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礼孩的诗
时间的旅行者,他偏爱图书馆
诗,寓言,历史
无尽地深入感官
带来生,也带来死
明暗交集处
书页发黄,一股酸味微微泛起
所有的旅行都是磨难
寂静处,隐约听见作者的咳嗽声
收藏的大海涌动
互联网梦境一般摇摆不定
图书馆的建筑群
住着不同时代的缪斯
他们不知疲倦地争吵
痛哭,惭愧,非为过去
而是源于未来
但更多的声音被遗忘
恶俗掩盖了世界
思考停止之处开始腐烂
那些亏欠的生活
在阅读的差距里被丈量出来
经典的篇目
什么时候被捡起
它的边界就什么时候苏醒
去拯救多一个词
那个脱漏的生命就被看见
对光的渴望,就像鸽子飞起
翻动书页,手握住了盈动的光
光把贫瘠的读者区别开来
站在人类又一个艰难的世纪
世界始于一本带电的书
登万江金鳌塔
吉祥之物在时间里是一个感叹词
阳光下,之前的一天是遗忘
之后是猜想,明代万历年间的心思
水一般空无。这一塔多像一个老灵魂
晨与暮带来的影子重复着同样的孤独
我是一个恐高的人,却向上爬动
抓住自由的风向,听见翅膀解开了
水波在视线之下颤动,重叠的旋转
风发抖的几何学解释了云不安的繁复
它们沉浮。从小角度里寻找出路
就像倒过来的金字塔,你摸到了时间粒子
登塔的途中忘记了塔的梦想
至九层,在此安置一间书屋并命名
读它一个地老天荒:八角之间
风的光影从对立面吹来,和我一起三次闪耀
读大汾村志
那些过往的沉默,纹理慢慢被唤醒过来
岁月偷走的遥远之物,它的倒影留在书页上
从云的窗口照来的光线刻画着大汾村的肖像
一个村庄的地方志比空气还轻
但它也是抒情诗里芸芸众生的呼吸
落日剪出归来者的身影,习俗还在江上嬉戏
种地与建工厂,都是树上结的果实
招商引资这么发亮的事,与架桥开路
并没有高低之分,从陈芝麻里分出烂谷子
都拿出来晒晒,看能否晒出岁月的美德
人物轶事还在命运里纠缠,相比于大人物
记录升斗小民平凡的瞬间更艰难
一头猪突然离家出走,悲伤的事情也得铭记
村庄的一切作为地方志都留在笨拙的细节里
一条村庄没小事,一切都应得到尊重
被同等地诚实地描述出来
姚风的诗
残荷图
——在澳门艺术博物馆观八大山人画展
逃避风雨,你把自己研磨成一团团墨,
泼洒出去,满纸都是天昏地暗,
都是故国披头散发的痛哭……
这锥心的苦痛,只能是徒然,
只能折磨自己,
只能折磨满目的荷花,
你用枯笔摧残它们,直至残枝败叶……
孤鹰、残荷、枯枝……它们不知道
这大好河山,已多少次沦为故国,
已被多少颗落地的头颅,砸得满目疮痍。
而你,为什么
不画出一把刀、一把剑?
你泼抹的墨色中
为什么从未逼出一滴鲜血?
大海上的柠檬
我要了一杯红茶,你拿来柠檬
问我要不要加糖
我不喜欢加糖,但喜欢柠檬
在阿尔加维,我们坐在树下喝茶
树结满了柠檬和鸟鸣
水太蓝,你把一个柠檬扔进了大海
此刻,只有风坐在我的身旁
不停扯我的衣衫
树叶喧哗,如波浪翻卷
我看见,一个柠檬向我漂来
整个大海
没有加糖,只有柠檬
只有一个柠檬
在成都
连绵的阴雨天气
有些人在忧郁,有些人在愤怒
那就煮沸红彤彤的火锅
去打通
所有被压抑被结扎的器官
而我,面对红彤彤的火锅
畏怯不前
把一双筷子搭成梯子
伸向了鴛鸯
粉白的藕片浮滚
我想到被油腻的手把玩的三寸金莲
生于斯的画家也在抱怨天气
他用积攒在身体内的阳光
画着花园里的一朵朵玫瑰
那是谁?以玫瑰之名言说:
其实,世界上只有一朵玫瑰
在何多苓艺术馆前
一只兔子屈身坐在细雨中
像罗丹的思想者
代替我思想
而我思想的重量
是否会超过
一公斤红萝卜和两把青草?
只有培育基地里的熊猫最快乐
一天二十四小时
它们用十二小时啃竹子
管理员告诉我:圈养熊猫的寿命
比野生的长三分之一
来到这里,不能不见杜甫
在草堂,他身披蓑衣在芟除杂草
他没有展示他新写的诗作
也没有告诉我
这占地三百亩的园子
是如何逃过了历史的清算?
又如何逃过地产商的觊觎?
在众人齐声歌唱的夜晚
我宁愿选择“习静一涧水”
在和一茶涧
我看见,如此微小的茶杯
也映出我满面的岁月
女主人斟上珍藏的“豆蔻年华”
而百孔千疮的身体
把它过滤成一条条乌龙
唐不遇的诗
鹿角树
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没关系。
紫荆花正在开放,
鹿角树则掉光了花和叶子,
露出光秃秃的角枝,伸向你。
它像枝杈众多的道路一样
躺下来,让你的双手和双脚、
头发和阴毛纠缠在一起。
它不是墓碑,永远不知道你的名字。
夜饮
我们再次一饮而尽。
今夜,我们喝了多少?
黎明,只剩下一杯胆汁。
离去之前,我们歪歪倒倒地起身,
在那个肮脏躁动的小酒馆旁
拉开牛仔裤的拉链:
黑暗从我们的尿道射出
在阴沟中急速翻动。
大火
大火映红了死亡的纲领,
也映红了死者的房间。
大火把自己的身体烧成灰烬
而留下完好无损的衣服。
屋顶,黎明前的天空。
窗户,被熏黑的漏斗。
一阵犬吠声漏进来。
影子重新穿上我们
走上大街,相互拍打着
圆滚滚的灰白肚皮。
现在,就等一阵风吹过。
我们的头顶冒出一股青烟。
易翔的诗
致歉书
为了走进阳光,我带来了影子
为了走进寂静,我带来了足音
为了跑向你,我惊动了一场风尘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旁逸斜出
在世间存活,我制造了
太多额外的振幅,多余的声响
习惯沉默,但要为流言蜚语里
听到我的名字向你致歉
喜欢独行,但要为路上泛起的
泥泞和留下的脚印向你致歉
悲伤
“晚上喝完酒出门
骑着摩托,迎面被卡车撞出十几米
血流了一地,脑袋都破了”
母亲向我描述楼下邻居的死亡
我听着都还感到悚然
第二天我从楼下经过
他家的康寿药店还在营业
他的妻子正背对着我给顾客拿药
三岁的孩子在地上玩积木
薄薄的阳光在房间里萦绕
这是天气晴朗的一天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
行人和车辆在门口穿梭
路上的灰尘像往日一样弥漫
每个人的悲伤都不可名状
京珠高速路上畅想
在京珠高速路上驾驶,
延伸的道路通向许多个岔路:
绿树遮掩的出口,
通往深山老林,
有一个人在那里替我耕种;
通往都市的出口霓虹闪烁,
有一个人正在路灯下替我叹息……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
在不同地方代替我活着,
代替我爱和恨
无数烟火在远方为我亮起
我想去看看他们,
尝尝生活不同的甜和苦
但只是从岔路口呼啸而过:
此刻,我又是在替誰飞奔?
倮倮的诗
飞翔的子夜里藏着时间的秘密
并不是每一次碰杯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新德里的碰杯声里分娩出钻木取火的声音
未完成的声音消失于夜晚绾起的黑色衬衫
七只普通的玻璃酒杯像迷宫藏着时间的秘密
被囚禁的沧海与桑田里,游弋一群四只翅膀的飞鸟
他们想从远方榨取出饱含汁液的诗,遥远的成
熟燃起双重火焰
墙壁上的镜子里盛开古旧的玫瑰,隐约的光
安静地坐在旁边
窗外街道上驶过的汽车正在运走
一个夜晚的黑暗和焦虑,失眠的疲倦小眼睛闪亮
科纳拉克太阳神庙
我朝拜过许多太阳神
科纳拉克的太阳神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马丘比丘的太阳神曾在一个阴雨天附体在我身上
我每天要与十万个恶魔搏斗
像一个疲惫的帝国,心里的千军万马
在泥泞中行军。在落日的余晖中我像一支队伍
开进太阳神庙,希望
神在每一个士兵心中种一个太阳
——一个又一个太阳都在黑夜里夭折
艰难的人世,一小片黑暗就可以将人掩埋
如果湿婆张开他的第三只眼睛呢?
怀惴不安,在科纳拉克,我寻找什么?
太阳神苏利耶的七匹战马
在暮色中扬鬃……几个时髦的中国女人在壁画
前窃窃
私语……这是一个坏神,一点都不尊重女性……
估计神听见了,以几声凄厉的鸦叫声作答
而他巨大的车轮再也不能滚动,不能碾碎
科纳拉克村的黄昏,也不能碾碎
游人的闲言碎语。虽然风雨侵蚀过的石头
仿佛残存神的威严,但实际已经沦为
游人照片里的背景,我把耳朵贴在石头上
听见战马在石头里喘息,听见逝去的帝国在喘息
夕阳中的太阳神庙正在修葺,鸽子和乌鸦
在碧绿的草地上踱步,我停止沉思
必须赶在神庙关闭之前拍照留念
今生我们虽然还同在一个落日下,但是
当我在中山的夕光中想起科纳拉克神庙时
我已不是我
终于到了回头看暮色中的太阳神庙的时候
它就像一座孤岛在我的眼波中荡漾,——多少人
想在水面上写下不朽,最终都徒劳无功
在加尔各答梦见泰戈尔
疲惫的肉体已经没有耐心等待圣者的降临
耷拉的眼皮要把他的光关进一间黑屋子里
尽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团模糊的光
以为是幻觉,再奋力撑开眼睛,还是看到一团光
第三次睁开眼睛,光消失了……
沉沉睡去,梦里泰戈尔骑着一头大象
行走在恒河的水面上……
乌鸟鸟的诗
凶年锑皮手电筒往事杂志
穿黑色雨衣的,是我二十九岁的父亲
他吃力地推着ー辆将会陪伴他终身的
28吋永久牌单车。寒心的雨水,倾盆地泼向他
他只能眯缝着眼,吐着雨水,艰难地走着
朝着肉镇卫生院的方向。泥泞的公路
黄色的泥浆,灌满了他黑色的雨靴
爬坐在单车后座的,是我二十六岁的母亲
她瘦弱的肉体缩在蓝色的雨衣里
低垂着滴水的脑袋,右手紧紧地抓住车鞍
ー把银白色的锑皮手电筒,紧握在她的左手
四岁的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襁褓里
一九八四年的肉镇深夜,还没有安装灯光
天上的星光,亦早已遭受天使洗劫一空
父亲推着母亲和我,犹如行走在
末日的漆黑星球里。风,已疯癫
疯狂地撕解着树。树,抱紧满身树叶
就像一群被强行活拔羽毛的鸡,鬼哭狼嚎
垂死挣扎。影子和手电筒的光
吸饱了雨水,又黏又沉。天生凶相的闪电
不时露出它的凶,就像天下最大的魔鬼
在天上行凶的同时,还不忘俯冲着
黑暗的人间,不时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鬼脸
蒋志武的诗
白日将尽
白日将尽,词语在破碎处
得到幼童的信号
光线的无限扩展在黄昏
被揉成自来水管大小的尺寸
水,在时间的转向中
一直没有归宿,清洁工将擦去
绿波留在镜面上照耀的水汽
远处,群鸟越过山峰
人类在白日将尽的时光边缘
尽情生殖,仪式出现了
昆虫停靠在过滤器的纱布上舔舐
它在那里掉了下来
一个男人,想明天去医院体检
他的血液和钥匙
全被掌控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而他的胸口是时代缩小的窗口
白日将尽,黑夜潜入天空
我将手套丢进深深的灌木丛
心灵之声
草叶上的昆虫
和大地上奔跑的孩子
被清晨的阳光包裹
那只夜晚飞舞在故乡田野的蝴蝶
在叶子的空间中沉睡下来
一个季节结束了,下个季节接涌而来
电梯门滑动又关闭
生者在生活的沉降中得到安慰
而死者奔驰在地下的墓穴里
欲望,這迷人的果实
让时间落在我空旷的身体中
摇摇欲坠,草叶上的昆虫
和大地上奔跑的孩子
他们很多的影子,掉在地上
如心灵之声
病中
药物和针,在护士的手上
始终有一个着力点
病房三个人,一个发烧,一个腹泻
我是熬夜写作,经常性口腔溃疡
免疫力降低,来补充点氨基酸
下午三点,发烧的,腹泻的都走了
被他们带走的,还有医学的观察
而我,直到晚上七点才离开
其中所写下的几首诗
如同苍白的火焰,它们升起
又熄灭,丰盈而美丽
病中,药物和时间
是身体的全部
黎明越过黑暗
蝙蝠潜伏洞中,它们的领地
在黑暗时是光明的
当黎明越过黑暗
透过高楼窗户看晨光
心中那堵空洞的墙
填满了思想
这十几年来
在异乡,我活得
比家乡人小心
树,和绿焰的线条
一棵被砍伐的树,长得更旺盛
时间,是我们身上倾斜的角度
剔除多余的东西,你将跑得更远
木头,让很多人在锯
燃烧的火苗中,绿焰的线条生动
寒夜中,我是那个跟你握手后
说再见的人
树,在春天
能长好自己的伤疤
大象
绿色的大象躺在地上
它巨大的胃口让久未下雨的南方
产生了忧虑
野葫芦花在它粗大的脚掌边绽放
如它身上小小的白色斑点
喜剧在剧院上演,看戏的人
都很悲伤,大象唯一能做到的是
摆动着尾巴和鼻子,而鼻子
可以将悲痛的人吊起来
在空中转几圈,故事得以再次延伸
在东南亚,骑大象的中国人
摆出旅游者的姿势
那里的驯养师专门调教着大象
为他们进行各种表演
把活生生几吨重的东西
当成了玩物
刘双红的诗
送外卖的年轻人
这条街弥漫着各种美味
人们在门店里进出 剔牙 咂嘴
释放着生活的得意和满足
而那些穿黄色外衣的男女
像秋风驱赶的叶子
手上提着煲仔 小吃 面包
脚步匆匆 边走边打手机
仿佛稍慢下来 就要被
差评 投诉 拒收
挤掉饭碗 出租屋 返程车票
阳光很好,适合午睡 喝酒
适合在珠江新城牵手
在东山湖荡舟划水 适合婴孩
睡在母亲怀里
适合我望见美团外卖的年轻人
趴在“爱”的雕塑的腿上睡熟
标有袋鼠的黄头盔 遮住了他的脸
在创业公园
阳光用比梅树芽的嫰手
抚摸花儿和小草的脸颊
风疼爱着大地 只轻轻地挪
就像粤剧的水袖
从雪浪湖挪向八角亭 九曲桥
挪向花团和草坪
多么安静啊 水袖一甩
睡莲悄悄敞开香袋
从哪儿来的一辆童车
哪儿来的许多辆童车 花枝招展
仿佛婚礼上的花童 从四海八方而来
小公园成了人间天堂
卖塑料花的母女
高温三十九度 在花园散步
我的双手不敢摆动 仿佛一摆动
就成了火柴 就会擦燃空气
烧着那个年轻的女人
她手里的塑料花 她三歲的女儿
以及让人透不过气的傍晚
云台花园的喷泉广场 孩子们
蹬踏板车 举小风车 吹肥皂泡
穿梭 追逐 嬉戏
成人三五成群 跳鬼步舞 打太极拳
就像晚饭后的一家人在自家花园
而她仿佛一只野猫蹲在亭子边
用绳子拴在腰上的宝贝
趴在妈妈肩头
望着来往的陌生人
怕妈妈被赶走 又盼望人们
停下脚步 看一眼
妈妈手里的塑料花
五颜六色的塑料花 是她的雪糕
电扇 好看的衣裳
所有的人仿佛都看不见她们
谁会注意 夜的黑板上可以随手
擦掉的两个粉笔字
就像没有人注意我写诗时
在“像”和“仿佛”之间的纠结
剧场小工
那个最后离开的人
必定会上锁 把一场灯红酒绿
锁成二氧化碳 甚至瓦斯
这场舞会 有一个灿烂的尾声
看场子的小工 有比肚子更空的饥饿
看场子的小工 掰着手指
自言自语 儿子要上高中
要就近入学
女歌手收了他五千元
儿子的事仍无着落
老家屋顶上的水泥瓦已坏
一下雨家里就成了池塘
母亲的风湿痛得她睡不着
看场子的小工 将锁杆
按进孔里 大锁的哀叫
惊动了道边 一排熟睡的豪车
他漆黑的脸 如剧场的门洞
他捡起的半根香烟
像捡起别人丢弃的日子
现在 他蹲在花台的角落里
开始盘算 舞厅里的
吉他 贝斯 黑管 长笛
能否变成一盒 擦亮天空的火柴
温志峰的诗
大三巴
大三巴凌驾于信仰的山丘之巅
把光与鲜血还给断代史
白云在消逝之中获得悠悠宁静
穿过被誉为东方之门的牌坊
从东往西眺望? 海路喧哗
从西往东回眸? 码头岿然不动
把卡拉维尔帆船押给大西洋
把雄心壮志献给远方的梦想
黑暗碧海? 胸中波澜不惊
海水一直这么蓝? 这么盐
不经海难
哪知千帆过尽? 天涯高悬
福音与灾难在这里相遇
最弱的英雄胜过最强的海盗
帝国无力偿还一朵牡丹抑或菊花
一把大火把教堂的永恒变成遗址
魔鬼与天使面面相觑
如今只剩下记忆的刀叉
一朵朵贫血笑容 一队队千寻目光
都惊讶于这残垣的美丽
我有足够的时光喂养鸽子
妈阁庙
从建隆到弘治? 从莆田到澳门
妈祖一路走来? 所经之处海不扬波
嘉靖那年谁在禅院静听桂花飘落
海上生明月时? 为何海燕惊飞
海风借帆船颠簸惊涛骇浪
他们涉水而来? 从妈阁登陆我们的历史
他们暮夜怀金攻下海防官员
许他们居住? 许他们经商? 许他们统治
租住? 为借口穿上旗袍
美得明清两朝的奏折语焉不详
一租竟住四百四十六年
濠江除却澳门无海事? 朝朝误归期
如何忍心把澳门写成Macao
一笔糊涂账? 一部荒唐史
1999年? 他们终于走了
江山无恙? 风月有情
白鸽巢公园
马葵士一响哨声
一群白鸽倾巢而出
生动了贾梅士的天空
澳门与里斯本之间
除了海还是海
风暴生生不息
让火焰看清海路
一只眼睛留在摩洛哥的战争
一只留给诗歌
大海无常? 海水凶猛
一时多少豪杰骇浪而来
不到天涯誓不回头
罗卡角月亮高悬? 海风萧萧
一坛好酒
等你流放归来
庞清明的诗
捉迷藏或城堡之恋
1
沉默有个暗藏的机关
只因开口朝下
隐蔽性带来深刻的狂喜
褪去纹理的虎啸
博雅仿若麦克风的项圈
谁能从鹦鹉的卷舌音
榨取胡桃的果汁
平庸的噱头恰是作贱生命
时间的碎银白花花流淌
孤独近似自我疗愈
磨砺骑士的风度
仗义江湖,平抑内在的勇武
低调更是难得的美德
天地致达,不居半寸虚功
仿佛谦卑的铜镜,照应万物——
2
时间慢下来,命令我撤退
此生安可为奴役
年轮的刻度岂能左右
钟表的金针何以框定
红尘万丈仿佛物欲的试金石
沉醉方醒,告诫来自内部
将纯粹的灵魂
从虚空中解放出来
仿佛自由的天道
梦想发芽处必有吉兆
鞭炮与素馨交织的荣耀
跨过,便成妙境
俭德以避其难
复归本我与良知再造
火山之蓄势与海啸之待发——
3
有所指乃存在之象
有所不指实为生命之核
譬如正待打造的镜花
渐趋恬淡的水月
啄木鸟挑剔的毛病
打乱了生活也消解意义
蝙蝠的黄昏之旅
敞开在危机四伏里
甩响的鞭哨去了哪儿
扩散的涟漪归于何方
人们或躬耕田亩,或诗书传世
激励坚强的意志引体向上
盲歌手神圣的哀伤
让时间陷入彻底的脱序状态
天堂将星辰封闭在宽阔处——
4
那些消逝的美有待验证
仿佛月光驱遣的馬匹
盗走字符的盐粒
弯曲的路何曾拉直
说不定还得乖乖重温一遍
就像灵魂的长征
临别的老翁慎终追远
廉价的万金油终身受用
温柔的银针滴落肩颈
扰乱命运的脉象
沿松软的骨缝归去来兮
力比多沉陷沙漏
困厄与反抗演绎秤不离砣
时代的风火轮呼啸
旷日的诉讼握手言和
往事迷离,难抵鸽子的幽冥——
秀实的诗
疗养记
这个区与其他的展现出这个城市的平庸和苍白
悠长的烈日中干涸的马路等待洪水般的暴雨降临
蛰居的旅馆房间没有一扇窗户所以没有暗夜
我的睡眠反复如舟,因为河道总是弯曲地延伸
镜子却是竖立的河,那倒影是我的仇雠
它贴近这个城市的世相,欲望与伪善
而病中的我已软弱乏力,扶不起一个黄昏
只能想象怀抱着一束枯枝,等待点燃为一场烈火
疗病记
想念也是一种病它让时间与空间都变换为另一
座城市
那逾十年的病历如一本书册之厚且有小说的荒诞
寄生于体内的病菌如斯单薄却又如斯经历风霜
我游走在那些被污染的城市时,每下而愈况
未能确定回归的日期那只能不间断地漂泊
寻找隐世而绝色的,或许是失传的记载
当我翻到那段日子时,我发现如今
我已然存活在来生,而那人也是一个病
陈德锦的诗
夜听马勒
大地也有听觉:它要判断
尘世的感伤如何回响苍穹,
这声响能否留存永久,
不随个人的悲哀消失于风中。
此刻窗外已没有雾,
四围的山丘披上灰衣,
踮起脚跟,不安的幽灵
在飘浮,仿佛回答你的嘱咐,
预演一幕送葬的行列。
风在呜咽,牛铃远去,
荒凉侵占你心里的土地。
农夫撒下的麦种,
有些生长,更多的死去,
遗下一片败土和寒冬。
玛利亚熟睡了吧?
艾玛呢,她的母亲?
童话搁在火炉边,色彩鲜丽,
未完的故事明天待续;
厨房里沸水已冷,杯碟无声。
你梦见的旷野再次出现,
甘愿就这样闭目,悄然离开尘世?
还是,在没有黎明的夜深,
继续摇动手臂,大调、小调,
一队无形的管弦听你的指挥?
此刻,你耳目倦怠,
一阵狂风吹灭四野的灯火,
把你挟带到一个深谷;
不是你走近命运,是命运走近你:
天地静默,没有雷电、掌声和鲜花,
漆黑的恐惧升华为音诗。
一阵初雪,抚慰地上的残烬,
以整个冬季的寒冷簇拥你。
最后两三片雪花落下来,
如疲惫的眼睛,俯视乐谱,
轻轻印下
不表示终极的休止符。
阳光的宿命
——题利维坦画作《阳光下的小屋》
我看见太阳,这醒来的巨鲸在海面翻腾后
依着远山游弋到高天,摇拨一阕春日的前奏。
我看见从城里来的野餐者举着葡萄酒杯,
由晒场的白键走到屋背的黑键,
在一片凉快的阴影上打开白色的铺盖。
去年麦子的气息残留于谷仓里。
我倚门而立,阳光锋利的小刀子
把頭上的灰发一一折断成白发,
像地平线,折断一个农夫对土地的凝视:
他每夜看星,却忘记了
这腾挪得像大鱼的星体才是宿命:
黄昏时搁下了一排空虚的房舍,
让风穿过,让椋鸟追逐穿过山野,
一束雪花莲挤掉最后一颗碎冰……
招小波的诗
水长出牙齿的过程
在壶口瀑布
很想跃入咆哮的水
变成一条黄河鲤鱼
在黄河游一个轮回
然后上岸再变成人
妻子说
所有跳下去的人
都不能活着游上来
就连身上的衣服包括骨头
都被水的牙齿咬碎
我眺望浩瀚无际的上游
水很温顺来到壶口
只是受到叠加式的挤压
再挤压,忍无可忍的水
终于长出锋利的牙齿
责编:郑小琼
作品 2020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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