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萌擅长在诗歌中营造一种现实之上的环境氛围，并在这种特定的审美空间内，力图超拔出人类共有的情感与品性。
若说《海拉尔》是寄托着作者心灵原乡的个性之诗，那么《假若我有一个孩子》则是通过内视角的转化，表达出对人类“同一的爱”的企盼的共性之诗。《海拉尔》这首诗歌中，诗人借“腰刀”“桦树”等典型意象带领读者走入北方草原的氛围。乡土情结的外衣下，包裹的是对传统消亡等趋势的反思。事实上，诗人本身是否去过海拉尔并不重要，正如19岁的雪萌在《假如我有一个孩子》中彰显出的真情，并不取决于她是否真的有过为人母的经验。但凡心中曾萦绕过追思与怀想、激荡过人类同为手足之大爱的读者，都能在这两首诗歌中找到陌生化下的归属之感。
文学的审美属性决定了诗歌语言陌生化的最大可能性。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所提倡的，为了恢复对生活的感觉，为了感觉到事物，为了使石头成为石头。艺术的手法就是使事物陌生化的手法，是使形式变得模糊、增加感觉的困难和时间的手法，诗歌审美化过程需要在延长感知的过程中制造差异和独特性。
读雪萌的诗歌常常令人想起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话：“从诗歌中消除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达到结构简练和词语精确的完善境界。”在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又蕴含着作者深刻的“诗心”的意向与语言中，诗人尝巧妙地将有限融入无限，从物质化为精神，从此岸通往彼岸。
海拉尔
海拉尔，海拉尔
当我呼唤你，自腹至口
一支达利根巴雅尔
应声跌落
阿玛。他们将故乡和黄昏
一并用火车运走
我们想过连夜用腰刀放倒桦树
让更多的白跌落月亮以外
银色滚动
我们想过用无垠去对抗
可汽笛走了 留给我们
空旷甚过以往的草原
我们感到冷。
所以阿玛，我们如何保留
族谱。那些青苔，夜复夜地爬上来
辨别像谎言
海拉尔的母亲，她哺育我
那些羊奶和织物，带着一年四季的膻腥
它让人走远又折返
你把温柔藏在褶皱里了吗，母亲
是皮毛的漩涡，牛轭湖的曲线
甚至是太阳——
黑太阳，一遍遍讲述它来自更北方的诅咒
它们有你的弧度，母亲。
太阳捧在水里，一晃就碎
海拉尔，我想我是个
叛道的儿子
我走过羊肠小道，淋过这里不曾有的
靡靡不绝的梅雨
我学过入声和六调，也曾爱上锡纸般的人
可母亲留下的褶皱
不同于易折的金属
我打开自己，身体每一处
都标记着来自最北端的元音
海拉尔，海拉尔
我将唱你直到死去
当死亡的双唇聚型于
采下的芨芨草上新结的晨露
我仍将歌唱
上一生、下一世
即便石碑塌坯
牧草生锈
这里下雪了。
海拉尔
谁还记得我们马群的名姓
假如我有一个孩子
假如我有一个孩子
宝贝，我会这样叫他
他细而软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金色，
他的脸上美丽的绒毛
他的心跳动
他的嘴角微笑
他月白色的手 指着画本
妈妈，什么是月亮、太阳、高山、海浪？
——我一一指给他，连同
夜色，余暉，巍峨和浩瀚
我的孩子有一颗澄澈的心
但它将破碎。
我的孩子清亮的眼睛盈满泪水：
妈妈，何为爱
承诺，忠贞和永恒
何为道义
团结和真诚
妈妈，何为生
何为死
何为我爱上一个女人时的样子
我将哭泣，我将颤抖
我将在深夜把酒瓶砸到墙上
用玻璃刺向爱人的喉咙
既然如此，妈妈
何必生下我，孕育我
这一切掺了杂质的美妙
是否为我必须承认和接受？
孩子，我们伤痛着爱
我们哭泣着亲吻
我们用豹子捕获茉莉
以夜莺追赶闪电;
圣人、君子、小偷、禽兽
我们都包容，在同一里
深深地爱着。
当你拥抱燃烧，必要留下独自清扫灰烬
当你选择清澈，
必要用泪水，一遍遍洗净眼中的尘埃。
孩子，木棉花多么美
白云涌动，山川坚固，水光温柔
神在伊甸园里留下旨诏
他派我来爱你，爱你的父亲
所有无常中，震颤的同族——
烧吧
陶醉吧
用歌声吟唱，你破碎的心
余晖和余晖下的人间。
责编：周朝军
作品 202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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