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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作品 热度: 14508
  陈亮 远村 单永珍 周碧华 张联 张凡修 黄柳军

  陈亮的诗

  一只羊

  现在我要单独写写一只羊

  这也许是北平原上最后一只羊了

  春风无限浩荡,远处的蜃楼

  在高个子塔吊和白云的巫术中

  更加玄幻,一只羊的眼睛

  就从我这些粗糙的稿纸后面

  浮现出来了,还是我先前

  放过的那一只,它的肚子

  似乎永远也填不饱,老在咀嚼什么

  它的角很长,先前被谁

  弯成了两个呼啦圈

  现在却开始咯咯伸展开来

  像愤怒的弯弓,从它的胡须来看

  它的年岁已经很大了

  它的声音里竟然混合着

  摩托车汽车发动的声音

  它的毛闪光,里面似乎藏着钢针

  此时,所有人都跑了,村庄成了灰

  有一座严肃的工厂旁若无人地

  朝这里蔓延过来,让无数昆虫

  尖叫着逃窜。很显然

  这只羊成为剩下的最大的动物了

  我却没有发现它有丝毫恐惧

  仔细一看,这羊咀嚼的竟然是

  砖块、玻璃和生铁,肠胃里

  发出金属和石块粉碎的声音

  嘴边不时飘出火苗

  慢慢地,在我走神的时候

  它几乎消化掉整座野蛮的工厂

  惊慌的大地开始恢复它本来面目

  落在卡车后面的孩子

  似乎是在这个孩子捉蚂蚱的时候

  或者趴在母羊的怀里吸奶的时候

  对着一只黑斑的蝴蝶

  一只磕头虫,一只滚蛋的屎壳郎

  着迷的时候,对着一片云

  舒展胳膊陷入幻想的时候

  对着河水里的自己发呆的时候

  让一阵风吹出魂魄飘飞的时候

  或者编织一个蝈蝈笼的时候

  一只翅膀镶满花边头顶开着绒扇的

  鸟儿飞来的时候,落日朝他

  摆着手势作弄鬼脸的时候

  那辆大卡车就开走了

  那辆几乎能装得下整个

  村庄的大卡车,粗野地响了一声喇叭

  来不及清点人数,就在焦躁的

  咒骂中开走了,谁会去在意

  草丛里这个脏兮兮的没有父母的孩子呢

  等这个孩子回过神来,卡车已经

  开出很远了,他就举着手

  惊慌地吆喝起来,声音很破

  很显然,这辆混蛋的卡车

  已经听不见了,这个孩子就无声

  而又无助地晾在了那里

  没有哭声,只有些泪水在孤独地

  分割着那张苍老的脸

  天很快就黑了,而他的眼睛

  是亮的,这些亮哆嗦着

  飘到不远处,那只瘸腿的母羊身旁

  送别

  硫酸的空气里我在送别,这是牛头村口

  向南不远是马头村,东南是疯子屯

  北面是玉皇庙,正西是杏花村

  西北是冤家岭,接连着绵羊二村

  目前,几乎已经被虎狼的工厂包围

  被包围的还有媚笑着乱颤的桃园

  虚汗淋漓的麦田,拉着铁丝网

  竖起广告牌,虚张声势的葡萄地

  地头上,要去打工的瘦猴主人

  在和一个啤酒肚的墨镜男人讨价还价

  激烈和焦急让两人头顶冒出烟火

  ——硫酸的空气里我在送别

  墨汁的河水从南面流过来再流向东北

  肆意夭折的树木和不知道深浅的牲畜

  麻雀们背着破碎的包袱大面积地飞——

  ——硫酸的空气里我在送别

  电线杆上的巢已经空了,没有头的风

  吹出塑料袋的声响,时髦的铁

  在红绿灯前放屁、眨眼、尖叫

  乱坟岗里躺着一个哼唱离歌的人

  那么专注,可惜脑袋已经被爱情烧坏了

  ——硫酸的空气里我在送别

  可我竟然不知道到底谁是我要送的人

  我哀哀地在土地庙前烧起纸钱

  尽管已经不知道,该为谁来祭奠

  紙灰弥散,一个木偶向虚空里深鞠一躬

  还要再慢些

  还要再慢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清

  那个被野狗尿过的树桩

  已经发出很长的芽

  它们在冷风里使劲抖动

  仿佛要来拯救什么或等谁去拯救

  才能看清那条被垃圾包围的村河

  汹涌的水汽在慢慢蒸腾

  呈现出一张张让人心碎的脸

  才能看清遍体尘土

  忙碌的燕子,是不是去年

  被老四家的惊马弄伤的那些

  在角落里,它们小心呕吐着水泥

  依照水缸、草帽、葫芦的样子

  修筑着新窝,揭示了什么

  才能看清楚那条湿漉漉的小路

  是被谁狠狠哭过的

  太阳是怎样照暖了被牛屎涂抹的墙

  那个被冻僵,又缓过来的傻汉

  瘸拐地走着,是怎样突然

  把那件油灰的棉袄扔到水沟

  沙哑地喊起来,彻夜不休

  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悲愤

  只有这样,我才能看清最早的那一朵花

  到底散发出了怎样的香气

  到底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只有这样我才能看清

  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要告诉我们什么

  还有什么是我们继续

  寻找的,有什么已被我们无耻地遗忘

  电话

  一更时分,被我卖掉的黄牛打来电话

  说它已经投胎为人

  却依然是受苦的命

  依然起早贪黑地干活

  后来出门打工,先是遇到了传销团伙

  装疯卖傻逃脱后又在工地搬砖

  折腾了一年,包工头拿着钱跑了

  它沿街乞讨,已经回不了家了

  说完就哞哞大哭了起来

  二更时分

  被我卖掉的一群白羊打来电话

  说正在等待灌水,宰杀

  很快就轮到它们了

  几只小羊吓得腿肚子转筋

  下跪,告饶,瑟瑟发抖却无济于事

  三更时分

  被我卖掉的狗打来电话

  说在押运途中它已经咬断绳子成功逃脱,

  可它已经不敢回家

  只能浪迹山林

  彻底成了一条在网络上传说的狼了

  因为饥饿,它咬死过很多家畜

  被很多拿着刀枪的人围在了

  一座小山上,好多天找不到吃喝

  两只眼睛都冒蓝烟了

  还有很多,被我卖掉的

  鸡、鸭、猪和短尾巴的兔子

  也都纷纷打电话来了向我诉苦

  可除了忏悔,我却不知怎样

  才能够帮到他们,我的手机彻夜未眠

  只红着眼,竖着耳,浑身滚烫地

  抖动着,然后从桌子上一跃而下——

  不安

  一只狗在半夜里突然发起狂来了

  它使劲咬着拽铁链,簌簌发抖

  或狼一样警醒地叫着

  仿佛有比刀子铁棍还要厉害的东西

  说不清的东西就在近处隐身

  当我披衣出来,除了越来越

  模糊的星空,什么也没有

  就大声呵斥住了它

  可转身,它又在我的梦里继续疯狂

  ——狗毛飘飞,碎的狗牙闪光

  就在我惶惑的瞬间

  大树的叶子像受惊的头发

  猛地竖了起来,它的根一抽一抽

  把堅硬的院墙也弄裂了

  仔细听听,我感觉地底下有无数

  驴嘶马叫,刀斧错乱的撞击声

  以及汹涌的狂妄的脚步和喊杀声

  我的母亲被吵醒了

  大喇叭喊她去村里摁了手印

  血红的手印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直到整条胳膊整个人都是红的

  她说她的眼皮一直跳

  心惶惶的,眼前经常会出现幻觉

  有时候她笑着笑着

  突然就泪流满面手舞足蹈起来

  父亲在用最古老的咒语为她聚魂

  红色的聚魂贴和黄色的纸钱化为灰烬

  白发苍苍的婴儿脸上现出血色

  一个放羊的孩子大汗淋漓地醒来

  这是个黑瘦的孤儿

  他结结巴巴,说在梦里有个

  八只眼睛,九条胳膊,吐着黑烟

  比楼房还高似怪兽的大家伙

  老在他的屁股后面跟着他

  要吃了他,要从他的身上碾压过去

  远村的诗

  我认领的第二个故乡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不是一个传说。

  它是我认领的第二个故乡。

  它催我把城市的杂乱放弃,把石头一样

  压在头上的烦心事放弃。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一纸空文的贫困。

  无论如何,都难以说出它的真相。

  马王沟的宽余,马王沟的紧迫,不是一个诗

  人的信口开河。

  也不是一个官人的假意扶持。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它藏匿在大山深处。

  路过的人不能看见。

  满山的树,多余的树,不让一间房子露出来。

  一只鸟在树上叫个不停,是在嗔怪我打扰了它的

  世界。

  它的王国。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脱贫的消息来得太迟。

  太迟了,我就有些急不可待。

  地里的庄稼追着我奔跑。

  一个写诗的人,张开了双臂,要拥抱一下一年的收成。

  空气中立刻就弥漫着诗歌的气味。

  让我一下就踏实了,一下子扑到一个久违的怀抱。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只是跟我打了个照面。

  就让我心有所属,难以松手。

  分开过两个年代的错爱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分开过一个男人的

  左邻和右舍。

  分开过两只蜜蜂的约会。

  还把一张过期的粮票,自上而下分开。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分开过因风而起的草絮。

  分开过仅剩的口粮。

  分开过两个省份的错爱。

  还把一个过客,与另一个貌似过客的

  不安与无奈分开。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它太多的慢

  消解了一个男人的豪气。

  它不知轻重地把一地芝麻与西瓜分开。

  把一条小河,从南向北分开。

  驻村干部的忙碌,也被长在坡上的麻糜断然分开。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分开过一个年代的

  前庭和后院。

  分开过难以自持的老墙与新房。

  还把一片阳光下,东张西望的低保与贫困分开。

  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分开过一个男人的

  深浅。

  分开过人世间的冷与暖。

  它的叙事,缓慢,直接,还把一个村子的明与暗分开。

  我听见了大地的歌谣

  如果不在乎苍生,我就不会写下一首诗的长调。

  很多年了,一直放在我的书架上。

  只要看见它,我的心就会疼痛不已。

  也不会写下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

  它让我经历了一次不同寻常的相遇。

  今夜,我在一个叫马王沟的村子。

  听见了久违的声音。

  我在想,如果我不从长安出发,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

  接近一个未知的村庄。

  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

  翻过秦岭,在一个陌生的沟渠留下一些

  不知轻重的呼吸。

  留下一个人的善举。

  留下一个村子,关于脱贫摘帽的传奇。

  如果不关乎苍生,如果不把我从一个废弃的围城 叫回来。

  我行将式微的赤子之心,就会再一次

  被毫无节制地放大。

  我也不会从长安出发,不会带上一千个安稳的及 时雨。

  把自己变成一粒感恩的种子。

  寻找天理与地气的结合部,生根发芽。

  然后小声对自己说

  今夜,我听到了大地上最好的歌谣。

  三个城里来的男人

  三个城里来的男人,驻扎在乡下,一些意外的乡事。

  让他们开怀大笑,又沉默不语。

  年深日久的马王沟,在三省交界处歇着。

  树上的月光和草丛里的懒虫,在不停地唱着一些 单调的歌谣。

  来自不同的单位,三个男人为了一个共同目标

  走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红色的村子,闹红的往事口口相传。

  人们过惯了争斗来的日子。

  外人的到来,多了一些打扰。

  他们的奔走,能否给时间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一个男人,来自县里的一所学校,

  因为人手紧缺,上级单位一个电话就把他送到山里。

  坐在我对面,侃侃而谈。

  一个村妇闯了进来,我们的话题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另一个男人是城里的孩子,涉世不深,刚毕业就 考上了村官。

  喜悦还挂在脸上,一辆通往十里坪的班车

  就把他送到一个陌生的村子。

  他的失落与慌乱,只有草尖上的鸣虫可以听懂。

  还有一个男人是我的同事,一个月前被派往这个 叫马王沟的小山村。

  带着报社的安排,他也成了驻村的扶贫干部。

  他的心绪,要相对平静一些。

  也可能有许多的不堪,不愿向我提起。

  三个男人凑到一起,说着各自的笑话。

  他们的处境,超出了我的想象。

  村里人过得安静,平稳。

  他们的白天和黑夜,要在奔走与不安中度过。

  比诗歌还脆弱的方言

  一个外乡人,说着比诗歌还脆弱的方言。

  见识了被另一些方言打闹的村镇。

  呼吸著田野之上清新的空气,南山之南的玉米即 将成熟。

  我看见劳动的人,换上了一种体面的活法。

  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大地上快速跳跃。

  快速拍掉身上的重负。

  我按住了晃眼的莠子,让它们低过一张纸币的隐痛。

  让那些卧在栏中的牛羊,想起一棵稻子的温润。

  长在坡上的树木,还未来得及挂果。

  我就要为它们高兴一回。

  说出我的内心,有多么烂漫。

  虽然它们未必领这份情,我还是要带上自己的方言。

  不厌其烦地说,马王沟的夏天,是你们的,也是我的。

  就这样吧,我不会虚话太多

  如果在闹市区,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会被更多的人敬为高怀。

  偌大个地方,只是一个撂荒的工地。

  一个放不下人心的垃圾场。

  到处密布的杂音,让一个画画的人不堪受累。

  所以,每一次出门,就像一个人质逃离了苦海。

  车子在高地上急速驶过。

  那些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口若悬河的人。

  一个歌者,一个可以见证幸福的人。

  挥之不去的谎言,被满地的庄稼听见。

  还跟我说,你来的时候,玉米熟了。

  我对身边的村人说,如果玉米熟了,我就是一个 酒客。

  一个可以被米香割倒的人。

  这就是马王沟,有书本里找不到的远方

  接着宽大的地气。

  还有比诗歌更为瓷实的人间烟火。

  单永珍的诗

  在张撇,我忍不住想喊

  我想知道,心里落满多少尘埃

  才有足够的勇气

  描述一株玉米从春到秋

  栉风沐雨的一生

  我似乎忘记,方言的偏僻

  在一个叫张撇的深度贫困村日复一日

  并且得意忘形。只有

  伤口无法愈合的人

  才会在黄昏关闭窗户时

  才会疼得

  喊出一个久违的词———

  故乡

  雪落在张撇的腰上

  在一张草纸上,尝试落下困苦的笔

  勾勒春日里光辉的一隅

  尽量把色调匀,调淡

  再剔除惹是生非的羊毫

  我不想让一张空茫的纸张

  背负多余的线条

  屋舍。树木。村人。远处白头的群山

  一定要层次分明

  像我昨晚的扶贫日记,逻辑清晰

  还要画上舐犊的母牛

  和跪乳的羔羊

  我小心翼翼,记录下这神圣一刻

  心中涌出些许苍茫

  我看见,浸润苍生的雪

  落在群山起伏的腰上

  一阵稠,一阵稀

  一阵有,一阵无

  再一阵稀,一阵稠

  一阵无,一阵有

  人间啊,我庄周梦蝶的笔墨

  把混沌的人世

  好像遮掩了什么

  风吹过

  风吹:喜鹊窝有呜呜声

  耷拉着脑袋的鹊儿侧了个身,又迷糊了

  风吹:冬麦地的青苗缩了缩脖子

  春天似乎后退了几步

  风吹:张撇村文化舞台清冷空寂

  只有孤寡的神,怀揣酒瓶酩酊

  风吹:西吉到会宁高速建设工地热闹起来

  戴着口罩民工的力气比去年多了几斤

  风吹:柳枝一天比一天軟和了

  一树柳枝摇摆,拂动几个留在村里的女大学生

  风吹:西北偏北的沙尘暴安静了

  建档立卡户王海红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风吹:从青黛的山峦抽出一条路

  一辆运送农家肥的拖拉机冒着黑烟

  风吹:鸡叫狗咬娃娃吵

  一个大屁股的婆娘蹲在门槛上嘟嘟囔囔

  风吹:草贴地皮,封山禁牧的牛羊

  在圈里为城里人增加重量

  风吹:吹凉一个诗人的抒情

  吹热一个中年人的叙事

  天问

  与我息息相关的是

  毫无逻辑的鹰隼在云朵上打着瞌睡

  并不时干咳了几下

  这重大事件

  须庄重而记之

  总有一首挽歌随雪消融

  沙尘暴过后,安慰的雪延期抵达

  憋足了劲的雪,不讲规矩

  多像山坡上吃草的羊们

  东一嘴,西一嘴

  把刚刚冒出地皮的草芽

  超度进胃里

  春雪容易感动,不经意的拥抱

  就把黄土冢变成黑漆漆的鬼话

  鬼话连篇的时候

  让我睡梦里的醉话

  羞于见人

  我羞愧于在这春天无所作为

  羞愧于无力挽留雪的形体

  如果远方的友人给我鲜花与酒

  我嘶哑的喉咙竟唱不出高亢的赞歌

  在张撤,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终将

  唱着一首挽歌,于白雪草根下

  无助地供述

  于私人笔记里

  撰写自己落魄的心灵史

  日记:土坯房

  王军军蹲在墙根下,咂吧着嘴

  “阴阳说了,你要命还是要拆房。”

  “我们两口子,身体一直不好……”

  王军军伸直了腰,擦了擦眼角

  “阴阳说了,把我差点吓死了……”

  “政策不敢犯,阴阳更不敢惹……”

  哎呀,我全部的知识失败于一句偈语

  失败于影响村容的土坯房

  失败于一个面黄肌瘦者最后的信仰

  张撇村

  和张撇村的乡亲慢慢熟络了

  就像各家各户的狗,不再嫌弃我一样

  看看东家的牛棚,西家的羊圈

  还特意去邵治学家的驴槽前

  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

  越往高走越发现这一道岔

  把海原大地震的遗迹,认真地

  记录了下来。像杨栓子爷俩

  奇怪的眼睛

  我会选择一个地埂,坐下抽烟

  吐出的烟圈,飘向山顶

  一个人在山野里抽烟

  会不会影响蓝天保卫战

  因为这个问题,我使劲把剩余的半截

  迎着风,猛咂了几口

  一阵剧烈的咳嗽

  和两行眼泪

  让寻找午餐的野狗

  夹着尾巴,狠狠地

  瞪了我几眼

  周碧华的诗

  从风景里挖掘美

  清晨的陈家湾浮在雾里

  偶尔几声犬吠惊落芭蕉叶上的露水

  早起的鸟撩开薄雾

  黑瓦白墙的土房子像羞涩的村姑

  躲在门后

  溪水又绕着村子奔跑了一夜

  它不停地搬运多余的花香

  这是一幅多么美的山居图!

  满脸愁容的乡亲端坐在风景里

  我感到美在这里受尽委屈

  乡亲们 请打整好你的房子

  晒出干净的山货

  把祖传的手艺和盘托出

  我要让一首诗歌指引城里人来到这里

  当山风打开村口

  扑面而来美会让客人沉醉

  山林是土鸡的乐园

  家家依山而居

  林下只有叶间漏下的阳光

  和丰富的虫子

  想起城里人吃的饲料鸡

  乡亲们喝着米酒吃着土鸡是多么奢侈!

  可贫穷的阴影像大雨前的云

  一样厚重

  山林一直说着暗语

  却无人领悟

  乡亲们 请在林子里围上篱笆

  让鸡自由地觅食

  它们追逐 嬉戏 日益健壮

  甚至能够短距离飞翔

  羽毛闪着健康的色泽

  我在网上吆喝

  鸡未到 城里人早流下了口水

  与陈寡妇聊婚事

  丈夫坠崖多年

  她带着两个孩子在破屋里躲避风雨

  每次看到她

  我总想到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她沉默寡言 头插一朵野花

  终日在地里侍弄稀疏的庄稼

  我说陈妹子

  男人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你该物色个男人共同支撑这个家

  她露出少有的红晕

  一声叹息比石磨还重

  我翻开村民花名册

  五十八个单身汉穷得叮当响

  撮合一个也不知是对是错

  张联的诗

  谁让我注目许多的呼喊

  让时光静静地流吧

  我的乡村哟

  你的温暖你的宁静

  风儿依然仍在吹着

  谁让我注目许多的呼喊

  许多的面孔

  在时空里流动

  许多飞速的影子

  在雨后很远的一滩水面上

  投下一个滑动的影子

  我无声地微合着疲惫的眸光

  不去想象你的飞驰

  如一朵云儿投下了自己的影子

  当鹊儿的翅膀

  又一次在一个清晨和你同速

  同速在一个平行线上

  那个人没有翅膀

  只是一个思维的跳动

  两个村姑嬉笑着水

  在这夏末的草场里

  这是村的运动

  人们打着甘草秧儿

  在户外里让阳儿酷爱着

  你看两个村姑正提着镰刀

  弓着背闪着腰

  一片粉红和亮白

  偶尔立起了腰擦着额角和汗

  向远处的草场呼唤

  你听两个村姑嬉笑着

  弯了腰

  咯咯地面对着两瓶水

  晃动着一片影子的光缕

  悅耳的声里让我想起

  法国毕沙罗的《折树枝的农家女》

  就在蛰伏的光芒里

  两个村姑嬉笑着水

  我独自坐下来坐下来

  晨日里打开窗

  确见畔上朵朵葵的绽放

  我想这就是咱们的村庄

  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孩子

  正走过那片葵地

  走下畔

  带来灿灿黄花的暖意

  呼喊着村间的晒场

  那晾晒着的

  甘草秧儿

  我说这就是咱们的村庄

  一个夏末秋初的景象

  闲人依恋着村庄

  依恋着一片的暖意

  聆听两小儿在芋地里的嬉戏

  又隐藏在稚葵间

  我独自坐下来坐下来

  在芋地边

  想象着一个芋儿的生长

  偶尔里听村内醒着的屋

  农历六月的乡间

  在夏的伏里

  伏里的小草儿疯长着

  农人急欲打草

  这个十三的月夜里

  月儿皎洁明亮

  温柔地传颂着夏的气息

  想起前年月夜里吃西瓜

  那个月夜里镰刀声声

  有人夜打草

  今夜和女人也在镰刀声里呼吸

  伴着夜的宁静

  偶尔里听村内醒着的屋

  几个亮着的窗儿

  在不觉里的寂静着

  只是在一条很直很直的路上

  我在一辆车上

  行驰着我的思维

  只是在一条很直很直的路上

  穿行在家乡的土地上

  进入毛乌素沙漠的腹地

  只是在一条很直很直的路上

  进入眼帘的是绿色的沙丘

  沙蒿 苦豆草和杨树

  它们在旺盛地生长

  到了那个二道川麻黄套村里

  那个面颊说

  盐池城离我们很近

  你看那就是大肚梁

  我注视着远方

  在茫茫的地脉里

  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只是默默地在陌生里

  呼吸

  那伏着的是白色的脊梁

  那伏着的是白色的脊梁

  我坐在车里沿着来时的路

  一张面颊

  囚禁的栅栏

  沙漠里的小场

  和一个哒哒响的抽水机

  蟋蟀般的嘶鸣

  却隐藏着几条白色的脊梁

  它们是暗的沙龙

  有大的也有小的

  起风时

  神力便弥漫了整个净空

  我默默地说

  在这条很直很直的石子路上

  在绿色里

  那伏着的是

  几条白色的脊梁

  在这样的寄宿地里

  一个驾驭者的飞行

  在宇宙间翱翔

  实现着他的梦想

  他驾驭着时空

  把虎豹狮们和众神

  与人类同居

  这样的寄宿地里

  他的情人正平静地呻吟

  和死亡的约期

  一个驾驭者的飞行

  原是一个个美女的化身的豹们

  走上平台和众神们

  向遨游者致意爱的眸光

  在这样的寄宿地里

  我说这就是咱们的乡村

  绿色的村间里

  沉寂著几株树

  几座红色的房

  和黄色的土屋

  在草丛里

  走动着几只黄色的小鸡

  一个拉水的邻居

  在一个木质的小车上

  摇动着铁水桶的声音

  我静静依着屋旁的几株葵

  和绿色的芋地

  我说这就是咱们的乡村

  在这夏末的雨季里

  有一个沉静的空间

  和无尽的闲意

  独自打着心爱的草儿

  我在夏末里

  依着小村

  在黄亮亮暖润润的阳光里

  伏着地面打草

  晒场上有新鲜的甘草秧儿

  胖女人闲适而优雅地跳动着

  想着村旁不远处的耕地里

  绿色的稚葵们开放着黄花儿

  我静静伏着地面

  独自打着心爱的草儿

  让一种心情

  让一种美好的心情伴着

  在这夏末秋初里

  心灵在一片宁静中

  像葵一样开放着

  一个面阳儿的花朵

  张凡修的诗

  勇士

  一只苹果,“两点半到达克拉公墓”

  我说,我知道。

  “连厨房里那座时钟也喝光”的《醉汉》

  醉倒在一只苹果的屏幕上

  酒杯立在弗兰克·奥康的手边

  “吐了就舒服了。”那堵攀满常青藤的墙上

  一只苹果,呈现

  悲壮之美。

  远处和近景,一夜果汁倾泻

  汁液安抚着勇士

  斑驳

  “雨滴从叶子间漏下。”棕色的鸟笼里

  蓝釉紫花的食盅很美,却空着

  九月了,荷花开满池塘

  唯独荸荠,还委屈地蜷曲在淤泥

  小径、花丛,也有莫名的悔意

  在这悔意与空之间

  挣扎着犹豫不决的袖口

  三枚镀铜的袖扣,铜色斑驳脱落

  露出里面的钢

  处暑

  天蓝得迷失了边界

  仰望,树梢之上深邃的波纹

  像洪荒一样爬上额头

  出门逛逛,讨一碗过去的夏天存下的水

  假如我不是当下,以逛逛的神情

  沿着山脚的小径。偷窥着水洼、草丛、豆棵

  仅仅呈现出焦渴的庸俗

  洪荒迷失了边界

  “你下次来讨水时,需要留下一个水桶。”

  幻想之诗

  切肉丝须找准茬口,丝质的宽窄薄厚

  极有讲究

  我对海米多有幻想

  海米炒肉丝,一种使我

  时常勾起贪欲的佳肴,一朝吃下

  它又变成欲罢不能的诱使

  的确,每至傍晚

  鲜香的味道的确在傍晚闻到了

  青青的树木覆盖了整座院子

  穿着浅色衣服的孩子们从门前走过

  光着胳膊

  不断吸收鲜香长大的树荫

  最后的叶子,按海米炒肉丝的形状

  覆盖了整座院子

  “明媚的日子又回来了”

  我对天气多有幻想

  芒刃

  紧挨路边的一垄麦子受一行草的欺辱

  生长缓慢。已是小满了

  该灌浆的粒子还瘪着

  个子,也不如身旁的草高

  一天中最光芒的时刻

  一垄麦子,忘记了它的所在之地

  麦地的麦子无边无际,长高的草很是黯淡

  麦芒上的七星瓢虫飞得很乱

  在空中颤动几下

  长高的草没有一点准备

  我倒希望一垄麦子早晚会明白

  境况并不复杂

  一场雨就会诞生缺席的价值

  比如昂扬、勃发、膨胀

  如同爱一个人,爱到角钝棱平

  却深怀芒刃

  祖母绿

  在中午,玉米地聚拢的光线

  具有一天当中祖母绿的特质。修长的叶子

  像极了凯拉·奈特莉奉献给我们的及地长裙

  祖母绿与茎秆浅绿镶边

  搭配一份有氧的美感

  满满溢出的慵懒

  被风吹起,毫无痕迹地

  扩散至远方

  今年的夏天干旱,蝉的叫声像空桶磕碰井壁的声响

  单调、沙哑

  蝉低头的瞬间,头顶的宝石

  不假思索地卸掉了裙裾

  替身

  突然她对我说起浆果与繁花

  绝对是一种绝美的配搭

  绝地逢生:绿配紫

  当生机绿遇到神秘紫,当椒绿遇到茄紫,当蓝莓遇到

  沙棘。当海绿遇到薰衣草,当葱绿色的墙面

  斜躺于紫色单人椅上

  那种浅冷、柔冷,那种明度、艳度

  游离

  得当。高级、优雅。很适合少年、时尚、美女

  浅色型人、柔色型人

  她认为配搭是绝配。所以她

  一边讲述,一边修订着过往的认知误区

  人性中的一个漩涡

  几乎淹没我们的弱点

  “我想到月亮

  片刻后就要出来”

  夜绿遇到光紫,沦为另一深度绝配的替身

  黄柳军的诗

  黄昏的村庄

  雨后的天空,把走访的故事

  轻轻揽入怀中

  山上的每一棵樹,每一片树叶

  把未来生活,复制成美丽的春天

  放不下农事的村民

  汗流浃背,还在抢收热情饱满的稻子

  不断加速的脱谷机

  在暗淡的星光下,越来越欢畅

  这个秋天,从没有失去动力的

  牵牛花

  面对勤劳的双手

  一次又一次,加油鼓劲

  一盏灯的亮度

  一群懒散的阳光,坐在山林中

  窃窃私语

  或躲在增坑水库边

  垂钓寡情薄义的倒影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归巢的鸟声,换上了季节的羽翅

  在暮色中,飞起飞落

  无处躲藏的秋风

  掠过扶罗河起伏的胸脯

  把恐惧和不满

  重新撒进五味杂陈的岁月

  彷徨的夜色,远离喧嚣

  站在白芒村的树上

  体味一盏孤灯的亮度

  如何打磨,来之不易的人生

  一场更大的风雪

  冬天的田野,忘记了曾经的热闹

  隐隐作痛的雀鸟

  站在越来越老的电线上,把迷茫的眼睛

  投向回不去的故乡

  被寒潮戳破的天空,满怀忧伤

  像留守家园的老人

  等待远方的孩子,平安归来

  建设美丽的家乡

  荒草地上,找不到温暖的牵牛花

  抱住自己冰冷的身体

  仿佛,这个世界

  就要被一场更大的风雪,紧紧覆盖

  重新站起来的村庄

  雨后,无法隐藏的鸟声

  在清新明丽的山谷中,恣意飞扬

  山崖边上的树叶

  跟随煽情的春风,展开了绿色的翅膀

  崎岖的山路

  并没有影响春天,登高望远的心情

  只有散淡的白云

  满脸忧郁,把一生的苦恼

  久久憋在心里

  重新站起来的村庄

  望着沉默了一个冬季的田野

  似乎找到,当年身强力壮的感觉

  借我一生的美丽

  宿舍后面,成天打坐着一座

  像佛一样慈善的小山坡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

  就成了它的信男善女

  成了我谈诗论画、交流思想的对象

  到了晚上,耐不住寂寞的灯光

  招引一群飞蛾姐姐,前来喝茶聊天

  或者呼唤蝴蝶妹妹

  跳一支圆舞曲

  深更半夜的时候,还会邀请屎壳郎先生

  一起练习打太极拳

  那天深夜,进洗手间冲凉的队友

  被一只蹲在里面的树蛙

  吓得脸色煞白,紧急向我发出求救信号

  面对险象环生的居住环境

  我并没有害怕,让我感到害怕的是

  挽挂在山坡上的星光

  是否愿意为我停留,是否借我一生的美丽和力量

  责编:郑小琼

  作品 2021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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