界致敬,它对我说:
“我不会给你任何希望,连希望也不给。”
我们以为每一艘都会吊起货舱,
并把所有的货都卸入我们的一生;
我们都被亏欠,
因为如此尽心而漫长的等待。
断头台与锅铲
三号胡同的狗在四号胡同埋了一块三号胡同的土
四号胡同的画家在五号胡同缝了一张二号胡同的照片
六号胡同的乞丐在二号胡同雕了一座胡同
一号胡同的小偷在六号胡同与警察商量如何逮捕他
七号胡同的厨师在一号胡同讲述着原子弹的工作原理
二号胡同的刽子手在三号胡同用锅铲指挥着交响乐队
三号胡同的死刑犯在给七号胡同的断头台粘创口贴
杨小欠查看朱丰富的头像,朱丰富是个戴眼镜的胖男子。胖子都显老气,凭直观,朱丰富三十五岁开外,如果减去关于胖子的视觉差,应该二十五岁左右。她问他,“草根丽人群”怎么也有男人?
朱丰富说,就我一个男人,我是群主。
杨小欠说,你有病?一个大男人建一个全是女人的群?
朱丰富说,男人们个个俗不可耐,只顾奔钱,我将诗歌献给女人们。
杨小欠说,为什么只献给草根女人?
朱丰富说,这群里的姐妹大部分是我在东莞和杭州打工认识的,小部分是这些姐妹的朋友。
杨小欠说,她们怎么从不在群里说话?
朱丰富说,不知道。
楊小欠说,那些诗都是你写的吗?有些诗好美啊,虽然我说不出美在哪里,但我读了,心里像平静的海面生出许多波澜。不过,《断头台与锅铲》这首我读不懂。
朱丰富说,我从不分享我写的诗,你要读我的诗,你得买我的诗集。《断头台与锅铲》你读不懂,那我的诗你更读不懂。
杨小欠心生崇拜,立刻上当当网搜朱丰富的诗集。
杨小欠说,我想拉一个卖面膜的姐妹进群,可以吗?
朱丰富说,不可以。365人,对应365天。再不进人。
杨小欠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俞焉已经记不清她流产多少次。从17岁到27岁,10年时间她成为西城妇幼保健院妇科的“常客”。俞焉在和赵熟认识前,刚把第二任老公降级为男朋友。
那天,杨小欠陪着她去流产。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妇科诊室,医生和她谈无痛人流的一些问题,她全程都淡定地玩着手机,对这些程序,她习以为常,有些不耐烦。
医生告诉她,她的子宫内膜严重受损,如果不是非流产不可,建议留下这个孩子,因为以她的身体情况来看,以后想要怀孕应该十分困难。
俞焉说,我知道啊,可赵熟不要这个孩子啊,我没有办法啊。
杨小欠说,他不要孩子,你可以自己养啊。
俞焉到诊室外抽完一根烟,回到诊室,还是决定流掉。
厨房窗子向西,杨小欠爱看落日。落日的光芒涌进厨房,照在刀具上,刀具金光闪闪。在厨房里边忙活边看落日,是杨小欠一天中最诗意的时光。一溜儿刀具像士兵,杨小欠把每一次做饭都看作带兵出征。而对比一个人做饭前后的厨房,就知道他平时处理事情的态度:是圆满,还是顾头不顾尾。杨小欠做饭的时候,会一边做,一边收拾,厨房井井有序,时刻保持着干净整洁的面貌。
一个人靠不靠谱,看他做饭的厨房,便会略知一二。赵熟见杨小欠在厨房里很有一套章法,力邀杨小欠去他火锅店管理后厨。杨小欠惊慌失措,眼睛睁大,两手摆动,不不不,我做不来那么高档的事业,我只会卖袜子。赵熟看到她摇手拒绝的样子,哈哈大笑,看你急的!我又没有一把拎起你,将你强行带到火锅店!
杨小欠给流产后的俞焉煲乌鸡汤,小火慢炖,已经两个小时,浓烈的香味从厨房里窜出来,弥散至整个屋子。
俞焉躺了将近两个月。上厕所要赵熟扶着,倒个水也说倒不了,更别说让她站起来四处走动。她说她很虚弱,至少要躺够一百天。
俞焉从夏凉被里伸出脚,叫赵熟给她剪指甲,赵熟坐在床边,给她剪完脚指甲,她又伸出手指甲,赵熟又给她剪手指甲。她叫赵熟拿一面镜子来,又叫他把化妆品一样一样拿过来,叫赵熟给她画眼影,涂腮红,抹口红。赵熟听着她的指挥,手忙脚乱伺候着。俞焉摔掉镜子,说被弄成一个女巫,叫端水来卸妆,赵熟窝着一肚子火,耐着性子任由使唤。
杨小欠端来两碗乌鸡汤,先端给俞焉一碗,另一碗给赵熟,赵熟随手搁置床头柜上。赵熟的碗里,上面漂着调味的葱花,俞焉的没有。
俞焉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花?杨小欠说,以前帮你取外卖,看到过你的备注。
赵熟喂俞焉吃完,端起自己那碗汤,喝了一口,说,我喝到的不仅是一款美味的汤,更是杨小欠热爱生活的态度。
赵熟把话题转向俞焉,“说实话,我认为这是一个小手术,一个小胚胎,还不能称为人类,对吗?当然,我好好照顾你,这是必须的。两个月来,你考验我的耐心,这些我可以承受,可人家杨小欠没必要天天给你端茶倒水啊!其实我知道你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如果愿意的话,慢慢下床,力所能及做点事好吗?”
俞焉猛地坐起来,抓住赵熟的衣领,狠命扯,她愤怒地喊,你个渣男,生下来就自带渣性!我要叫你好受!我不折磨你我不姓俞!
俞焉答应和赵熟分手。
赵熟给俞焉分手的理由是:当你为我流产时,我们的关系已改变。我将永远欠你,我在你面前再不可能抬起头。如果发生争吵,你肯定会把堕胎作为我的罪过。这样在一起真的很痛苦,心理负担也很重。我没法继续这样的关系。
赵熟拿出奔驰车作为补偿。
俞焉要求上塔云山刻字为誓,赵熟终生不娶,证明不是对她爱情的鄙视。俞焉说,杨小欠,我要从你的刀具中挑一把最好看的让赵熟刻字,你也跟去做见证。
塔云山,离西城一百多公里处,山上有一座寺庙,名曰塔云寺。塔云寺立在一方悬空的大石上,十分险奇。寺前台阶下行百十步,至一平坦处,树木葱茏,传说此地树木得天地精气,来此者在树上刻字,或者挂红繩,可求吉祥安宁、婚姻幸福、事业兴盛等等。
赵熟在俞焉目光的监督下,选择一棵比较偏的大树,刻下一行字。
此生不娶。赵熟。某年某月某日。
看着刻着各种誓言的树,杨小欠说,我从来不觉得刻在树上的情侣名字很甜蜜,我只是惊讶于竟然有这么多人在约会时带着刀。
朱丰富从重庆来到西城,与杨小欠同居。杨小欠在北郊找一住处,从赵熟家搬走。朱丰富长得丰富,身材快成球形。他并不自卑,反而很自负,他说,肉是一种精神,球形也是一种身材。朱丰富整晚写诗,白天呼呼大睡,傍晚起来吃第一餐饭,吃完饭玩手机,往群里分享诗歌。杨小欠卖袜子养活朱丰富。她自购一千本朱丰富的诗集,边卖袜子边卖诗集。她读不懂朱丰富的诗,觉得自己水平差。朱丰富告诉她,他花了几万块钱自费出书,书卖不动。杨小欠以每本25元从朱丰富手里买书,以每本15元售出。她认为,让更多的人读到诗歌,多么高贵的事情,无关乎钱,关乎灵魂的提升。
朱丰富一如既往在群里发布诗歌。杨小欠却变了,她不再向“草根丽人群”发袜子广告。她时不时@朱丰富,向他请教诗歌的问题。她让这个群变成朱丰富一个人的舞台,一位诗歌国王的舞台。她崇拜这位国王,她渴望向群里的成员宣布,这位国王和她生活在一起,她爱他,他也爱她。朱丰富说,诗歌群,与乌七八糟的群不同,私人情感,不允许在群里讲。
朱丰富在现实里属于沉默至死的人。他觉得没有人能匹配他的心灵,杨小欠根本不能理解他的灵魂。杨小欠给他准备夜宵,看着他吃完,默默去刷碗。朱丰富问一句,摆夜摊诗集卖出去几本?杨小欠说,没有人买。朱丰富铁青着脸,骂道,都他妈的俗物!骂完,更加坚定地写诗。杨小欠很惭愧也很自责:自己推销术不行,害诗集卖不了。隔一天,杨小欠采取买两双袜子赠一本诗集的形式,倒是送出去三本。不过,有一对情侣,买了一对情侣袜,杨小欠要赠他们一本诗集,他们死活不要。听说卖出去三本,朱丰富脸上的乌云淡去一层。改天,杨小欠变个新方法,买一双袜子赠一本诗集,取走诗集可返现5元,即10元钱的袜子,只收5元。顾客也是刁钻,说,5元一双好吧,我们不懂诗,这书拿去扔垃圾堆,可惜不可惜!杨小欠说,不要诗集的话,一双袜子10元钱。顾客觉得她的脑子有问题,生气离开。杨小欠回家,满心委屈,把情况给朱丰富道出,朱丰富大吼一声,住嘴!不许侮辱诗歌!更不许侮辱我的诗集!
杨小欠说分手吧。朱丰富说分什么手,我爱你。杨小欠心一软,落下泪来,说,我也爱你。接下来一星期,朱丰富不理杨小欠,杨小欠摆摊回家,和他说话,他不吭声,连个嗯啊哦都没有。杨小欠又提分手。朱丰富又说爱她。杨小欠靠在朱丰富卧室的门框上默默哭泣,哭完,她想得到朱丰富的一个拥抱,朱丰富说,计时一分钟。杨小欠抱住朱丰富,她单薄的身子努力寻找另一个身体的温暖,她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朱丰富说,时间到。他迅速推开她,示意她离开房间。
杨小欠以前在未央街摆夜摊,现在换了地方,在城墙根下。赵熟问她为什么不摆在未央街,那里人流量大,城墙根下人少。杨小欠说,那里离租住地稍远一点,不过,最主要的原因你可能想不出,城墙根下,有最好的落日,无数个落日投影在护城河,你没见到那种美。赵熟心生向往,去过城墙,没有专门看过它的落日,有时间我也去看看落日。
其实,是朱丰富提醒杨小欠,卖诗集必须到有诗意的地方,不能到车水马龙的闹市。杨小欠喜欢看落日,她跑遍西城,发现城墙根下的落日最美。刚挪到此地不久,朱丰富来视察过一次,也夸赞落日之美。杨小欠有点小小的得意。
那天赵熟来城墙根下,没有见到落日,只见到一场瓢泼大雨和落汤鸡一样的杨小欠。
杨小欠脱下身上的外衣,将朱丰富的二十本诗集包裹在其中,抱在胸前,蹲在墙根下,她身边,还有一个蛇皮袋,装有几百双袜子。摊位上的袜子已被暴雨冲散,随水流走。雨来得太陡,地上水流汹涌,暴雨让周围一片空旷,四下无人。人们逃得真快呀。杨小欠嫌弃自己性子慢,也嫌弃自己不会观天色,要是早一点收摊,说不定这会已在地铁上。既然已经这样,她想缓一缓,等雨势减弱、水流稍退再去地铁站。
赵熟来电问杨小欠在哪,叫杨小欠给他发个定位。杨小欠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发出定位。
赵熟开着带篷布的货车,找到杨小欠。杨小欠笑他,我能有多少货物,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赵熟说,向朋友借的车,怕你带来的东西多。你先进驾驶室,我来搬书,搬袜子。杨小欠说,蛇皮袋子里的袜子还在,摊子上的袜子都被水冲走了,万幸书还在。
朱丰富爱上群里的一个女人,女人也写诗。朱丰富对杨小欠说,怪你自己不写诗,光卖袜子,永远没有提高。朱丰富说要回重庆去,那个女人从东莞过来跟他结婚。朱丰富说,她要成为我太太,我把你踢出群,免得你们两个互相仇恨。
杨小欠说,我爱自己,没有情敌。
杨小欠的日常比以前更忙碌,卖袜子卖诗集,给朱丰富洗衣做饭,朱丰富颈椎不好,她给他推拿按摩,朱丰富将诗句记在烟盒上,纸片上,她每天搜集整理,敲打到电脑文档里,以备朱丰富利用。她好多天没看群里动向。闻听朱丰富爱上别人,她点开“草根丽人群”。群里不见诗歌分享,只有大版大版的公开聊天。朱丰富和名叫“楚楚伊人”的女子,打情骂俏,勾搭撩骚。
朱丰富:老实话,你抽烟吗?
楚楚伊人:目前不抽烟。
朱丰富:你若会抽烟,我一定跋涉千山万水去拜访你。
楚楚伊人:你先跋涉千山万水来嘛,来了我抽烟。
朱丰富:要不你来重庆,我请你烫火锅。
楚楚伊人:吃穷你。哈哈哈哈哈……
朱丰富:放开吃,最多我去卖血。
楚楚伊人:你是好人。
朱丰富:谢谢你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人们一般是在实在找不出其他优点的时候,才表扬谁是好人。
楚楚伊人:你是唯一的好人,真的。
朱丰富:现在没有好人了,我是坏人。
楚楚伊人:我喜歡坏人,坏人有趣,好人无趣。
朱丰富:我希望你也是坏人。
楚楚伊人:我是女疯子,女忘恩负义者,女骗子。我是这样的人。
朱丰富:这样的人更有趣了!
楚楚伊人:亲爱的,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朱丰富:老婆,我爱你,亲亲。
楚楚伊人:想亲哪里?
朱丰富:360度全方位扫描式亲,当然,重点部位重点亲。
杨小欠看不下去了,她@朱丰富:去你妈的诗人!她删除并退出“草根丽人群”。
杨小欠搬走后,赵熟每天把厨房里那些刀洗一遍,仔细擦干,一把一把摆好。杨小欠为什么不带走她心爱的刀,赵熟问过,杨小欠说刀没处放。朱丰富离开西城有段日子了,杨小欠才来取刀具。赵熟不让,赵熟说,他已经养惯了这些刀。杨小欠没有强行索回。赵熟感觉杨小欠目光涣散游离,仿佛一座城,空了,云朵在她的眼睛里游来荡去,她随那些云朵飘来飘去。
杨小欠还住在北郊,傍晚继续在城墙根下看落日,卖袜子。赵熟白天去她的直播间,见她开了美颜,但脸色显得苍白,远没有真人版漂亮。不过,人气居然比以前好很多。直播中,杨小欠时常走神,说着说着卡壳,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遗忘什么。脾气也暴躁起来,有一天,粉丝疯狂抢购一款冬季时尚棉袜,她莫名奇妙关闭销售通道,说声,好烦,不卖了。然后对着镜头发呆。粉丝生气地离开直播间,有的骂她神经病。
冬天到来。城墙根下,卖凉皮和肉夹馍的摊主开始涨价。凉皮从6元涨至8元,肉夹馍从7元涨至11元。很多顾客嘟囔,提高1块钱还可以接受,一下子涨那么多。
杨小欠反而将每双袜子降价2元。她也没怎么想,反正心里想降价,她听从内心的意愿。
租住房里,发生了两次灯具掉落,幸好没砸着她。头一回吊灯砸下来,碎了,她换成吸顶灯,结果吸顶灯灯壳又砸下来。
她有时候想哭。她骂自己,杨小欠你怎么变得矫情兮兮?也许冬天的缘故吧,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景,也许环境造成的。她找理由替自己开脱。在路上遇见看手相的,她叫那人帮忙看看,那人七荤八素地猛夸一顿,好手相呀,稍安勿躁,将会遇贵人,发大财,享大福。她知道这些话骗人,可出奇的,心情慢慢振奋起来。
赵熟说,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最幸福的婚姻,一生中也会有200次离婚的念头和50次想要掐死对方的想法,这是采访美国一对金婚夫妇时,一位妻子的原话。
赵熟总是强调婚姻的阴暗。杨小欠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承认,有过感情阴影的人,会丧失安全感。安全感这东西,一旦碎裂,你会感觉接下来遇见的所有人都带刀而来。而她又讲起她的父母,父亲成为植物人,母亲依然不离不弃,这也证明,婚姻有另外的可能性。
杨小欠说,我不认为全部的婚姻都是悲剧,至少我父母不是。不过,我本人不适合结婚,像我这么笨的人,连吵架都没水平。读书时跟别人吵过架,输得一塌糊涂。过后总感觉自己没发挥好,还想再吵一次,等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追悔莫及。
赵熟摸摸杨小欠的头,“小兄弟,真心同情你!以后凡有吵架之事,我替你上!”
天气预报很准,一场大雪降临西城。赵熟说,大雪天登塔云山,应该别有一番情趣。他约杨小欠一起踏雪,登山。
杨小欠上身穿一款亮黄短款羽绒服,下身穿一条紧身牛仔裤,裤子套在黑色过膝靴里,格外干练。她轻盈灵敏,像一只在雪地里跳跃的小鹿。她说她可以一口气奔向塔云寺。
赵熟暗自赞叹她纤弱的身体储藏的能量,现在,她是皑皑白雪中一抹明亮而耀目的春意。赵熟想到春天,心头发颤,一股酥暖的电流在身体里划过。他用手摸摸胸口,似乎抓到那股电流,他的手也带电了。
赵熟跑起来,他追上杨小欠,猛地拉住杨小欠的手,他拉着她更快地跑起来,他感觉不到路面,感觉不到呼吸,直到他们登上塔云寺。
一僧人端坐寺里,如一尊蜡像。赵熟跪在拜垫上,头直抵拜垫,足三分钟,他抬起头,满眼泪水。杨小欠有些共情,她悄悄退出来。
在一棵古树下,赵熟拿出之前的合居协议,协议上写的时间为一辈子,叫杨小欠看。赵熟说,我们做同居一室的邻居吧,一辈子的。
杨小欠正要回答时,一棵树枝被雪压断,断裂声在寂静的山中回响,突兀,清脆,绵长。雪真大啊,她轻声说。
杨小欠转换话题,听说别的省有山叫云塔山,你说,云塔山和塔云山哪座山更高?
赵熟说,前者塔高,后者塔高,白云高。所以,应该后者高。
你最能扯。杨小欠边说边抖帽子里的雪,再用手拍打头发上的雪,她把先前垂在衣服后面的帽子拉起来,戴在头上。
下山的路上,赵熟偷偷丢掉一把刀。他本来准备在古树上刻字,他甚至想过,自己在刻字过程中突然发生某种改变。也许,是与他的坚硬对立的,一种温柔的局面。杨小欠没有发觉。
责编:胡破之
作品 2021年10期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