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斐的诗
与一群年轻同事微雨中游西湖
很多年后
我们都不再年轻
背着一吨重的人生记忆
徘徊在各自的屋门口
期待看见一个
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好让这寂寞的老年时光
亮起一盏青春的灯
我们中的某某和某某
就这样相遇于未来某个时刻
谈起多年前那次集体西湖游
像回到了当年的场景
那些鲜艳如虹的美丽的脸
比天籁之音更动人的姑娘们的笑
天上的毛毛细雨
脚下的白堤断桥
西湖和我们同在古人的水墨画中
这生命里的一个短小片段
要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人生切片
仿佛稍纵即逝的闪电
却又如长阔高深的苍穹
足以抚慰若干年后干枯晦暗的心
某某和某某相视一笑
忽而老泪从眼角滴落
我们以为当年的快乐有多细小
多年后就会懂得那快乐有多宏大
恨不能再回去哪怕一秒
在别人的镜头里多停留一秒
就可以点燃全部的岁月
像晨曦擦亮河流与山川
夜班回家妻已熟睡，留了一锅鲫鱼汤
所有宏大的词语和伟大的使命
此刻都可以安息
所有热血沸腾的口号
此刻请一边去
我只想静静地品尝
这一碗味道极美的鲫鱼汤
眼睛里含着
热泪，外面已是冷冬
如果你不相信
那就不信吧
如果你认为我虚伪
那就虚伪吧
此刻，我只想跟你分享
这碗鲫鱼汤
分享一个冬天仍在加班的
平凡男人
他的简单日子
他内心的感恩
他曾经以为不存在的
让他厌烦的
岁月静好
晨光里的银杏树
清晨打开家门
两棵银杏树燃爆我的世界
这两位相依为命的老人
满头垂暮的发丝
发出惊艳如火焰的光
生命的美在于开始
也在于结束
辉煌是幕启也是幕合
我和妻一起走出门
天空阴暗也无妨
在高铁站
我知道天上有眼睛
正在好奇地看着我们
穿过头顶坚不可摧的屋顶
它看见一只只
黑乎乎煤球似的头
像我们看显微镜里蠕动的细菌
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
是细菌，是煤球，还是天上的看客
与几位同事宵夜归来，看到天有明月
多美的夜
可惜没有朋友
我一个人在楼下
坐了很久
月亮看着我
好像哭了
这些没有朋友的家伙
懂我
又有什么用
唤不醒已死的爱
也喚不来已死的我
神把我扶起身推我走到家门口
阿斐，你喝醉了。神说
你才醉了呢。我回答
雪在屋顶
雪在屋顶像我们在人世
微风，阳光，蓝天
美好无常的风景
我们爱屋顶上速融的时光
爱世间这几页短小篇章
胜过神的鸿篇巨制
阴天，我走在一棵玉兰树下
一个人要有多大勇气
经历怎样的绝望
抱定哪种义无反顾的信念
才能面对临死时的孤独无助
承受世间从此无我的委屈和不甘
当我走在路上想到这个问题
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温暖
也许我们都误解了害怕与恐惧
它们像大气保护地球一样包裹你我的心
让我们勇敢活着抵挡必然的死亡
中秋
题记：2018年中秋前夜，读老友任意好、老德之诗，有所感;今日中秋，圆月高悬，又有所感，诗之，兼赠老任、老德及赶路诸诗友。
所有的疑问在天上都有答案，
我们隐约知道，却不敢相信;
所有的灵魂在天上都有位置，
人间一直传说，却从不确定。
积怨的他她拼凑成乌云，
敞亮的你我汇聚成圆月。
看吧！就是现在悬挂于高天上的那颗心。
我的朋友，我好像看见了百年之后的我们，
行走在肉眼无法触达的时空，
操持着光芒编织的语言，
对着地上像我们一样的人说话，
好像今晚的月亮与隔着大江大河的你我交谈。
什么名利富贵，统统一边去;
什么爱恨情仇，都是童言无忌。
满月的清辉里有我们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是谁，我为何来到这个世界？
是我在你的梦里，还是你在我的梦里？
人生如此辛劳，为何还要活着？
每天庸碌无为，为何还要走下去？
生与死的界线是一张纸还是一条河？
人与兽的界线是压抑的欲望还是膨胀的理性？
我们不说话，明月也不出声，
唯有在无言里听到声音的人才配与你我为伍！
才能与我一同坐在天空底下，
对着月亮翻看答案，旁边一杯微醉的酒。
龚学敏的诗
蟒蛇与兔子
被蟒蛇吞噬的是一团和气，
由草而生，生无助，生惊恐，生最低端的
君子不动口，不动手。
张开的嘴像是雾霾，重度，天空只是一个
细小的口袋。
牙齿的猎枪把霰弹灌注到兔子的血液中奔跑，
和心谈判，底牌像是空无的水。
蟒蛇如同邮路，把兔子寄成骨骼的碎片。
蟒蛇像被太阳晒热的柏油路面，被车辆
饥饿着疾走。
兔子谨慎的跑动，被耳朵放大，
一停，
像是整个报废的钟，
用余音修理月色草质的基座。
青蛙
唯物主义的绿色外套，依旧无法改变
作为鸡的昵称。
站在二楼上的厨师，把网撒进童话，
水田们很整齐，
像是同一阶段的发育。唯一的错觉，
是书写与真实不同方式的
挽歌，
如同，进错厨房的男女佐料。
樟树的蚊蝇，不停抵抗围拢过来的胶鞋，
和喘息的灯光。
被鸡传染的夜盲症，被词典归属在
同一道菜谱中。
尿素的队伍不停地改变跳跃遗传的方向，
离不锈钢越来越近，
口音的农药味渐浓，包括异域的王子。
蝗
茴香炒飞蝗：蝗虫30g，小茴香6g。一同放入食油中翻炒，待熟时加食盐少许炒匀。
——百度百科
来吧，把番薯匍匐在大地的素食主义，
还给你们。
来吧，把小麦被天空的磁策反的麦芒的哗变，
还给你们。
来吧，把玉米低头的腐败，裸露给你们。
来吧，把你们给我的唯一的姓氏还给你们，
然后，你们也将一无所有。
鲥鱼
大坝的刀把长河的时间劈断，
刀痕像是餐桌上算计食物出场顺序的时钟，
绵密的细针，试图把时间和鱼缝合成
越来越孤僻的鲥字。
在分叉的时间的巢里产卵。
魂不守舍的铁皮船，
是长河的银皮屑，
水涨时避风，夜深处，
窃听长河耳朵的鱼的秘密，
和泄密时，闸门咔咔的磨牙的声音。
在曼陀罗花的根部，用弥补过的声音
颂经，花颈的长河，
以及花瓣的大海，被即将奄息的鲥间，
撑开一丝光亮。
锦鸡
一、圈养
钢丝的荆棘制造四月的发情期，
山坡一遍遍堕落，
无根的粮食鼓励羽毛们在春天
蓬勃发芽。
阳坡的凸透镜把焦点聚在科学的背面。
钢丝网锃亮的药片，使天空眩晕，
翅临床的遗传，
被医生一次次分娩出健康的羽毛。
羽毛成为目的地，游人们不断地
放弃过往，和灌木丛的发型。
拌在人工时间中的啼叫，
体重发酸，阴沉，
鸿一般书中的理想从天空一掠而过，
像是交媾，把轻的品种
印在卵壳的商标上。
定额的发情取决于水泥路的长短，
以及钢丝们团结的范围。
资本的水源是不同性别的喙进出的
打卡机。
夜色披风一样地降临，钢丝意志的镇静剂，
可以放大视力的缺陷，和值班室
正在磨刀的灯光。
二、标本
药剂能够让已经死去的皮肤重新保持警惕。
大地紧绷，
黄土忘记自己，如同混淆飞翔与天空。
地下水抽空之后的动词，
一动不动，
像是塑料大棚里的莊稼，偷换，
阳光，和雨露。
和天空必须保持关联的唯有羽毛的方向，
懦弱的光将一直跟随在后面。
世态也讲明暗，
像是尚未孵化的卵。
从啄食麦粒，到满腹麦秸的定格，
人们在蜕化成鸟的路上，
把芯遗在停止生长的表情中。
用钢丝凝滞的飞翔，
教育壳里尚未出生的飞翔。
用羽毛的外套，
教育破壳之后的胆小过程。
用锦绣的程序，教育体重，和啼叫
坠入水中的分寸。
用死亡的羽毛，拨亮行走在大地上的
缺失光亮的人群的油灯。
虚荣的灯，背负沉重的阴影，
寸步难行。
吴任几的诗
博山炉
那是我从未听见的神谕
夜行的火车
终于撞上你冰凉的镜子
梦境是疲倦的柏林
苦难竟还有另一边
昨夜的云也散去了。
江南节物 黑暗中的笑声
多少听过 长途
跋涉 回到自己的床 并
带回 突如其来的谜语：
月亮
就像数十年前，历史
因为偶然的原因，一脚踩空
导致这个秋天
地球在一阵红色的季风中
目瞪口呆，无所适从
虽然这只是诗歌的一个
非典型性主题
但毕竟已经影响到这个秋季
诗歌改稿会的情绪，以及会后
诗人们酒量的发挥
就像得知一个美丽的女诗人
携着她的诗稿嫁了人
必定激发出同一朋友圈中
异性诗人更疯狂的创作冲动
仿佛世上，真有一种
写作的荷尔蒙
不管怎样，只要有友谊做保障
改稿会就一定会成功
但我确实不知道，什么能够保证
那些巨大的弹头一定有效
宇宙毕竟太大了，就算人类
集体自杀在大海的浅滩上
它也不一定就能感觉到
宽阔的皮肤上的那一下微痒
总之，诗就是诗，无关秋天
也无关有没有长假和庆典
能否改好一首诗，只取决于
你的灵感，能否招募到
一个愿意打临时工的上帝
揉面有感
加水。和面。揉——
这是馒头和包子的必由之路
里面有技艺，也有轮扁的
经验。不可言说
我是揉面的新手却假装老练
我还不懂得如何把面揉活
而手不沾面。写诗这件事
正好相反，我不是新手
却必须每一次，都把自己
当作新手那样要求
揉着，揉着，一团白面
越来越软，越来越韧性十足
仿佛有一个生命在慢慢地复苏
而世界，越来越远越来越恍惚
越来越真实地走向虚无
我还惊恐地发现，我自己正是
一团软骨动物般的白面
只是在漫长的像鼻涕一样
黏滑的岁月中，我从没看见
那双揉面的手
怎样轻巧地揉着我
揉着你，揉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好了，面已經揉好了
在它们成为熟的馒头之前
我需要暂时离开一下
把手洗净
面，也需要先回一下魂
一个诗人死了
一个诗人死了
他的诗便显得异样
一个诗人死了
他的诗在沉默中发光
一个诗人死了
从未谋面的人走进他的诗
一个诗人死了
他的诗，属于所有人
葱莲在清江边开放如星星
大地以何德喂养葱莲
它们在夜里怒放
江水便上升为银河
走过的人不发一语
低低的脚步并不是怕惊动亡灵
他们觉得水里也有眼睛
仿佛来自某本翻开的黄皮书
封面没有设计，除了某人的名字
葱莲的美，不能冲淡墙上的标语
它们只好跟对岸的青山互相致意
面对人间，却保持沉默
它们没说过赞美的话
也不听，它们不向我释放
对等的热情，世事见得多了
何必还对自己自作多情
它们说你爱过，它们说你并没有失败
它们说酒不是任何理由
它们说你往前走，不需看我一眼
它们说没有人尾随你，除了
河里偶尔升起的一阵雾
葱莲不是葱，但葱莲是不是莲呢
它们不为装饰我的心而来
它们被栽种在路边
它们蒙受着灰尘，它们就这样
在伪造的银河里睁着眼，一声不吭
马克·卓狄尼的诗（李牧原译）
袋熊韦陀经
1
第一晚，坐在门廊，从碗里
吃米饭;袋熊在我脚下
发情骚动，打喷嚏，巴赫的音乐在身后播放，
鸻鸟再次从河边飞来，
朗声地，什么都不告诉我。
又来了一只袋熊，超重的试用期神祇，坐在
黑暗中放声嚼草，像吃玉米片。
我们吵架了，你和我，在我临走的时候。
我一路开车到这里，仿佛回到
久远的自我封闭的童年。但现在，行李已经打开，
炉火正旺，四分之三的月亮
从暗黑的山丘后冉冉升起，孤寂变得修长，
舒展在我身旁，
而夜晚，是满袋的星光。
2
将近十点的时候我走出来，夜晚有股牛屎的味道。
十二点，她还在那儿，每个毛孔喷张：爱人，
她还在等待。得承认她闻起来不太好，
但看着还不错。
天空转晴，透过薄云，月亮西行。
河对岸的山脊上，卡车眨着红尾灯——她爱我，
她不爱我——挂档上坡，沿路开出
山谷。在众多的我们称之为星星的太阳中有一颗
从十亿年前眨回眼睛。她爱过我，她没爱过我，
她爱过我吗？
从窗口望见锯齿状山脊上，有一座大房子。
星期六晚上灯火通明，大房子把陡坡变成小孩子
山中之王大厅的纸制模型，其中
有一位公主，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
3
书房的窗口框着我梦寐以求的诗篇：苍白的太阳
照耀短茬草场，河麻黄
在河邊重演两三出高明的剧目，
一对迎燕，在我的睡眠中
磕磕绊绊地做窝的夫妇，坐在铁丝围栏中好像
十六分音符，而不远处
林木茂盛的山脊，是整排下岗的砂岩神祇。
黄色知更鸟
落在锈蚀的拖拉机轮子上：用多长时间
都行，他说，还鞠躬敬礼。
这儿，用我的吧。然后阵阵西风劲吹，
让你无法忘记
她的心已碎，她说，这儿，带上我的——
你留下的那一半。而我带着它
步出窗棂，步向河畔，步入万物的忧伤。
4
我在这儿写一种生态忏悔录，
你可一个字儿都不要信。
这种写作不是为了吐露真言;而是一条
走出渺小孤立的自身的途径。一段
终止，并在远处（再次）开启的旅程。
这些诗行是我入世之路——
离弃后回归自我——以铅笔和语言
重整旗鼓，而它们的真谛是其行进的
过程，而非出发的起点。但毋庸置疑：
河流转弯处，
河面升起的陡坡，是爱恋具象的体现。
她是女身的卧佛——
看，她凹陷的腰，
你多想把手放在那儿，以及
修长的慢慢隆起的胯，你想
接下来抚摸——而她躺在那儿，间或忘情
已经三亿年，把永恒睡醒。
将你的灵魂投得足够远，你能感到
她的头如何就是你自己的头
枕着自己的小手。别在意
她唇上桉树林
百年的增生，以及大腿间的人造林;
也别在意她眉梢
金黄砂岩的麻痕。你会希望你也这么好看
如果你已经在这儿这么久，
这么多东西需要忘掉，这么多事情不去计较。
这些念头迅速闪过心头，
而我又闪身躲过西来的干草车，在黄昏时分从河边
归来。转过风头，我在镁光灯的闪亮中定格，月亮，
一个没有思想的思维泡，
白炽灯二手的沉默，在沉睡的女神脚趾间冉冉上升。
铁丝围栏乱弹着夕阳红;袋熊，
毛茸茸的被地质时期驯化了的小型
庞然大物，随声低唱，一嘴的草，唱跑了调。
树林像斗鸡人群般狂野，
而我带着河回到火边，似想非想，
金合欢的花朵如何沿高水位线散落，仿若
残留的水痕，
无人涉足的天河，未曾启齿的祷告，泥泞里
暮诵晚课的脚灯。以及傍晚如何把整个天空
倒入河中，
一时间，比星星还要闪亮。
5
不过，我错派了我的女神：那陡坡是妙音天女，
躺着，疯疯癫癫。她跑到这儿来了，
用她南方的名字。因为此地能言善辩，学识渊博。
体态玲珑，文笔流畅，
神采飞扬。我的名字是车队，月亮是她的灯笼;
她的河弯是我的宿营地。
词汇是天气，一部分是我的。但不会长久。
语言是一种行为和事物，
轻音乐或布道辞，不稳定;转瞬即逝又
生生不息：如晨风
暮雨，岩石峭壁的句法，以及黎明当口
蛙口夜鹰的婆罗唵声。
6
然而今夜外面凌晨三点，
你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写得过了。
木麻黄揪乱了妙音天女的头发，而屋后的桉树林
是卡塔卡利舞团醉意醺醺。顺着河，
连流动的女神也颤悠
低吟——除非这是月光和风的戏法。
但是，你看：这是八月，还是那个任性的世界，
她会打破每个风格的规则，
只要她自己高兴。
7
众多边缘在我坐着思考的地方
交会：海岸，河流，过去，田园，
现在，砂岩高地，残留的雨林。通过耳朵，
动物行为学
和猜测，我在八月风中，在四五天内列出
45种鸟的名目。但问题不在于数;
问题在于鸟。她们一直在那里守望
（虚无），声探身外万物，占卜时间，从其伊始。鸟儿
是毗湿奴——或当他厌倦时，一位会说方言圣语的
女神——采用的形式和数字来撰写他们自己
缓慢的生态忏悔录，以及教授他们
冗长的物群转化学
和明智的超道德爱情高级班，
从大爆炸的一月开始。还记得吗？
你不去找鸟儿;她们找你。你不去找神祇;
他们在你心安理得的时候将你捕捉。
一切就绪，他们把你吟诵开，
说出口，遣回到万物的音律中去。
整个下午，是蓝鹪鹩，
火眉雀，棕色旋木雀，和扇尾莺黑白分明的号令，
当然还有燕子。
在浑然的举动之间
她们想要告诉你的是：
学习吟诵的艺术：此时此地世界的
音節和重音;掌握韵律，
语气，呼应，节奏。聆听原始的轰鸣。留意大地
天空，以及它们之间畅流的妙想之河。
做爱;加诸形式，好好说话。歌唱
如果你觉得有所助益。
而且别忘了停下来。那时你才真正开始。
哦，还有，不要催促河流。
8
一架白色海军直升机在女神裸露的肩头盘旋：
一只缓慢的蚊子排练
肥胖胀气的亵渎。
如果那家伙这会儿栽下来，我们就忽然有了七位
一夜英雄。而其中任何一位对那只袋鼠来说
都无关紧要，她正在
婆娑的河麻黄庇护下奶她的小鼠儿，连我也是
无所谓，走上阳台，
让午后搅扰我知识分子有条不紊的气质。
9
在这姗姗的蓝色光线中我开始明白
如何到最后残留的主要是渴望——
比如，声音，面庞，和曾经握着的双手，
而不会再握了。此时风已在林间止息，
紫色的云朵向北浮游，仿佛（冬季）
最后的鲸鱼。你忆起
她的头发如何垂下，眼中散漫着琥珀色的怒意，
所有你们曾一起预期的美丽。
夜幕降临，笼罩一切。当你抬起头来，
看到的只是自己，
从书上抬起头，好像从很久以前。
10
鸟儿在这里给你
第二次机会。这些燕雀，比如说，
点燃她们的来踪，也点燃她们的去向。
连续两天，我来不及抬头，只看到
暮色里小鸟褐色身影的低质翻版。
今天早上，她们如星火
燎原，被太阳故意在门前草地上点燃。诗，
据说，是火，而当我端坐于此以逗号儿
喂自己的诗句，燕雀踏出的小巧闹铃儿，
是所有间隔的音节
下一步舞蹈的规则。
但不只是火尾雀。今天早上
天气是碧绿和黑，
然后是红和黄，嫩绿和海军蓝：
华尾鹩莺，流行音乐之王，
在袋熊轰炸过的草地上独自
与他自己和他的镜子相伴。而一对儿玫瑰鹦鹉，
不知每秒钟粉碎多少颗心的
女孩儿，沉浸在草场的思路里，沿着围栏线。
三只黄尾，
黑加黑加黑，弹奏优美的小三和弦，
循着键盘上行，一路行至
河边的麻黄林。迎燕在门前身穿栗色情侣衫
为婚姻正名，
在屋檐下给泥巢里还未孵化的小家伙们
监考，而黄色知更鸟，新涂了指甲，在围栏顶层
讲述着真实的故事，旁敲侧击。
鹡鸰回来了，湿婆穿着租来的尾羽，
告诉我，生命不过是
日光下的死亡，再次回到重新开始的时刻。
不过，我想还是先把咖啡
喝完。然后我听到一种叫不出名的啼声，
五声喉颚的单音，然后又是四声，
从银桦中传来，就在窗外：
某个硬叶福星，我猜想，
男扮女装。
11
回到谷中十分钟
我已在此十载。我在溪渡
停下来，让溪水教我的双脚如何立正，
身体如何跟从。
很难说是画眉为河流试声
还是河流为画眉
试镜。轻柔的冬末之雨在火把树之间
如松散的绿色咒语，而这里没有任何
不属于这里的事物，
除了未来，在这落雨显身的亲密宇宙。
天气唱着琴鸟喜欢的
深情的棕色兰草，
果然，当我拖着双脚像拖着河流，
逆流而上到小棚屋，
我从羊齿蕨中惊起两只年轻的鸟儿，
好像从他们的床上，他们跑开，甜蜜的嬉笑
散播在光滑如缎的路上，长尾曳地仿佛匆忙拾起的
解带宽衣。在回家的路上，
下午模仿着鸟儿因忙于谈情说爱
而没时间弥补的每一声啼叫。
12
风景又再盯我的梢。
每次看出去，她都在那儿。
跟她之间总是没完没了。总有旧的亲密要探讨，
新的伤口要揭开。房子下面
袋熊用很长时间安定下来：
不是冬眠，想都没想。他们用我所有的所知
梳理分歧。白天，风景是好几本有声读物
同时播放。到了晚上，
她是音乐：你靠着她给你造成的感觉猜测
她的意图，她的维度超出你的掌握。
13
夜雨浸入我的睡眠
仿佛世上最美河流的最后水汊
在沙漠中迷失。韦陀母亲的香发
掠过我的脸颊，
她的艺术，音乐，和热烈的科学消失在
我梵文俚语的梦中，而我在她的尾波中醒来，
把她的悲伤带到河边——（早上）真实的河。
你的情感比你老成得多。
他们莅临如神，仙去如神，没法让他们负责任。
这个道理木麻黄知道，并在雨中的
临终仪式重申
当我从她们下面走过。
在古老的故事里，她们是嚎啕的女人;
巴比伦的水在她们之间流淌，
没人从此过得特别幸福。从远处
听起来，风声收割树林好像横跨空谷的高速公路;
从近处则是所有被遗忘的语言
再次忘情。再次，而
河边袋鼠的足迹是黑暗中的渴念文学
一路撰写到低水位线。
万物有终。无物有终。万物有始
源于他处。有人说我心中的河
源于已知大地最高峰上的天堂树根，有人说
她始于梵天自己手中的杯盏。
至于她在哪里不再是河流而开始
成为女神，尚无人知晓。
（因为神本来无始，当然无终。）
但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离这儿
很远。她满足了沙漠的渴求，她啊，
发明了火的语言。
其甜美野蛮的抑扬顿挫仍从悬崖落下
今天早上洗濯我的双足，在它们去
诺拉镇观光的路上。
14
晚上十一点，柔和阴郁的一天
变脸为粗暴半透明的夜晚。一种情事
总是逐渐变质为另一种。你刚刚适应
——如果不是还在适应——它就结束了。
河流今晨淌着谷雾;今晚避着风，而星星
在它们璀璨生涯的一光年中被擦亮。
在这期间，乘我没注意，云开了，
随之拨开了我的心情。
敢干不敢干，爱人问，而这事儿
同意比安排更花时间。
万事的天气骤变
如斯，以为从此可以相安。
15
通宵风试图把房盖从我头顶
揭开而袋熊再次
试图把房子连根顶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人们
要到乡下来——这种城里人一无所知的宁静。
你也来了，在夜里。悄悄地。
略过细节不说，但事实证明你真会亲嘴儿。可我
连那也睡过去了，
然后在山谷的风暴眼中醒来，
发现半个森林倒在唯一的出路上。
而现在从窗前的书桌上，我看着风
把已知世界的字母撕开。
16
整天我在桌前花费文字
但它们没给我买到任何东西;黄昏
我走到河边好像要寻死。我看到田凫盘旋，
一阵下坡风
给隔岸的树林施魔，
还有袋熊，那些肥胖癞皮的巫医。
凶猛，神秘，缓慢：
足够在黑暗中带我回家。那里我坐读杜甫，
西行——
所有这些禅定的诗人——但之后依然是虚空。
我担心在孤寂中
变成他们的一员：写同样的诗，
同样顾左右而言他，以同样的二手笔，
厌倦我必须保留的唯一侣伴。甚至不耐烦
清晨草地上的
红眉雀，忘记
河里裸身的女神。
17
最后的早晨，蓝鹪鹩
拿出粉彩将日子以重手
涂在他的脸上。像文森特那样下笔
——满含钻心的沉默——
落在画布上。燕雀登场。灰色扇尾莺。褐背冬鹟，
因时近春分而羞怯。当然，还有燕子，
终于耗尽他们冗长的欢迎。只闻其声，
像孩子们在电话线上，
不见其形——啸鸫倒计费，
喜鹊和泥百灵
给食蜜鸟拨长途。
四只粉红凤头鹦鹉列队飞过。
翅膀倾斜。
玫瑰鹦鹉摇铃。所有不协调的告别服装。
最后，鹡鸰，
穿着喷漆的袈裟和法衣，翘在银桦高处的
讲坛上，拖长尾声，信口说着大团圆的
紧凑短语。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來生再见。
这个地方的出路——以及进路，
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
是用画笔铺陈的，
我不是说颜色。
它不需要这么规整，毫无疑问。这条路是一个倚音
持续了二十五公里的复调灌木林，
推土机推平了的复印件，
河流模仿苍鹭的精神生活，
取道而行感觉又像初次被征服。
还记得吗？道路试图解析
风景无谓的阐述
好像性爱之于身体，生命之于死亡。
如果你必须走，就走这里。
这是唯一的出路。
李振羽的诗
一个农妇大嫂在江淮平原上插秧
一辆休闲专列飞驰在皖南大地上
一个农妇大嫂在江淮原野里插秧
自南京开往深圳
自十朝皇都驶向现代化的心脏
自几千年松软肥沃的腹地
二十四小时即可抵达凌空飞腾的窗口
现在已近傍晚
高速列车昏昏欲睡
车载电视痛陈世界粮食危机
突然那么多的眼眸
瞬间定格于窗外
一个个庄严地检阅
一个农妇大嫂在江淮平原的傍晚插秧
一辆休闲专列飞驰在皖南的大地上
刀具
自始信峰就开始
返程下山了
有人还是狐疑
现在 这一群散客
终于来到白鹅岭 没有
白鹅扑怀而来 把慵懒
有人塞给滑竿 惬意地
把疲惫出租给黄山轿夫
我的徽州父兄们
现代化自头顶掠空而过
一抬头就是现代化
休闲的云谷索道
现代化的缆车掠空而过
现在你们依旧默不作声 轻捷地
经过仙人指路 自入胜亭
拾级而下
途中 疲惫的徽州导游兄弟
沙哑低调的语音
把我们带进一家刀具店
近乎祈求的神情 好像说了
关照关照你们小李的工作
空调大巴临开前
疲惫的徽州导游兄弟
与促销员一番疲惫的嘀咕
散客团成员受赠了
每人一把刀具
我也挨了一刀
足有五寸长的锋利
双璧园林
知道苏州园林
那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
叶圣陶的一则小小短文
还入选在八年级的课本里
饥肠辘辘的上世纪70年代
领读一篇课文
就是一次奢侈的心灵漫游
而今 我孤身一人下江南
只身穿梭严家花园虹饮山房
寄情苏州园林的双璧
醉心一座文化迷宫
精粹传统的原始森林
题额楹联牌匾汇成的江南墨池
酣畅肆意飘逸空灵
清楚地记得叶公的《苏州园林》
谈建筑谈布局谈对称美学中国风格
就是一字不提这些墨迹
严家花园幽暗深深揪心静穆
虹饮山房逃逸花色曲水愁香
散客團刚进入园内
导游妹小王随口提醒
注意脚下石子铺就的图案
渴求财富的可踩过那边
那是一枚方口钱币
忠于情感的可漫步这里
一朵绽放的莲花
一对鸳鸯嬉戏莲叶
导游兄弟小马
南京接机的导游
化工学院刚毕业的腼腆小生
操着怯怯的苏北口音
见面就称老板您
我的小马兄弟我的私人导游
虽然迷失抵达雨花台的方向
虽然手捧勾勒描画的路线图
虽然我能支付起公交费用
虽然迷失时总是你抢先问路
虽然江南大火炉如浴桑拿
小马兄弟啊
不知道南京的苏童韩东《雨花》《钟山》
从没游览过免费的南大南航涨价的中山陵玄武湖
因一张路线图而误了经典景点
你该不会抱怨我
怵心的大屠杀纪念馆我主动放弃
按图索骥的错误也由我犯下
门票费早钻进了旅游公司老总的口袋
红豆大的南国汗珠自肺腑汹涌而出
协议规定仅剩的一小时半
你带我徒步穿越了夫子庙秦淮河
还帮我买了19元一件的100%棉质白色半袖
前胸衣袋左下方黑色丝线
织绣着赫目的年份
一面狠命晃动的天天江南导游小旗
扇凉风般把我扇出了南京
丝与绸：放逐
二十分钟免费的文化秀
一场美轮美奂的丝绸文化表演
观赏完就可以一下子出手
买一挂六钻的墨绿首饰
手捧墨绿的六钻首饰
像牵着一只捡来的羔羊
墨绿的眼珠散发怅惘的光晕
一种总是被牵引的忧郁
夜间墨绿的忧郁
扑朔迷离的萤光
微微泛起的一丝白
多像一簇簇茧蚕
一缕缕一束束蚕丝的白
杭州丝绸商场惊奇的散客团
信手可以摸摸? 辨别真假
可以捏着吐丝的蚕儿? 零度体验
一群散客? 破蛹的一簇茧蚕
捅破现代文化秀商业秘笈的现场
翩翩的金色蝴蝶
舞动梦幻
促销讲解员? 我的问题
丝与绸是何区别
最后的情节极其简单
一个问题主义的知道分子
被现场放逐
草叔的诗
时空简史
童年时欲望很小
一张糖纸可以画三个笑脸
那时天地辽阔
蚂蚁慢走。我们在田野游戏
忘路之远近
长大后我们志向远大
为了理想征服世界
四野低垂，伸手可摘星辰
列车奔驰，一天穿梭南北
时间跑得比白云还轻
空椅子
一把空椅子。
安放在初秋的黄昏
椅子其实也没空
坐着虚幻的光影
没人知道它是否孤独万年
时间的静止是椅子无法切入的痛
听见一切沉默的思想
草是顺风耳
听到辽远的金戈铁马
少年牧着黑色的羊群
把一朵花插在頭羊的鬓角
头羊咩咩的叫声，穿透
不可预知的未来，他知道
哲学的意义和一场未曾开始的梦境
草是耳朵。听见一切沉默的思想
南中国海的封面
用祖母绿来描绘这片宁静是合乎逻辑的。
语言的激情隐含风浪的力量
古老的底色，暗流涌动
某种结构的叙述触发潮汐的起落
鱼群吞没水底的珊瑚，把自己长成斑斓
鲣鸟用翅膀卷起波浪，把大海飞成蓝天
时光的花朵不知疲倦地盛开
美丽或者虚幻。果实饱满
需要一种丰沛的感情。
大海之上悬浮着一双双木屐，带着
先祖们锃亮的罗盘，少女的月光
晒白手抄的《更路簿》，坐标上
深深浅浅的岛礁，我们称之为祖国。
盛产紫罗兰的芬芳，浸润
在海底的思想澄澈空明
飞鸟是不需要情节的乐章
椰风中波涛涌动，太阳的跃起
让岛礁神采飞扬，阳光是
一面盛大的旗帜，恰好
成为南中国海的封面
巴音博罗的诗
我骑着雨做的马在雨中奔驰
我骑着雨做的马在雨中奔驰
闪电骑着闪电在到处放火
雷声是这个大雨滂沱时代的预言吗
乌云笼罩下的国度却还是那个国度
我骑着雨做的马在追赶一棵树
一棵树慌不择路逃跑到河边
湍急的河水是另一匹马
另一匹马化身为我骑的马长鬃飘拂
而原野湿淋淋伸展到遥远的远方
山峦回答了雷霆的话也在加劲奔驰
村镇是我追逐的驿站么？那里有女人
烧酒、灯盏和热哄哄的土炕
那里有一匹火做的马来把黑夜拍打
我骑着雨做的马在大地上疾驰
大雨过后的村庄格外干净、明亮
水晶蹄花一路向北呀向北
那里有雪做的白驹咴咴地打着响鼻
一溜烟儿消逝于银色的大雾中
击打
你用阳光击打我，用青铜汁液的海水
喂养我，你用一座矗立的青山压制我
用葵花籽覆盖我
你用灼烫的马蹄铁击打我，用槐树刺
刺伤我白纸般的肌肤。你用一百万吨雪花
包裹我，用今晚全部的月光编织我
这还不够！你用明晨初升的鹰翅击打我
用朽木和朽木雕刻我。我是灰
是飞扬的灰，你用狼的枯骨形容我
而我是梦，是流水加流水。你用蓝色和
黑色的钢笔水涂改我，用铅笔的铅
勾出一个弯曲的直线。你用白色宣纸
轻轻卷起僵硬的我——我的微笑
像一个漩涡。你用祖母般的麻绳
捆绑我，像捆绑一堆柴禾，像喂食
饥渴的炉膛。你用仇恨颂扬我，并把我
无尽的功德，传给大地！
我把你寄养在别人的火焰里
我把你寄养在别人的火焰里
你却将我推给乌云
你的睡眠平整如一块椴木板
而我的梦是刚刚修剪过的花圃
你的脸被一句民谣弄脏
我的手比流水更盲目
夏天是昨日降临的
但泪水早已干涸在眼眶里
哦，爱人！你的伤口突然盛开了
我跟随灯的心跳回到夜之深处……
天空中挂满烟做的绳子
天空中挂满烟做的绳子
以便拉响星星做的铃铛
当叮咚咚的铃声奏响时
是天庭里的神仙们开会的时分
天空中挂满烟做的绳子
地上做梦的人要顺着绳子爬进
云做的马车里，要在慢悠悠摇晃的
车箱里收集光束、阴影和铜号的火苗
要在飞鸟的歌声里收集灰尘
听，有一种声音来自遥远的源头
有一些沉睡的生命在无梦之梦里苏醒
我不能把这诸神的时间和万众喑哑的时间
相汇合。石头无言，翅膀拆起
我希望在白色深渊里安顿下我的马匹
在烟做的绳子上挂满我的舌头
随它去吧！如果天空中真的挂满
烟做的绳子，如果我浊重的身体
已不能摆脱束缚，我看见在世界之外
一个悲伤的影子，正顺着那袅袅青烟
徐徐上升，被命运牵引，或被神指点
成为我的替身
秋天深了
秋天，深了……
粉蓝色的牵牛花仍在吹奏
吹奏亡魂经过的穹空
我的思念是一座小小的牢
秋天深了
我要在打碗碗花的深蕊里选坟
我要对着灰色的石头说话
我说我来了
石头的脸上挂着露水
秋天深了
我还要在红枫叶子上找寻摇篮
我的婴儿是那小小的火焰
我的嘴巴里塞满石头
秋天深了
谁会独自在那乱石堆里哭
谁会把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挂上半空
亲爱的人啊，你听见蟋蟀叫了么
你听见蟋蟀叫就不要去敲忧伤的门
像风抓住墙角的废纸
像风抓住墙角的废纸
我猛烈推搡、摇晃的那人
骨头开始酥松，头发掉落一边
土陶罐似的脑袋，也出现裂纹
没有碎骨似的词被甩出
风擦亮一种视觉、触觉
思想渐渐变黑
像烧剩的木炭
像旧河山
一个声音包围了我们
我开始把手重新放入风中
让手掌缓慢变白、变薄
直到像一张白纸
终于，漫长的一百年过去了
我几乎忘记了那个被风抓住的人
就是被我狠命推搡摇晃的人
就是……我自己！
今夜
今夜在鸭绿江畔的帽盔山上
坐着一只鹰，它用眼神
温习江水、经卷、疆界和沙岸的弧度
它用云天中的花朵，布施隐忍
苦痛，寂灭的缘起
秋风一度迎风招展，众神
一度逃离了火
哦，今夜鸭绿江畔的帽盔山上
坐一盏枯灯，它要和路过此地的哑巴
交谈，它要让一双漂浮的芒鞋
在汹涌的波涛上行驶
它要叫来雷雨，沐洗这苍茫的国度……
在荒凉遥远的地方
在荒凉遥远的地方，有一棵老杏树
老杏树一年只结了二十颗杏子
有三个在睡觉，一个在哭泣
剩下十六个忙于成长，忙于叫嚷
风儿风儿走过来，摸青杏子的脑壳
如摸缄言。雨儿雨儿扑下来
洗青杏子的脸庞，如洗前世
而前世是老杏树的前世，也是我的
我爷爷的爷爷的前世
我在风中看见一张张脸款款闪烁
如读《三国》，读泪
我说：那睡觉的杏子们醒来吧，醒来
并唱歌，唱那个一直在哭泣的杏子
留给虫子的洞
唱虫子的谣曲，残破的梦
唱在荒凉遥远的地方有一棵老杏树
为什么今年只结了这青涩的二十颗杏子
火
不知从何时起
火正从我们的生活里大面积撤退
温暖的火，狂放的火，愤怒的火
舞蹈着的火和大声叫喊的火
火没有了踪影
从骨头里，从血液里，从不屈的眼泪里
火成为稀罕之物
日常生活中我们再也没有了火的氣息
火的味道，火噼剥燃烧的烈焰
即便每日在煤气灶上旋动开关
那也只是火暗蓝色的小小趾尖
是火的替身，虚假的火的倒影
火早已成为稀罕之物，像气节、气度
或我们共同的梦想……
火还在燃烧吗？
我渴望穿上火的衣裳，像一只精灵
在黑夜的大氅上跳舞，像一个大神披头散发
说着神秘的咒语
我说群山摇晃起来吧，大地在颤抖
祖先的面容自火中一一重见
而火炭和灰，则成为月亮隐退时
遗下的歌词
火啊，如果我的舌尖也有了灼痛
如果火的蓓蕾也在我的指尖上
一次次爆破
就让火重新成为火吧，成为一个
热恋黑夜，因而要剥开黑暗内核的
利刃
火是神的血又不是
火是我们能四处奔跑的思想！
责编：郑小琼
作品 2020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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