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饭了,老二一家还没到。大家习惯了,往年都这样。但饭桌上仍不免有人鼓噪,有人掏出手机来想打电话催,被她阻挠了。别,老二和他媳妇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
好容易等到老二一家三口坐下,这才总算到齐,完完整整的一家。三代人呢,老中青,谁的个头都不小,顿时把小饭厅撑满。房子里忽然人声鼎沸,像一锅刚煮开的水,加上一室春景,年花簇拥,还有从电视机里溢出的流光与声浪。过节就该这样,团圆饭是该在家里吃的。
于是她开始奔忙,拖鞋在厨房与饭厅之间“吧嗒吧嗒”地响。菜肴一盘接一盘上桌,空气中蒸腾着油气和饭香。老大开了一瓶酒。有人喊她:“妈,你坐下吧,每年都这样弄一桌子,你不累,我们看着都累了。”谁又跟着起哄:“对啊!去年不是已经说好,今年团圆饭到福满门吃的嘛。”
老大的女儿嚷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奶奶那天看见电视上有个专家说啊,味道是人类最后的记忆。我说奶奶一定是怕我们吃了别处的就会忘掉她。”
大家大笑,笑得像电视上的罐装笑声那样齐整。她也笑着端上最后一道菜。这下连素来矜持的二媳妇也认出来,鲈鱼啊,妈的拿手好戏。鱼才放下,许多双筷子便伸过去各取所需。有的说:“好啊!妈这私房菜,这么多年就是吃不厌!”有的说:“你没尝过呢!人家福满门的更有特色。”
她坐下来,才发觉没有胃口,于是静静地端详围着饭桌的一家人。除了身旁的老头子和老二那生性腼腆的儿子在默默扒饭,其他人都兴致高昂,尤其谈到股市和房价的事,说话音量更大了。话题扯到这旧楼房时,兄弟三人各有看法,很快便话不投机,嗓门变粗了,酒嗝中透着戾气,不时还有高亢的女声硬生生地加入。气氛有点煳,像快要烧出焦味来的半锅残羹。
“啪”,有人摔下筷子。
老头子发作,大伙儿马上噤声,其时已杯盘狼藉。老二一家先走,老大一家随后,媳妇们一个劲儿堆着笑脸打圆场:“妈辛苦了,菜做得真好,哪家饭馆都比不上。明年吧,明年得把功夫传给我们。”
等人都走了,老三与媳妇无声地窜到睡房,闩门的声音传来。依然一室春景,年花俗艳,电视机还在倾出欢腾之声。
她去收拾,老头子一边煮水沏茶,一边嘀咕:“什么人类最后的记忆,这下你输得甘心了。亏你还花这些钱。刚才那鲈鱼做得真一般。哪家饭馆点的菜啊?”
她开始洗碗,没回头。
“福满门。”
(妍 儿摘自花城出版社《余生》一书)
读者 2023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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