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火

　　程兰兰嫁给比自己大37岁的富商，大家都觉得这姑娘动机不纯。五年后，富商去世，留下500万遗产。富商的子女将程兰兰赶出家门，还说她不配拥有继承权。程兰兰会善罢甘休吗？

　　律师接大案，500万遗产该归谁？

　　郑韫琪，90后，陕西省西安市人，法硕毕业后，在律师事务所工作。2021年7月的一天，一个年轻女人找到她，开口就说要打一场500万的遗产官司。

　　女人名叫程兰兰，时年29岁，穿深灰色连衣裙，虽说眼眶红肿，不施粉黛，却皮肤白腻，眉目精致，说话轻轻柔柔。程兰兰的丈夫名叫赵连迪，66岁，两个月前因为心脏病去世。

　　程兰兰和赵连迪生了一个儿子，名叫赵晓烨，时年5岁。赵连迪是商人，去世后留下一大笔遗产，仅一套位于高新、带名校双学位的三居室就值300多万。加上存款和股票，足足有500多万。

　　本来，这些遗产可以保证程兰兰母子今后的生活，可是赵连迪和前妻还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赵成鹏，35岁;女儿赵静涵，34岁。赵连迪死后，两个子女马上跳出来，要分遗产。

　　六年前，程兰兰嫁给赵连迪，很快生下儿子赵晓烨，直到儿子三岁才上班。所以，这500万财产绝大部分是婚前财产而不是夫妻共同财产。赵连迪生前没有留下遗嘱，按照《民法典》的规定，程兰兰、赵晓烨、赵成鹏、赵静涵都属于第一财产继承人，应该平分遗产。

　　但赵成鹏和赵静涵兄妹俩不同意。他们认为，程兰兰嫁给父亲一定是为了钱，属于骗婚。而且父亲一直身体不错，去世很突然，说不定，就是程兰兰害死的。他们提出，赵晓烨作为赵连迪的儿子，可以和他们一起分遗产，但程兰兰不能。

　　兄妹俩的想法让程兰兰不能接受。程兰兰觉得，自己与赵连迪是真爱！他们兄妹俩从没赡养过赵连迪，赵连迪生前也多次答应，财产只能留给程兰兰母子。

　　更让程兰兰气愤的是，在赵连迪过世后，赵成鹏带人把自己和孩子从家里赶了出去，还换了门锁。程兰兰只得和孩子借住在闺蜜家，并赶紧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咨询，就是郑韫琪所在这家律所。

　　据程兰兰讲，自己就是气不过。老赵走之前，一直惦记着前妻那两个孩子，可他们从没过来看过他。“在殡仪馆，老赵刚火化完，骨灰还没捡呢，他俩就一直问遗产，现在还这样对我们母子。”说到伤心处，程兰兰掩面而泣。

　　郑韫琪心存疑虑，程兰兰说自己和丈夫是真爱，可他们之间毕竟相差37岁，赵连迪还那么有钱。不过，赵家兄妹把程兰兰扫地出门，也实属不该。

　　待程兰兰走后，郑韫琪认真整理了案情，很快了解到，赵家兄妹这些年的确没有看望过父亲。她先后找到了赵成鹏和赵静涵，试图和他们取得和解。赵成鹏还算客气，但态度十分坚决，赵静涵连见面的机会都没给。郑韫琪没办法，只好努力搜集证据，为法庭相见做好十足的准备。

　　很快，开庭的日子到了。

　　“我这里有证据表明，程女士在成为赵先生的妻子前，曾经兼职当过他的生活保姆，领取与其工作量明显不符的薪水。仅仅几个月后，程女士就和赵先生领取了结婚证。程女士刚刚毕业，就嫁给年龄足以当自己父亲的雇主，明明另有所图，甚至无法摆脱骗婚的嫌疑。”对方律师振振有词。

　　“没错，这女人就是冲着钱来的。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嫁给一个头发都快掉光的糟老头子，恶不恶心？老头子被她骗得团团转，眼里根本没我们兄妹俩，就连他去世，也是第二天才通知我们，我们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法庭上，赵成鹏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而另一边，程兰兰的脸色先是变得雪白，马上又涨得通红。

　　“赵成鹏先生，如果您要这样说的话，是否也应该和赵静涵女士问问自己，你们是不是从未尽过赡养义务？”郑韫琪刻意加重了“从未”两个字。

　　“你，你瞎说。”赵成鹏提高了音量，眼睛瞪直，用右手食指指向郑韫琪。

　　“我這里有从赵先生手机里提取的一段聊天记录，已经经过了公证，我想请大家听一下。”郑韫琪在经法官同意后，按下播放键。

　　“鹏鹏，你这周有空吗？能不能带着小意娘俩来我这儿一趟？你程阿姨做了桂花黄鱼，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这段录音是赵连迪生前给赵成鹏发的语音。语气里，透露着一个父亲的卑微。

　　“什么程阿姨，你恶不恶心？她比我年纪还小呢，我们没有空，不去。”赵成鹏回过去的语音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让旁听席上的人都为之侧目。

　　接下来，郑韫琪又提交了数份证据，证明赵连迪生前就医、起居均由程兰兰照顾，而邻居、赵连迪的主治医生均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赵成鹏兄妹俩。另外，程兰兰的通话记录表明，就在赵连迪去世当晚，她曾给赵成鹏兄妹打过数次电话，但两人均未接听。

　　眼看证据对自己不利，赵成鹏说：“谁让他抛弃我妈和我俩，我妈在他一穷二白时候嫁给他，可他在事业刚有起色就和我妈离婚了，这和陈世美有什么区别？我妈明明是受害者，我再和他表演父慈子孝，不恶心吗？”赵成鹏脸色铁青。

　　其实，赵连迪当年和前妻感情不和，离婚时是净身出户，离婚后也给足了生活费。赵成鹏兄妹在上学、买房等关键时刻，赵连迪也都竭力支持。

　　“赵先生虽然和你们的母亲离婚，但是他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你们以离婚这个理由拒绝履行为人子女的义务，是否过于牵强？对您父亲是否公平？”郑韫琪的陈述有理有据，连法官都点了头。

　　流言蜚语：老夫少妻有隐情？

　　法庭最终宣判，程兰兰、赵晓烨、赵成鹏、赵静涵均为第一顺位财产继承人，按理可以平分遗产，但鉴于赵成鹏和赵静涵未尽赡养义务，而赵晓烨又未成年，所以酌情减少赵成鹏和赵静涵的分配份额——他们仅仅可以共同得到遗产的三分之一，程兰兰和赵晓烨得到三分之二。法庭还基于保护未成年人和妇女的合法权益，要求赵成鹏限期归还程兰兰的房子，否则法院将会强制执行。

　　就在程兰兰松了一口气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静涵开了口：“法官，我这里还有个疑问。我父母离婚后，一直没有再生育，为什么会在他61岁的时候有赵晓烨，这太不合理，我怀疑，赵晓烨根本不是我父亲的骨肉。我要求法院给赵晓烨和我们赵家人做亲子鉴定。”

　　赵静涵的声音不大，却像把一枚炸弹投入人群中，旁听席上瞬间发出“嗡嗡嗡”的议论声。

　　好在郑韫琪做了万全的准备，提供了赵晓烨的出生证明。因为赵晓烨属于婚生子女，在没有明确相反证据的情况下，法院也不能要求他去做亲子鉴定。赵静涵的要求理所当然地被驳回。

　　三天之后，郑韫琪又接到了程兰兰的电话，说赵晓烨不见了！

　　据程兰兰讲，早上她参加了一场面试，就把孩子交给闺蜜暂时照看。可就在闺蜜上楼取衣服的时间里，赵晓烨就不见了。闺蜜在小区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给程兰兰打电话。

　　郑韫琪连拖鞋都来不及换，一把抓起车钥匙，飞速开车赶到程兰兰提供的地点，载着她去报警。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程兰兰的电话又响了。

　　“姓程的，赵晓烨在我这儿。”赵成鹏的声音听起来气定神闲，和在法庭那天判若两人。

　　郑韫琪连忙和民警、程兰兰赶到赵成鹏所说地点。果然，赵晓烨毫发无伤，正玩得不亦乐乎。民警见没造成严重后果，批评了赵成鹏一顿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程兰兰忍不住抱怨孩子，怎么可以跟着别人走。

　　“可是，他不是我哥哥吗？和哥哥一起玩怎么啦？”天真的赵晓烨歪着头，理直气壮地说。

　　程兰兰无言以对，该怎么给孩子解释大人之间复杂的纠葛呢？但接下来，赵晓烨的话让程兰兰慌了。“哥哥带我去医院扎针了，还拔我头发，他还说，要是我不告诉你的话，下次带我去吃冰激凌。”

　　在赵晓烨的叙述中，郑韫琪终于搞明白了，赵成鹏是带着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

　　回到家后，程兰兰安排赵晓烨去睡觉，郑韫琪正准备走，程兰兰突然跪在她面前说：“郑律师，求求您再帮帮我。晓烨他，他真的不是老赵的孩子！”

　　郑韫琪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女人不简单啊，竟然在婚内生了别的男人的儿子，看来，不但是骗婚，还婚内出轨，自己竟然帮了这么个渣女。自己的职业操守都要被这个女人毁了！

　　就在郑韫琪愤怒之余，程兰兰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程兰兰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大学毕业后，程兰兰进入一家医疗公司上班。

　　一个周末，她在公园晨跑，看到有个男人捂着胸口，突然瘫倒在地上。她大学辅修过急救课程，立刻对他进行了救治，并将男人送到医院。

　　好在病情不算严重，男人醒来后，声称一定要重谢程兰兰。不知为什么，程兰兰觉得男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后来，他们互加了微信。

　　在两人的攀谈中，程兰兰终于想起来，男人叫赵连迪，是之前常常资助她们孤儿院的爱心人士。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一见如故。

　　程兰兰听赵连迪说，他早年跟前妻离婚，现在身体也不好，又孤单一人。程兰兰顾念当年赵连迪的恩情，周末没事就去照顾他。

　　赵连迪过意不去，干脆聘请程兰兰当了自己的保姆。说是保姆，其实程兰兰白天仍然上班，只是下班后帮赵连迪做饭、洗衣、收拾房间。

　　赵连迪每月给她4500元的工资，程兰兰觉得不合适，几次推辞，赵连迪却说：“我一个老头子，钱留着干吗？你初入社会，多点收入总归没有坏处。”程兰兰很感激，她想方设法为赵连迪调理身体，逗他开心，两人相处得很融洽。

　　不过这时，程兰兰对赵连迪并没有别的想法，她正经历着一份职场“恋情”。

　　那年五一小长假，程兰兰跟随老板齐勇出差。饭局中，齐勇蓄意将她灌醉，强暴了她。程兰兰伤心不已，哭着要去报警。齐勇却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对她一见钟情，情不自禁，并向她求婚，说一定会娶她。程兰兰心软了，两人开始交往。

　　但就在“谈恋爱”没多久，一个中年妇女来到公司，不由分说抽了程兰兰两个耳光，骂她是狐狸精，纏着别人的老公不放。程兰兰这才知道，自己被“小三”了，齐勇早已结婚。

　　事已至此，程兰兰狼狈辞职，在同事鄙夷的眼神中落荒而逃。还没等她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程兰兰又发现自己怀了齐勇的孩子。

　　闺蜜劝她做流产，可从小孤苦伶仃的程兰兰实在不忍心。

　　尘埃落定：相差37岁的真爱风暴

　　那段时间，她去赵连迪家做家务，也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孕吐反应上来，不管不顾往厕所跑。

　　赵连迪很快发现了这件事。

　　程兰兰讲述了孩子的由来，赵连迪告诉她：“生孩子要慎重，如果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你以后会很难。”他讲了自己和妻子当年的婚姻。因为是父母包办，两人一直感情不和，后来实在过不下去，才不得不选择离婚。

　　离婚后，他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前妻，这些年一直努力尽到做父亲的职责。但两个孩子就是恨他，甚至连“爸爸”都不愿意叫。

　　他还说，自己前些年忙于工作，患上了死精症，几经治疗也没见起色，所以虽然交往过女朋友，却再也无缘婚姻和孩子。

　　赵连迪说：“不怕你笑话，我一直盼望着再有个家，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兰兰，你是个好女孩，说句不嫌冒昧的话，如果你能接受我，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疼爱。如果不愿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用怀疑我的真心，就像当年我资助孤儿院，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获得片刻安宁。”

　　说话间，赵连迪侧对着窗户坐着，夕阳给他的半边脸镀上了一层模糊的蜜糖色，另外半边脸却如雕塑般沉静，鬓边的白发闪着微光。

　　就在那一刻，程兰兰觉得自己爱上了他。

　　很快，不到24岁的程兰兰嫁给了年满60岁的赵连迪，并于7个月后生下赵晓烨。

　　赵连迪确实对赵晓烨视若己出，对程兰兰也是疼爱有加，三个人的日子过得很甜蜜。

　　程兰兰本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隐瞒下去，没想到赵成鹏为了遗产，已经带赵晓烨去做亲子鉴定。

　　“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老赵，老赵也给了我和晓烨很多很多的爱。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绝对不能让晓烨受到任何伤害。”程兰兰哭泣道。

　　听完她的讲述，郑韫琪拍拍程兰兰的肩，对这个女人多了一丝好感。

　　果然，一周后，赵成鹏提出上诉。

　　“我方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赵晓烨并非赵连迪的亲生儿子。”一开庭，赵成鹏兄妹的律师就先声夺人，扔出这枚重磅炸弹。“程女士骗婚在前，婚内出轨在后，根据公序良俗，她和赵晓烨无权得到赵先生的任何遗产。”

　　律师发言完毕，赵成鹏又向法庭出具了数份亲子鉴定书，证明自己与赵静涵之间存在亲缘关系，而赵晓烨和自己、赵静涵、赵连迪之间均不存在亲缘关系。

　　“对于赵晓烨，啊不，他已经不是赵家人了，无权用赵这个姓。”对方律师胜券在握似的，问道：“他并非赵家骨肉，当然不能继承赵家的遗产，这一点，您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对于赵晓烨的身份，我方没有异议，但是，对于他是否有权继承遗产这件事，我的看法和您相反。”郑韫琪立刻反驳，并一一出示证据。

　　“老赵对这个小儿子没得说，有次我开玩笑说他是老树开新花，他说这是自己的福气。赵晓烨小时候生个小病啥的，他急得到处跟我们说，恨不得替他担着。”

　　“赵晓烨的爸爸妈妈，他俩年纪差得确实有点大，但慢慢地，我们发现，他俩一等一的恩爱，妈妈虽然年轻，穿着却很朴素。他们俩一起给孩子开家长会，爸爸就拿着小本本一笔一画地记，赵晓烨的性格很好，特别阳光……”

　　郑韫琪接连出示了分别来自赵连迪老友、邻居、趙晓烨幼儿园老师、同学家长等人的数段视频资料和证词，证明夫妻关系和睦，以及赵连迪对赵晓烨的疼爱。

　　“这些证据有意义吗？老人家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对方律师不以为然地说。

　　“是吗？关于这一点，接下来我会拿出证据。”郑韫琪淡定地说。随后，她出示了一份赵晓烨的就医记录，显示赵晓烨的血型为B型，而就医陪同人一栏赫然写着赵连迪和程兰兰的名字。

　　“大家都知道，两个A型血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生出一个B型血的孩子。换句话说，任谁看到这份记录，都会怀疑孩子并非亲生骨肉，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份就医记录是赵晓烨两岁半时的，而刚才的证据已经表明，此后赵连迪仍然对晓烨非常疼爱。所以，基于充分合理的推断，可以得出这样一个事实，赵连迪在完全清楚晓烨身份的状况下，仍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对方没有想到郑韫琪还有这样的证据，一时呆住了。

　　法庭综合考虑后，认为赵晓烨虽非赵连迪亲生，但赵连迪知晓这个事实，并仍然对他视若己出，三人之间已经形成了稳固的家庭关系。赵晓烨作为继子，理应和亲生子女一样享有继承权，因此，之前的判决所基于的事实虽然有所变化，但无损于它合法有效的事实，仍然予以维持。

　　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赵成鹏兄妹再也无话可说。

　　结案后，程兰兰从遗产中拿出10万元捐给以前的孤儿院，也找好了工作。她说：“以后，我和晓烨会像老赵希望的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或许，这世界并不完美，但只要秉持一颗善良温柔的心，最后的结果总不会太坏。

　　编辑/王茜

　　知音月末版 2022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