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

　　

　　年少不经事，早早步入婚姻的李时瑾，也早早尝到了背叛的滋味。被扫地出门后，为了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她工作之余兼职做起了哄睡师，却没料到网络那端的男人突然表白……

　　女哄睡师：遇到一个抑郁症客户

　　“那个……你能不能陪我多聊一会儿？”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在静谧的冬夜里尤显突兀，吓了李时瑾一个激灵。

　　彼时的她，刚将耳机摘下来收好，正一边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边窸窸窣窣地准备收尾工作。退出账号，关掉电脑和音箱，再去冲个热水澡，然后躺到床上，安睡，抑或是辗转难眠都好。那是一天24小时里，唯一属于她自己的私人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了李时瑾一个措手不及，她迅速又瞟了两眼时间，距离凌晨一点还剩六分钟，她没理由拒绝客户的要求，只好手忙脚乱地重新戴上耳机。

　　“您的下单时长还剩六分钟，那我给您唱首助眠曲，您看行不行？”李时瑾软着声音沟通，其实是在暗示他时间快到了，别耽误自己休息。

　　李时瑾的话音刚落，对面就接上了。他说：“那我续个单，你看可以吗？”

　　干这行的，客户续单是常有的事，可放在眼下和李时瑾聊天的这个客户身上，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他的作息時间比李时瑾还要准点，这种临时续单的要求，更是从未有过，她隐隐有些不安。

　　见李时瑾不说话，对面又开了口，这次带着无奈说：“实不相瞒，这么久以来，我从没有在你挂线之后成功入睡。我……现在就在医院里，抑郁症，医生说，再不进行药物干预，会发展得越来越坏……”

　　“抑郁症”三个字冲进李时瑾脑子里，绷紧了她的神经。她曾亲眼见过大学同学因患上抑郁症而选择自缢，深知这病如洪水猛兽，更何况耳机那头的人说他住进了医院，那必定是已经有了外部表征。

　　李时瑾按下心头不快，关切地问：“如果您愿意的话，能不能给我讲讲您的事？”

　　她做不了更多，但当一个倾听者，舒缓他的情绪，总比拒绝他让他一个人在深夜里忧思难眠要好，李时瑾心想。

　　身为一名兼职哄睡师，李时瑾知道，这份职业带着目的，带着使命，饱含了她无尽的希望，也时刻提醒她，再也不能像前半生那样，活得荒唐。

　　1996年正月，李时瑾出生在江苏省盐城市下属的一个小县城，独生女，被父母娇宠着长大，养成随心所欲的性格，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

　　大四那年，还没拿到毕业证，李时瑾的腹中就有了一个小生命，而她为了这个小生命，选择走进婚姻。男友顾洋，是她在大四下学期的一次老乡会上认识的，长相不俗，出手阔绰，各种首饰衣服、花和巧克力，还有节假日时说走就走的旅行，成全了她对浪漫爱情的全部幻想。

　　顾洋幼时父母就分开了，他跟着他爸生活，后来他爸娶了出轨对象。他说：“虽然我和我爸见面就吵，但我后妈没生孩子，我是我爸唯一的血脉，所以他的都是我的，等你一毕业，我就娶你进门。”

　　有顾洋信誓旦旦的保证做定心丸，李时瑾压根儿没考虑过其他现实问题，所以那年五月底，槐花开得正盛时，她检查出怀孕，立刻向父母宣布了自己要结婚的消息。李时瑾爸妈态度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可那时李时瑾和顾洋感情正好，他们的话，她哪里听得进去。

　　对抗了两个月，李时瑾的肚子开始显怀，她爸妈终究没能拗过她，眼泪汪汪地送她上了婚车。

　　彩礼丰厚，婚礼盛大，顾洋给了李时瑾足够的体面，体面到让她一度以为，他们会一直那么相爱。

　　打脸来得那么突然。儿子汤圆三岁时，顾洋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李时瑾和顾洋开始争吵，冷战，最后她提出离婚，顾洋没有一句挽留。

　　房子是顾洋的婚前财产，李时瑾分不到，家庭账户上的财产接近负数，想也知道是顾洋转移掉了，可李时瑾找不到证据。

　　就连儿子李时瑾也带不走，因为顾洋说那是他们家的香火，他的各方面条件又远好于她，没有固定居所和稳定工作的李时瑾，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带着前几年挥霍无度买的一堆衣服和首饰，李时瑾走出那个高档小区，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的她有多任性多荒唐。

　　要把儿子的抚养权争过来，成了支撑李时瑾走过那段灰暗时光的唯一动力。

　　为增加收入，她下班后找了份兼职——哄睡师。哄睡，顾名思义，就是哄人睡觉。客户在平台下单后，他们可以讲故事，唱助眠曲，或是陪同聊天，给客户营造一个轻松安眠的环境，帮助客人入睡。

　　“秋橙”是李时瑾众多客户中的一个，也是最不普通的一个——自第一次在她那下单，之后的每一晚，他都固定点她的单。

　　相比于其他客户的挑剔要求，他很安静，也很规律。他每天晚上十点准时上线，下单三小时，李时瑾自己决定讲故事还是唱歌，到时间后她自动挂线，他从未和她聊过天。

　　所以，今天秋橙突然讲话，李时瑾才觉得吃惊，更别说他提到之前的两个多月，他从未在她的“哄睡”之下安眠。

　　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同情，李时瑾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拒绝告白：“我也有过去，不配再爱”

　　大概是感受到了李时瑾的善意，电话那头的秋橙明显比刚才开心了一些，连声音都敞亮起来。他说：“那你等一下，我先去续个单。”

　　静谧深夜里，李时瑾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她想了想，犹豫着说：“要不你别续单了，之前那么多天没把你哄睡，我都挺不好意思的，干脆咱们转线下聊吧。”

　　见她这么说，秋橙也就没再拒绝，于是他们互相添加了微信，成了对方通讯录里的好友。

　　因为有两个多月的平台哄睡经历打底，所以转微信后，李时瑾和秋橙并没有觉得陌生和尴尬，反倒很自然地开始聊天。

　　李时瑾敏锐地察觉到，他孤单忧伤，却并没有倾诉的欲望，大约他只是想要有个人陪他说说话，好让他没时间去想那些事情。

　　他不想说，李时瑾就不问。她换了个话题：“咱们都转线下了，重新认识一下不过分吧？我叫李时瑾，你呢？”秋橙很快回复了文字：“我叫邱尘。”

　　秋橙，邱尘，李时瑾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两个名字，瞬间笑起来：“你是有多懒啊，取个网名都用谐音。”

　　之后，李时瑾和邱尘隔着手机屏幕聊了个不亦乐乎，从姓名到年纪，从工作环境到兴趣爱好，最神奇的是，他们俩竟然同在江苏省苏州市，只不过李时瑾在城区，而邱尘在周庄古镇。

　　一直到凌晨快四点的时候，邱尘突然发信息：“刚才安神药的药效上来了，这会儿好像有点困了，谢谢你啊，今天很开心。”

　　互道晚安后，邱尘发语音过来，郑重地又说了一次谢谢。

　　自那天往后，李时瑾和邱尘的联系便多了起来。但即便有了她的微信，他也从没有不合时宜地发过一次信息，只是一到晚上，就守在app上等她上线。

　　只要李时瑾一出现，他就立刻下单，和从前一样，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凌晨一点，他不吭声，光听她说。挂线后，他们就会转微信聊几句。

　　这样聊了两个多月后，邱尘给李时瑾拍了他的一些诊断报告，数值仍旧不在正常范围，但比起刚入院那会儿，已经是好了不少。

　　“我现在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了，胡思乱想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候不开心，我就翻你给我发的那些搞笑视频看，还真的有效果呢。时瑾，我应该是在慢慢变好了。”邱尘的话里是平静的欣喜，可李時瑾心里是一团乱麻，再没有了之前的敞亮。

　　那阵子，汤圆幼儿园的老师给她发信息，说汤圆最近很不对劲，比如频繁尿裤子、和小朋友动手等，这让李时瑾异常焦虑。找前夫顾洋沟通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和新女友同居，根本无暇照顾儿子汤圆。

　　李时瑾和顾洋商量，将汤圆接过来住一段时间，他直接拒绝：“我儿子难道我会害他？你什么情况自己没点数吗？接了孩子你拿什么养？”

　　刚离婚时的焦虑卷土重来，李时瑾的状态开始节节败退。

　　情绪崩溃，是在2021年的元旦期间。

　　恰逢假期，哄睡app上搞了一个活动，类似于线上的狂欢聚会，一句不和，李时瑾和另一个哄睡师起了争执，对方直接在广场里开语音骂她，李时瑾特别委屈，哭着回怼了几句就匆匆下线了。

　　没想到刚退出登录，邱尘的微信语音就打了过来。调整情绪后，李时瑾接起电话，邱尘在那头特别着急的样子：“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这几天聊天我就感觉你不对劲，刚才你这一哭，我就知道我猜对了。要不……你也跟我说说？”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特别依赖那个一直陪着自己的人，于是李时瑾在邱尘的细心里渐渐平静，但她没有和邱尘讲汤圆的事，就像他不愿意把他的伤心事告诉她一样。

　　后来那段时间，为了调整状态李时瑾都没有上线，邱尘却复制了之前她哄他的手段，每天从早到晚地给她发搞笑段子，还不停找她聊天，晚上提醒她睡前喝热牛奶，睡不着就找他说话。

　　由于疫情的原因，那年春节李时瑾没有回老家。除夕晚上，邱尘和她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李时瑾收到他发来的红包和日出图片：“小朋友都该有压岁钱，顺便请你看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李时瑾握着手机泪流满面，自结婚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是大人，该独自承担生活的苦，包括离婚的后果，邱尘却拿她当需要糖果的小孩。

　　后来的几个月，李时瑾和邱尘几乎每天都在手机里分享各自的生活，他说他出院了，每天坚持锻炼和维持好心情，她说她又多收了几个一对一的学生，收入会再高一截。

　　一切都仿佛那年春末夏初的味道，微风拂过，心痒痒的，又带着一丝初夏的燥热，让人有些心神不宁，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2021年6月，邱尘来苏州市里出差，他给李时瑾发信息，问要不要见面吃个饭。

　　李时瑾仿佛一直在等这一刻，她犹豫着，斟酌了很久该如何回复，如何装作漫不经心，却在来来回回的删除修改信息后，猛然清醒——自己是离了婚，且有争夺孩子抚养权计划的人，不能再被感情所累。

　　于是，她委婉拒绝了邱尘，说网络里的关系，留在网络里就好，没必要搞复杂了。没想到，邱尘突然表白：“聊了大半年，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其实这次我不是出差，只是找了个借口，想要看看你。”话说到这份上，再推三阻四也不好看，李时瑾只能实话实说，将她的过去对邱尘和盘托出。

　　从她离婚被剥夺抚养权，到她成为哄睡师是想争取抚养权，再到她这段时间的焦虑是因为孩子等等，她说，自己这么多秘密和糟心事，没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和权利。

　　双向奔赴：谢谢这一支麦的救赎

　　李时瑾以为她说的那些能让邱尘打消念头，他却快速接了她的话：“其实我也有秘密。”邱尘剖开他的伤心事给她看，是在李时瑾意料之外的。

　　原来，他抑郁症的根源，来自他也经历了一段特别糟糕的婚姻。

　　邱尘和前妻是一桩从校园到婚纱的爱情，他一度以为会很坚定。没想到，两年前，他们结婚纪念日的当天，前妻提出离婚，理由是时间长了感情淡了，在一起才发现性格不合适。

　　“可是我们领了离婚证还不到一个礼拜，她就公开和我最好的兄弟出双入对，想也知道，其实他们早就勾搭到了一起。”邱尘苦笑道。

　　“遭遇爱人和兄弟双重背叛，那种感觉让我生不如死，朋友们看我的眼神带着同情和嘲笑，那些目光剐得我快要活不下去。找你下单那段时间，是我失眠最严重的时候，因为我前妻再婚了。那段日子，要不是你陪我插科打诨，想尽办法让我开心，我可能真的熬不过去，所以，我是真心希望能和这样的你一起走下去。”

　　邱尘这段表白让李时瑾感动，但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她记得离婚之初的狼狈，也发誓不能再活得荒唐，最重要的是，她得为汤圆努力。

　　好在邱尘表示理解，他说尊重她的想法，以后就以不见面的朋友的身份相处。话说开了，李时瑾和邱尘比以前都更轻松。

　　他们不见面，但他们交换了住处的地址，他会给她点外卖，或是网上淘一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2021年12月21日，冬至日。下班到家后，李时瑾收到邱尘的微信：“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我给你点了饺子和奶茶，等会儿记得接外卖员电话。”

　　她心里暖暖的，可意外随之而来——

　　當时是怎么晕倒在家里的，李时瑾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醒来时是半夜四点多，在医院，病床边有陌生的男人。

　　直觉告诉她，他就是邱尘。

　　那是李时瑾第一次见他，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五官不算出众，脸上收拾得却很干净，疲惫却坚定的眼神，给人一种“放心有我在”的安全感。

　　原来，前一晚外卖小哥给他打电话，说是联系不上备注里的号码，敲门也没有回应。邱尘觉得不对劲，就一边报了李时瑾住处所在辖区的派出所，一边连夜驱车赶往医院。

　　“血糖低到还剩1.2，你平时就这么照顾自己的吗？”认识邱尘一年多，李时瑾从没听过他那么大声，可她知道，他那是后怕，是担心。

　　离婚后的苦和难，突然就在那一刻有了宣泄的出口，当着邱尘的面，李时瑾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

　　李时瑾在医院住了三天，邱尘陪了她三天。

　　出院那天，邱尘送她回公寓，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邱尘再次表白。

　　他缓缓而谈：“我住院那会儿是你拉我走出深渊，这次你晕倒在家里，算是我救你一命，既然我们都把命交到对方手里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让我陪在你身边，好吗？”

　　邱尘目光真诚而坚定，几乎是一瞬间，让李时瑾有了想要重新开始的欲望。

　　2022年5月，恋爱半年后，邱尘申请调到了苏州的总公司，职级微微下调，可他说为了她值得。

　　总公司在园区，离李时瑾上班的地方不算远，他们重新租了套小两居，开始同居生活。

　　五月中旬，邱尘带着李时瑾去堵顾洋，见到人后，他和顾洋掰扯加谈判，竟然替她争取到了更多的探视时间。

　　从那往后，每周五下午，邱尘都会陪她去幼儿园等汤圆放学，接他回他们的小家。

　　2022年7月，汤圆放暑假，邱尘争取到了汤圆跟他们更多相处的时间。

　　周末的时候，邱尘会早早做好游玩攻略，带着李时瑾和汤圆一起出门，去游乐场，去动物园，去海洋馆……日子久了，原本畏缩的汤圆明显开朗起来。

　　暑假快结束时，汤圆要回爸爸那边了，走之前，他眼泪汪汪地搂着邱尘不松手，问他们什么时候再去接他。

　　邱尘说：“咱们要上学了，等星期天的时候，我和妈妈就在幼儿园门口等你，拉钩好不好？”

　　看着他俩勾到一起的小拇指，李时瑾鼻子泛酸。邱尘以为李时瑾和孩子分别有些不舍，过来环抱着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要把汤圆接过来，我们一起努力好吗？我会和你一起，把缺失的都补给他。”

　　初秋凉意习习，李时瑾在邱尘的臂弯里却很安心。也许这一次，自己选对了人。

　　未来她仍会清醒，不再轻易走进婚姻，可如果邱尘给她的安全感足够她再赌一次，她也不会放弃重新幸福的机会。毕竟类似的过去和这双向奔赴的勇气，会让他们比其他人更懂得珍惜。

　　编辑/徐艳

　　知音下半月 2023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